春风吹枳树
2019-08-01大黄米
大黄米
01
苏枳到淮安的时候,正赶上文化节在里运河举办晚会,彼时,河上灯火通明,抬眼望去,依稀可见清江浦楼上演唱的人,黑衣棕发笑容俊朗,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透着深情。
可多年未见啊,没准他为了追求潮流,现在已经割了双眼皮也说不定。
那是一首老歌,苏枳听见身边的小姑娘大声议论道:“这位大叔什么时候下去?我好想听哥哥唱的饶舌啊。”
她在旁边微笑着站了一会,等到台上的人换成那位“哥哥”后,才悠悠一声叹息,转身离开。
那人当然不是林行彻,苏枳知道,他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如同破茧般同舞台告别了。
她穿过河畔,走到人烟较稀少的青石小道上,夜空中仿佛有星,只不过被这辉煌的灯光衬托得暗淡了。
“苏枳。”
恍惚中像有人这么叫她,她嘴角噙住微笑,看向想象中的少年。
还是年少时明眸善睐的模样,隐约可见岁月在他温暖的笑容里刻下的风霜。
苏枳笑笑,偏头问道:“这次没有假唱吧?”
“当然没有。”想象中的林行彻大概会这么说,“我已经泯然众人,没有偶像包袱了。”
“不。”苏枳忽然收住笑,看向他漆黑的眼睛和深色的夜空,认真道,“在我心里,从没有人比得上你。”
哪怕沉寂在最黑暗角落的你,也一如既往有着耀眼的光。
02
十四中有两大知名人物,一位是学霸苏枳,另一位便是高音王子林行彻。
形容苏枳,只需要罗列出大小考试的排名即可,可形容林行彻,华丽的辞藻和女生们的尖叫可以把他淹没。
传说他英俊不凡、、风姿绰约,在学校的“学思大道”上走一圈,便可导致交通拥堵。他十岁时便参加省电视台的少儿歌舞大赛,以天籁般的声音奪得第一名,被知名演艺公司当场签下,欲打造成前途无量的新星。
当然,这些都是苏枳被动从周围热情的女同学中听说的。或许是她太过孤陋寡闻,也太没有追星的天赋,总之,从开学到期末,她从来就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王子”。至于那条“学思大道”,因为是通往食堂的必经之路,倒确实是每天都很拥堵。
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场是数学,考题中规中矩,对苏枳来说毫无难度。可做到一半,他突然感觉肚子疼。她看了看时间,加速把后面的大题做了,然后交卷,快步跑去厕所。
不料,在厕所门口却被人挡住了,苏枳抬起头来,面前站着个不认识的男生。他看一眼她急切的表情,又瞄一眼她握住的手心,淡淡地道:“里面洗手池的地方站着两位老师,就是为了逮住你。”
嗯?苏枳一头雾水。对方显然是理解错了她的表情,又冷冷地说道:“认出我了是吧,近看是不是更帅一点。好吧,我不介意给你签个名。”
苏枳听了这话,才认真地看他,好像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比同校的男生长得更加精致,所以,他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高音王子”林行彻?
听他那话的意思,他好像把她当成想进厕所从书中翻找答案的那类人了。不过,考试时间里,他站在这干吗,总不会是想拯救失足少女吧?
苏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扬声道:“所以你该不会是想溜进厕所从书中翻找答案吧?”
林行彻一秒变怂,慌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口吃道:“怎,怎么可能,我可是偶像,怎么可能做这种丢人的事?”
苏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暧昧姿势有些不自在,偏头躲过,笑起来:“是啊,偶像要是考试不及格的话,估计更丢人。”
林行彻羞愤地瞪着她。他长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瞪着的时候莫名看起来像是在眉目传情。
苏枳想了想,松开掌心里握着的卫生纸,抽出一张后,拿出笔,对林行彻说道:“你刚才不是要给我签名吗?这样吧,你给我签名,我教你考试及格的魔法。”
林行彻想了想,一笔一画地在柔软的手纸上签了名。苏枳挑眉道:“记住了哈,第一道大题是因式分解法解方程。第二道其实考的是反比例函数,最后一道看着复杂,其实用错位相减法就可以了。”
她冲着林行彻挥了挥手,道:“加油哦,偶像!”
林行彻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跑向厕所,半晌才讷讷地说道:“你可千万别把我签过名的那张纸用了啊。”
因为会的题实在太少而提前交了卷子的林行彻莫名觉得阴郁的心情好了很多。
03
再一次见到林行彻,是在学校的元旦晚会上,晚会同时也是表彰大会,苏枳刚刚代表学校取得了全省奥林匹克大赛一等奖,被安排上台演讲。
她早就听说林行彻是晚会的特邀嘉宾,而且因为档期问题,在苏枳演讲结束后表演开场歌曲,之后就要离开。
苏枳讲完,走到后台的时候,主持人刚刚报完幕,室内瞬间响起刺耳的尖叫声。她吓了一跳,昏暗中绊到了一根线。
连接着音箱的电线被扯下,忽然传出曲调明快、悠扬的歌,男生的嗓音空灵婉转,很是好听。
苏枳还没反应过来,不知从哪冲出来一位妇女,手疾眼快地把电线重新插上,冷冷地看她一眼,呵斥道:“出去!”
妇女眼神锋利,面容冷酷,五官倒能看出同林行彻有些相似。苏枳吓得噤声,打开侧门,从舞台一侧走过,林行彻刚好开口唱第一句歌。
黑衣少年手持话筒,面带微笑,开口唱出的,正是她刚才听到的音箱里的歌。歌声空灵婉转,高音处游刃有余,在副歌部分甚至配合着做出声嘶力竭的表情,可她就是莫名觉得,他那双好看的丹凤眼里少了灵魂。
林行彻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斜倚在校园角落里的大树下发呆,看见他过来,先是吃了一惊。
不过,她随即又想,她在林行彻之前致辞下台,找到她简直太容易。不过,找到又怎么样,就因为她撞破他假唱,难不成他还能杀人灭口,或者破财消灾?
苏枳警惕地看着他,不过,对方只是气定神闲地走近,然后找出一块干净的草地,坐下开始仰望天空。
“你相信吗?今晚其实是有星星的。”林行彻突然开口,“只不过被乌云挡住了而已。”
苏枳想了想,也坐下抬头道:“星星不过是宇宙中的行星和恒星罢了,当然一直存在,不以人的主观意识为转移。”
“哈,你真是浪漫终结者。”林行彻无奈地看她,“你们学霸都这么说话吗?”
“那倒不是。”苏枳谦虚道,“可能因为我是霸中霸吧。”
“……”林行彻忽然叹了口气,“你可真自信啊。”
“自信不好吗?”
“当然好,”林行彻看向她的眼睛,柔声说道,“自信让你看起来美极了。”
他说得那么认真,让苏枳瞬间在夜色的掩盖下红了脸,她慌忙转移话题道:“你,你不是说还有别的活动,急着走吗?”
“别的活动?只不过是我妈为了虚张声势编造出来的罢了。毕竟,她一心想让我成为的明星,可不能是整天待在家里,没有任何演出啊。哦,也不是,上个月一家洗浴公司开业,还让我去唱了首歌呢。”
他冲苏枳眨眨眼,明明是笑着的,却满眼悲伤:“当然,还是假唱。我的嗓子因为变声期和过度使用,坏掉了。”
苏枳沉默地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的滋味。
林行彻兜里的手机恰好响起,他看了一眼,挂断后起身。
他扯下羽绒服上的几根草,对苏枳晃了晃道:“我要去参加别的‘活动啦。再见了,霸中霸。”
苏枳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看着他消瘦的背影走入浓厚的夜色中,突然如宣誓般郑重其事道:“林行彻,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不管是你的假唱,还是你的无奈和落魄。
“好啊。”苏枳看见他笑了笑。夜色太黑,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那一闪而过的,像是释然,又像是失望。
04
网上出现铺天盖地的帖子时,苏枳刚开始是毫无察觉的,直到身旁的女生开始热火朝天地谈论。
“你看了没有,林行彻假唱欸,视频都有哦。”
“好像听说他实际上唱歌不仅难听,还跑调啊。”
“就是说嘛,真是给我们学校丢人。”
“网上还说,其实根本没有公司跟他签约,都是他妈自编自演的。”
苏枳正在画抛物线的手一扬,中性笔直直地飞到女生的校服上,画出丑陋的一道长线。
“哎呀,苏枳你干吗呢?”
苏枳冷着脸,握成拳的手却忍不住发抖:“拜托,不要做个只会造谣的八婆好吗?”
女生尖厉的嗓音反驳道:“又不是我造谣,网上现在都是他的消息,你自己去看!”
惨白的电脑屏幕上“昔日童星没落,行骗敛财,人品低下”的题目被标注成了大写的红色方正宋简体,触目惊心。
苏枳握着鼠标,一点点地往下滑,掌心被冷汗濡湿,最新上传的视频,赫然是学校元旦晚会上林行彻假唱的那一首。
苏枳啪的一声关了电脑,起身欲走,却又慢慢坐下,她能去哪呢,去找林行彻解释告密的人不是她?可她从来也不知道他在哪,也不知他会不会信她。
她颓然地坐着,半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想了许久,她竟然只是想去安慰他,想去用学霸的口吻告诉他:“这有什么?你一直是一颗闪亮的恒星,只是暂时被乌云遮住了而已。”
她想下次再见到他,她一定第一时间把这话说出口。
没想到“下次”会来得这么快。苏枳第二天一踏进教室,便觉察到了不同寻常的氛围,她轻轻蹙眉,便看见坐在角落里的林行彻。
他正在整理自己的书桌,似是感应到她的目光,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面无表情地转开了视线。
苏枳像是被刺骨的寒气迎面一扑,只觉得冷。她深吸一口气,坐到座位上。她在正中间第二排,他在东北角,像是隔了一条东非大裂谷。
最后一节课的值日时间,学生们打闹着收拾书包,林行彻或许还不太习惯学校的生活,正独自趴在座位上,盯着窗外发呆。
有男生拿著拖把故意拖过来,在林行彻雪白的运动鞋上留下一摊灰褐色的水渍,然后大声说道:“麻烦让一让好吗?真把自己当大人物了?不过是个灰溜溜回来上课的假唱王罢了,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什么犬?”
周围看热闹的附和道:“丧家之犬吧?哈哈。”
有人大笑起来,像一群聒噪的乌鸦。林行彻慢慢坐直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男生不屑地看着林行彻:“怎么?想骂我啊?你不是会唱歌吗,不然你就唱着骂好了。”
林行彻站在人群中间,突然搔首弄姿,做出无比丑陋的手势,挤眉弄眼地唱道:“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认真的过每一分钟……”
那是林行彻十岁时参赛唱的歌,如今听来,更像是羞辱。可他仍是静静地坐着,除了眼眸里升起的火焰,整张脸上无波无澜。
苏枳扒开人群,径直走向最后方放着的水桶,拎起剩下的半桶水,兜头泼向了正在鬼叫的男生。
她把水桶摔在地上,格外响亮,对着浑身湿透的男生冷笑道:“现在看来,你更像一只落水狗啊。”
男生恶狠狠地咒骂一句,挥起了拳头。苏枳在下意识闭眼的瞬间看到,一直仿若置身事外的林行彻快速起身,挡在她的前面,抓住男生的胳膊,语气淡淡地说:“喂,差不多得了。”
林行彻的声音很轻,手上却用了力,男生与他对视几秒,许是看到了他隐藏在墨黑眸子里的怒色,良久败下阵来,啐了口“一对晦气鬼”后,便作罢了。
苏枳松了一口气,走到林行彻的面前,刚想开口,对方却已经拎着书包转身离开了。
他孤零零的背影,看起来单薄又脆弱。
05
苏枳目睹林行彻又一次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了。她抱着成摞的作业走进去,刚好听到班主任在苦大仇深地训话:“林同学啊,我知道你以往太忙,落下了太多功课,但是,既然决定读书,就要努力啊,你看咱班这次的排名……”
言下之意,林行彻拖了整个班级的后腿。苏枳从作业本后面偷偷看去,低头站着的少年紧抿着薄唇,眼眸低垂,夕阳从小窗透过,在他的周身笼罩着氤氲的光。
班主任却恰好发现了她,招手道:“来、来,快过来,苏枳啊,这次考得不错,又是全校第一。林行彻,你没事多跟苏枳学习学习。”
林行彻的目光如箭一般射过来,将慌忙躲避的苏枳看个正着,那眼眸深沉厚重,里面是她看不懂的情绪,让她忽然觉得,在这个瞬间,学习好简直是个过错。
她飞快地把作业本放到桌上,小声说道:“老师再见。”
苏枳简直是逃出了办公室,在走廊里走得飞快,直到被人拽住了胳膊。
她回头,见是林行彻,正皱眉看着她:“你走那么快干什么,苏枳?”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苏枳,听起来熟稔又温柔。
苏枳张了张嘴,说出口的竟然是一句:“不是我。”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林行彻却是听懂了,他看她半晌,忽地笑了:“我当然知道,因为,那是我做的。”
是他自己上传了假唱的视频,发了帖子,故意把自己逼上难堪的境地,才换来这校园生活。
“可是,为什么啊?”彼时他们行走在黄昏落日的操场上,苏枳问道。
“因为不想再过虚假的生活了。”林行彻停下来,靠着单杠,“我十岁的时候去比赛,其实根本不太懂自己在做什么,可莫名地就赢来了赞美和掌声。从那天起,我妈就相信,我一定可以做大明星。”
他眺望着远方,慢慢露出苦涩的笑:“可实际上,人们很快忘了我,每天新鲜事物那么多,谁会总记得一个孩子呢?!尤其后来我的嗓子又坏掉了。可我妈不甘心,她宁愿给我请家教,宁愿我与世隔绝,宁愿自费让我去演出……”
“我就像生活在一个唯美的泡沫里,看起来五颜六色,其实轻轻一戳啊,就破了。”
他看着苏枳,又柔声道:“我已经做好了承受嘲讽和打击的准备,怕拖累你,所以才一直不理你的,对不起啊。”
苏枳只觉得鼻头酸涩,一张嘴竟差点流泪。因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几日的委屈一扫而空,又或者是因为眼前这个装作若无其事的少年,总之,一股难言的情绪在她心中横冲直撞。
她呼出一口气,认真地说道:“为什么你要承受嘲笑和打击,你又没做错什么。”
林行彻低头看她,落日黄昏下,她眼神清亮,像被撒了一把水晶。
他听见自己胸口怦怦的心跳声,良久才轻轻地扯开嘴角,笑着问道:“我想考大学。所以,你愿意帮我吗,学霸?”
苏枳皱眉道:“那种日子会很苦的,你可以吗?”
她没等他回答,又自顾自地小声开口,像在承诺:“不过,我总会陪着你的。”
少年孤注一掷地走在荒无人烟的小路上,踏过荆棘和碎石,只为了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生活。不过,没关系,她会陪着他。
06
学霸属性加持变身后的苏枳,和平日里细声细气的形象大不相同,这点林行彻深有体会。
比如,她要求林行彻在早上五点四十分准时到学校,两人顺着操场绕圈、背单词,背完后,拿树枝在地上现场默写,错一个单词跑一圈。半个月下来,原本弱柳一般的林行彻小腿的肌肉都粗了很多。
比如,林行彻的数学底子太差,连最基本的公式都记不住。苏枳便在放学后从最基础的知识教他,并要求他现场做一套试卷。
通常便是林行彻抓耳挠腮地做题,苏枳在一旁戴着耳机练听力。等一套题做完,已经到吃晚饭的时间,两人便途经步行街,要一碗酸辣粉。
走火入魔的林行彻挑起一筷子粉,神秘地问她:“你看,这像不像刚才试卷上的那条抛物线?”
半个月下去,苏枳因为吃辣的东西太多,长了三颗痘。
再比如,林行彻对历史知之甚少,又不爱背,苏枳便另辟蹊径地从野史趣闻入手,以激发他对历史的好奇心。
什么世人都说刘婵是扶不起的阿斗,其实不然,他因为装疯卖傻保住一条命,反而有點大智如愚。
什么战国名士司马懿其实是个渣男,慈禧太后最看重的太监不是李莲英,而是安德海。
总之,各类奇闻趣事听得林行彻两眼放光,对苏枳极为崇拜,真心觉得她博闻强识。
几天后的历史考试,有一道填空题为:《三国志》中刘备临终时对刘婵的嘱托是什么?
正确答案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而林行彻写的是:孩子,一定要努力活着啊。
彼时,苏枳看着他的历史试卷,大脑一片空白,过了许久才默默地道:“从今天开始,你还是老实背书吧。”
但无论如何,林行彻的成绩在迅速提高,在稍后的一次考试中,竟然取得了中上游的成绩,继续保持的话,上个普通的大学应该没问题。
林行彻高兴得晚上去敲苏枳的窗户。苏枳家住一楼,卧室外刚好是一块空地,里面栽满了紫色的矢车菊。
苏枳打开窗户,一眼便看见了窗下站立的林行彻。他递给她一朵开得鲜艳的花,笑道:“这么晚还在学习啊,学霸?”
苏枳低头闻了闻,这花不香,有种植物的酸涩味。
“当然啊,学霸不过是三分的天赋,加上七分的努力罢了。”哪怕学霸如她,也从未在晚上十一点之前睡过觉,这日子真的很苦,好在他们互相陪伴。
林行彻偏头看她,苦恼道:“那怎么办,我想和你去看星星啊。”
苏枳抬头看了一眼碧蓝的天空,果然点点璀璨,像是每一颗星都在调皮地眨眼。
她的整颗心忽然变得柔软起来,站起来趴到窗边,手托腮道:“真的很美啊。”
“是啊。”林行彻走到窗边站定,手肘向后摆出一个悠闲的倚靠姿势,两人隔着一道冰冷的防盗窗,傻傻地看星星。
“你以后想去哪所大学啊?”他突然问道。
“应该会去北京吧。”
“那我可能够呛。”林行彻看她一眼,又弯起嘴角,“不过,我会努力的。”
夜晚微风吹过,带来一丝凉爽。苏枳抿嘴笑了笑,说道:“不如你给我唱首歌吧,我还从来没听过你唱歌呢。”
林行彻想了想,伸出手来拨乱她的刘海:“下次吧,等我……准备好的时候。”
——等我准备好变得足够优秀,再把心意唱给你听。
这话林行彻没说,苏枳看着他莫名红了的耳根,也就低了头没再问。
风吹过紫色的花丛,带来一缕芳香。
07
林母出现在学校门口的时候,正是放学后的黄昏。苏枳和林行彻并排走在一起,正在提问他地理中关于纬度的作用。
林行彻掰着手指头:“影响太阳高度、昼长、太阳辐射……妈?!”
突然冲过来的妇女吓了苏枳一跳,听林行彻开口,才反应过来是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林母,不过,比起上次,如今的林母看起来发丝凌乱,眼神却狂热。
苏枳连忙道:“伯母好。”
林母却是看也没看她,只望着林行彻,冷声问道:“你是打定主意要跟我作对了,是吧?!你是要做大明星的人啊,怎么能在这自甘堕落?!”
看热闹的学生围成一个狭小的圈,听林母如此形容,有人发出了轻轻的嗤笑声。
那声音不大,可格外刺耳。苏枳再也忍不住,对着林母说道:“伯母,您不要再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林行彻,好不好?他想读书考大学,为此他很努力,也吃了很多苦,他现在的成绩还不错,以后也许能考上很好的大学,会过得幸福快乐。你作为母亲,应该支持他而不是阻拦他,做人不可以这么自私!”
她酣畅淋漓地说完,其间,林行彻几次打断都未果。她就像是个侍卫,在捍卫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林母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阴冷,突然皱眉道:“我想起来了,是你,那天我在后台见到的就是你,对吧。是你发了那些帖子,毁了我儿子的前途?”
苏枳毫不退缩,昂首道:“是我又怎么样?!你给他织的牢笼,早就应该被打破了。”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苏枳的脸被林母打得偏到一边,周围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妈!”林行彻握住林母抬起的胳膊,看向苏枳红肿的半边脸,咬牙说了句对不起,快速拉着母亲走了。
苏枳痛得轻轻抽气,却毫不后悔。
林行彻再也没来学校。三天后,苏枳终于忍不住,放学后跑去他家,却被邻居告知他们母子都在医院。
她到医院时已是傍晚,走廊里灯光昏暗,破旧斑驳的单人病床靠在过道上,有些可怖。
林行彻轻轻关上病房的门,朝苏枳一步一步走来,几天不见,他好像瘦了,清秀的脸上满是疲倦。
“是,是因为我吗?我把伯母气病了?”苏枳内疚不已。
“不是的。”林行彻忙道,“是我,我把真相和想法告诉了她,被最爱的儿子背叛,所以她才接受不了。”
他扯出一个无比苦涩的笑容:“其实我早就知道她有些偏执,所以对她百依百顺,没想到生平第一次反抗,就把她……逼疯了。”
疯字说出口,走廊里忽然吹来一股穿堂风,苏枳狠狠一哆嗦。
“苏枳。”林行彻深深地看着她,突然唤她的名字,“以后不要来了。回去继续做你的学霸,过你以往的生活。”
因为从此以后他要负重前行,所以这就是他的告别了。
苏枳被心底冒出的念头逼出眼泪,摇头道:“我不,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说好一起努力,一起上大学,一起过站在阳光下生活。
他的声音里满是悲苦和不舍,却字字清晰:“苏枳,我在语文课本上读过,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而为枳。你其实是生于淮南的枳,总有一天会变成橘。而我生于淮北。”
他顿了顿,眼眸深如海渊,一字一句如起誓:“但我绝不会放弃,请你相信我。”
相信我会朝着淮南的那棵枳走去,山高水长,永不停歇。
汹涌而出的泪水模糊了苏枳的双眼,她在模糊中看见林行彻上前,张开手握住了她的双肩。
她以為这会是一个拥抱,但他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便把她带转了身。她的后背抵在他温暖的胸膛上,只停留了一瞬,便被他轻轻推着向前走去。
苏枳听到身后林行彻强忍住哽咽:“苏枳啊,往前走,别回头。”
泪流满面的苏枳就真的没有回头。她于是也就不知道那天的林行彻在原地究竟站了多久。
08
她从此再没见过林行彻,只从班主任零散的信息中拼凑出,他办了休学,因为母亲时刻需要人照顾,而这座城市又没有别的亲人,母子二人搬到了舅舅所在的城市,过起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高中的学业烦琐苦闷,人们又总是健忘,那个冬天过去后,偌大的校园里再也没有人提起林行彻。同桌的“男神”换成新的小鲜肉,而“学思大道”上依旧拥堵,什么都没有改变。
包括苏枳。她依旧保持着学霸的成绩,保持着淡漠的表情,日复一日地看书,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
她毫无悬念地考去了北京,在最开始的那个学期,几乎每周都要坐上环城大巴,把北京大大小小的学校转一遍。每年的新生入学,她都是跑在最前面迎新的那一个。
她站在校门口,帮无数的新生办理过登记。新生入学的表格上,有人的特长是绘画,有的是跳舞,还有的是唱歌。
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叫作林行彻。他答应过永不放弃,她一直相信,可心里有什么地方流过血又结了疤,只有她自己知道。
苏枳在网上看到淮安举办全国文化节的消息时,已经是大三的最后一学期。彼时学校公费留学的名额已经下发,苏枳对着申请书默默看了良久,最终还是放下笔,买了一张去往淮安的机票。
淮安,便是橘生淮南,枳生淮北的地方。
下飞机后,苏枳先去了中国南北地理分界线标志园,她在河南岸站了站,又过桥去了北岸。恕她迟钝,她着实没感觉到有何差异。她站在岸边凝视了许久,恍惚中像看到明眸皓齿的少年踏光而来。
晚会她去得有些迟了,靠近舞台的地方早已站满人,她便远远地看着。一位同当年的林行彻长得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正在演唱,嗓音空灵清澈,可她知道那不是他。
她沿着青石小路慢慢地走,想象着林行彻此刻若是站在她的面前会是怎么样呢。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年少时那双深情的丹凤眼还在吗?受伤的嗓音有恢复吗?说起来,她还没真正听过林行彻亲口唱的歌。
从前总觉得时光繁多,却不知蓦然回首,只恨太匆匆。
她在无边的夜幕下回头望去,身后只有流淌百年的运河依旧沉默,河面倒映着星光点点,却再也不见曾经的少年。
09
苏枳适应冬日刺骨的严寒时,已在圣彼得堡大学度过了两个学期。室友是蓝眼睛的英国姑娘Lisa,常担忧她会溺死在知识的海洋中,热衷于带她参加各种室外活动。
“苏,今晚Winter Palace(冬宫广场)有学校的圣诞演出,你和我一起去,好吗?”
苏枳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抱歉地摇了摇头。
“今晚弹吉他的中国学弟真的很帅,你不去的话,会抱憾终身。”
外国人特有的夸张表情,把苏枳逗得笑起来,自从那位“真的很帅”的中国学弟上学期入校,便把Lisa迷得神魂颠倒,时常挂在嘴边。只可惜苏枳一直醉心学业,无缘得见。
“他还说,你名字的含义,是橘子在北方?枳,Orange?”Lisa的表情很是困惑。
苏枳心下一动,轻轻合上了手里的书。
到达冬宫广场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人群熙熙攘攘,苏枳被Lisa牵着手,挤过喧闹的人群,朝广场东北角走去。
“苏,这就是我常提起的很帅的学弟,他和你一样,来自古老而神秘的东方。对了,他还跟我讲过许多浪漫的往事哦,关于橘和枳。”Lisa朝她调皮地眨着眼睛。
穿黑色大衣的男人正低头调试着手中的吉他,闻言,抬起了头,远处突然绽放起盛大的烟火,让苏枳在眼紅的瞬间看清了他的轮廓。
“嘿,苏枳。”四目相对,终于林行彻先开了口。
那声音温柔清澈,一如记忆,一如往昔。
终于,他们在异国他乡的夜色中相视而笑,冬夜的寒风吹乱了苏枳额前的碎发,他上前一步替她挡住风,却莫名想起了很多年的那个黄昏。
他们其实一起经历过无数个黄昏。一起做过的练习题,走过的小吃街,甚至是在医院告别时痛彻心扉地看着她走远的那天,都远不及他记忆最深处的那个黄昏耀眼。
那天的少女眼神清亮,像洒落了全世界的星光,小声却坚定地对他说:“虽然日子很苦,但我总会陪着你的。”
他于是将这句话刻在了心里。从此,她陪他度过了每一个学习的深夜,每一个彻夜照顾母亲的清晨和每一个遭受了白眼嘲讽几欲放弃的黄昏。
好在她终于陪着他,跋山涉水历尽千帆,微笑着站在了他一直思念的这个枳的面前。
编辑/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