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今宵想你
2019-08-01易清荷
易清荷
从她第一次自以为是想要左右他的命运的时候,她便已经没有资格回头。
唯有送他远去,送他前程似锦。
序
今天的电影很无聊,是翻拍的多年前的老电影,这种“炒冷饭”的创作方式,韩淼一向不太喜欢。
更何况约她出来的男伴也十分不对她胃口——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动辄吹嘘自己有多成功,实则不过是倚靠着家里的财势罢了。
她实在是觉得很倒胃口,终于忍不住借着上厕所的机会走人。
深夜的街头虽然灯火通明,却依旧安静得可怕,韩淼独自走着,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连同身后跟随她的脚步声,也一样清晰极了。
她被尾随了。
韩淼深吸了一口气,忽地觉得浑身发冷,于是加快了脚步,妄图甩掉身后的人。
然而,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走进了一条小巷子。
铺天盖地的黑暗与死寂将她包围,恐惧一时间席卷而至,她挪不动脚步,抑制不住地浑身发抖,到最后,环抱住自己的肩膀蹲了下来。
“你没有安全常识的吗?”身后的人突然说道,依旧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怕黑还往巷子里走。”
韩淼听到他的声音,一下便止住了浑身的颤抖,却始终抿紧了唇不说话,半晌后才缓缓开口:“你不是说,害怕的时候,在心里默背课文就好了吗,为什么不管用?”
“起来。”他并不回答她的话,径直走上前,将她拽起来,如他一贯的强硬。
韩淼忽地想哭鼻子,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而后狠狠地在他的手臂上咬了一口。
“咝……”对方痛得皱起了眉,却并没有要躲开的意思,只是盯着她。
“骗子,”韩淼松了口气,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着,“李嘉年,你是个骗子。”
1.你在心里默背课文,这样就没那么害怕了
和李嘉年相识的2013年,韩淼最大的烦恼便是做不完的试卷和背不完的课文。
炎热的夏夜里,她抱着课本默背等会要默写的《诗经》,正背到“匪来贸丝,来即我谋”这一句的时候,教室里的灯忽然一下全熄灭了。
整个教室里靜了一秒,当所有人都明白过来是电路故障的时候,便又瞬时炸开了锅。
韩淼向来胆子小又怕黑,再加上男孩子们故意使坏,学着鬼哭狼嚎的声音,她便下意识地跟着惊声尖叫起来。
旁边同座的李嘉年大概是听不下去了,才会伸出一只手来抓住她的胳膊。
这样一来,更将她吓得几乎跳起来,连连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
“啊!”
“别叫了!”李嘉年厉声喝止道。
韩淼便真的被他吓住了,可怜巴巴地住了口,不敢出声。
“别怕,”岂料,下一秒他却又换上轻柔的口吻,“我教你,你在心里默背课文,这样就没那么害怕了。”
韩淼愣了愣,有些哭笑不得,想着学霸的脑回路果然跟一般人不太一样。
“可是,我还没有背下来。”她带着些怯生生的尴尬,委婉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没关系,”他却说,“你跟着我背。”
说着,李嘉年便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念出了第一句。
温润的声音,让韩淼不得不乖乖地跟着他念了起来。
一句接着一句,藏在嘈杂的人声中显得突兀。
她一边跟着他背,一边扭过头去趁着混沌的夜色悄悄地盯着他看,依稀可辨的少年的轮廓跟着他的声音一动一动的,莫名使人觉得心安。
韩淼正想着,四周的灯忽然就亮了起来。
随即而来的,是一阵阵惋惜的叹息声,还有,对面李嘉年注视她的目光,原来,他也一直在看自己。
韩淼腾地一下便涨红了脸,慌乱地转过头去,避着他的目光,小声地道了一声“谢谢”。
而后,她拿起书胡乱地翻开,佯装认真地读起刚刚没有背完的课文。
李嘉年嗯了一声,也接着做起刚刚没有做完的习题。
可做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来将韩淼手中拿着的书夺了过去。
“欸……”
“拿倒了。”
他说着,将书倒过来,重新塞回她的手中。
韩淼总觉得他的眼里带着强忍的笑意,于是懊恼地将头埋到书上,脸更加红了起来。
2.热情洋溢的话语,在看到试卷上几近满分的成绩时戛然而止
从开学一接触到李嘉年这个人,韩淼便知道他这个人虽寡言少语,可只要开口,说的每一个字便都是要挤对人的。
韩淼记得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在开学她拿到入学考试成绩的时候。
彼时,因为拖延症,开学第一天她便迟到,整间教室只剩下李嘉年旁边那一个空位。
她刚一落座,便看到桌上那张刚过及格线的试卷,心下一阵高兴。
“韩淼,96。”
而身边李嘉年的声音便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不紧不慢地将她的名字连同成绩一起念了出来。
“欸,你好呀,”她正愁没人分享这喜人的消息,便自来熟地跟他攀谈起来,“我跟你说,我第一次考这么高的分数,而且这次的数学还挺难。”
“你呢,你考得……”
她一边说着,一边去看李嘉年的试卷,热情洋溢的话语,在看到试卷上几近满分的成绩时戛然而止。
“题确实挺难,我也考砸了。”
他眼神平和,韩淼看得出来那是并无炫耀之意的,可还是足够令她羞愧得想将自己的试卷藏起来。
“哈哈,”她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你这样也叫考砸了的话,那我岂不是考得很烂。”
“嗯,是挺烂。”他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韩淼愣了愣:“你是在取笑我吗?”
“是在取笑你。”
他倒是毫不避讳,让人无话可说。
3.老师,这个就交给我吧
后来,韩淼常听到别人在她耳边碎碎念,说她身边那个叫李嘉年的人,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学霸。
他以让第二名的同学望尘莫及的成绩,常年占据着学校光荣榜的榜首。大概是因为如此,学校专门为他开设了专项奖学金。
听说他原本是被市重点中学录取的,若不是家境贫寒,交不出高昂的学费,他也不会到这所学校来。
班主任自是将李嘉年当作瑰宝一般看待,每每看到他那喜人的成绩,都乐得合不拢嘴,于是再三承诺,只要他学习上有任何需要,就一定满足他。不过,他向来不是个事儿多的人,从开学到现在,他都未曾给老师添过任何麻烦,只有一次例外。
彼时,刚刚进行了期中考试,韩淼因为成绩不理想而和少部分成绩垫底的同学一起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进行一对一的挨训。
李嘉年到办公室的时候,正好轮到她。
她将试卷小心翼翼地放到老师的面前,瑟缩着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所以,李嘉年才忍不住上前,将她拽到了自己身后。
“老师,这个就交给我吧,”韩淼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便开口了,“我来负责把她的成绩提上来。”
她被他挡在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可从他的语气中,她都能够想象出,一定是一贯冷静又沉着的样子。
可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拽离办公室的模样,分明让她隔着袖子,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掌传过来的暖意。
“你为什么帮我?”她回到座位上,才开口问道。
“没有帮你,是挑战自我。”他随口答道,然后便果真如他所讲的那样,询问起她的学习进度来,“早上发的化学试卷做完了吗?”
韩淼一个激灵:“还……差一点点……”
“先给我看看。”他说。
她哭丧着脸,不情不愿地翻找出试卷交给他,眼见他原本舒展的眉头一点一点地皱起来,连忙开口,想缓和一下气氛。
“李嘉年,像你这样的好学生,不是更愿意跟同样成绩好的人做同桌吗,为什么偏偏和我……”
话未说完,李嘉年凛冽的目光便扫了过来,让韩淼连忙心虚地住了口。
她忽地不知所措起来,正盘算着说些什么来挽救這尴尬的局面时,李嘉年竟突然笑了起来。
“我喜欢。”他说。
韩淼心里微颤,一时间有些恍惚,眨巴眨巴眼之后忽地反应过来,慌张得结巴了起来:“你、你、你,别,别瞎说啊!”
“瞎想什么,”李嘉年白了她一眼,再一次恢复了严厉的样子,用笔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将试卷归还给她,“把圈出来的地方重做一遍。”
“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少自作多情。”韩淼羞红了脸,吃痛地捂着脑袋,抢过试卷一看,整张试卷几乎画满了圈。
“李嘉年,你要不还是考虑换个同桌吧?”
4.鲜少看到你在夏天出门,是要去见很重要的人吗
李嘉年时常挂在嘴边念叨韩淼的话是“知识改变命运”。
而韩淼知道,只要他一讲起这话,就代表着他有新的习题要交给她做。
于是,她便一边绞尽脑汁地算题,一边嘟囔着:“可我并没有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整整一个学年,她都是生活在这样的水深火热当中,甚至好不容易放个假,李嘉年依旧阴魂不散。
彼时,她正躺在自己家书房的榻榻米上,一边挖着大桶的冰激凌吃,一边吹着空调舒舒服服地看电视,李嘉年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现在有时间吗?”
“有……有啊。”
“我在学校正门第二个红绿灯的路口边的冷饮店等你。”
他一副不容拒绝的口吻,让韩淼竟连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鲜少看到你在夏天出门,是要去见很重要的人吗?”
打扫的阿姨见她要出去,笑嘻嘻地问她。
韩淼怔了怔,望了一眼窗外毒辣的太阳。
骄阳似火,仿佛将路上的所有人都变成会融化的冰激凌,不停地流淌着汗水。
可她顾不得这许多,拉开了门,脚步匆匆地往和李嘉年约定好的地方赶去。
她到的时候,李嘉年正坐在冷饮店靠近门口的位置,专心致志地捧着单词本背单词。
空调的冷气正对着他,吹着他的发梢和他身上的白衬衣,白衬衣的领口调皮地不停扇动着他的脸。
可他仿佛浑然不觉,只顾盯着单词本喃喃自语。
那样清凉的样子,和她周遭的炎热截然不同。
韩淼突然觉得,他就好像在口中融化的老冰棍,明明平淡又乏味,却莫名清凉得让人欲罢不能。
“你看我干什么?”李嘉年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再不吃,冰棍就要化了。”
韩淼连忙垂下头,有些慌张地咬了一大口冰棍,冰得她打了一个冷战,含糊道:“你这么大热天把我叫出来,就为了陪你背单词?”
“嗯。”李嘉年并没有抬头,只顺手掏出一张纸递给她。
韩淼语塞,接过纸,胡乱地擦擦嘴,恨恨地道:“你这个人真是又没礼貌又讨厌。”
“别嘴硬了,”李嘉年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真讨厌我,你就不会来了。”
“你……”
韩淼气急了,可她话还未说完,便被不远处学校里传来的叫喊声和欢呼声打断。
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整个学校都飞扬着书本,像白色的和平鸽一样扑腾着。
韩淼突然想起来,今天是高考结束的日子。
“无数莘莘学子的期盼和噩梦啊,”李嘉年一边翻书,一边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知识改变命运。”
又来了,韩淼白了他的一眼。
“所以,你高考之后打算去哪儿?”他话锋一转,突然抬起头来问她。
“我?”韩淼仔细想了想,“我没考虑过。”
“也对,你当然不用考虑,”李嘉年莫名的笑了笑,尔后神情认真且紧张看向她,“不如就跟着我吧。”
“我们还当同桌。”
韩淼闻言愣了愣,尔后瞬间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回答。
待吃完了一整根冰棍,将棍子扔进垃圾桶的同时,才小声的说了一个“好”字。
5.韩淼看着李嘉年远去的背影,浑身发冷
韩淼心里有了一个秘密,因着这个秘密,她突然间变得尤其用功读书。
甚至连以前拒绝过的李嘉年提起要给她在课后补习的事,如今也一口答应了下来。
李嘉年对于她的努力感觉到十分欣慰,作为奖励,竟破天荒地在周末放假之际,主动提出下午请她看电影。
“原来你除了学习,居然也会有正常人的娱乐活动啊?”韩淼十分震惊,忍不住便取笑起他来。
而李嘉年难得的有些难堪,让韩淼吃着饭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她面上的喜悦太过于昭然若揭,以至于连韩父都在她出门的时候,忍不住问起她是要去和谁见面。
“李嘉年。”韩淼随口答道,尔后便蹦跶着出了门。
而半个小时后,她这样高兴的心情便跌至谷底。
李嘉年放了她鸽子。
并且只给她打来电话说了一句临时有事来不了,便再也没有过多解释的挂断了电话——这样随意的放了她鸽子。
更甚至等韩淼回过神来,将电话拨回去时,始终无人接听。
她气急了,狠狠地摔了手机,怒气气冲冲地离开了电影院。
她本想回家,却偏偏身无分文又任性摔了手机,好在韩父的公司就在这附近,于是她便转了个弯儿往父亲的公司去。
正巧父亲的车停在公司门口,她便想也不想地疾步走上前去。
车门却先一步打开了,车里走下来一个人,下车后却又俯下身和车里的人说了些什么,尔后才转身离开。
而韩淼看着李嘉年远去的背影,浑身发冷,眼睛忽的便变成了冷峻的黑。
6.你这样的人不懂人间疾苦,自然也不会懂我
李嘉年回到位于破旧的旧城区的家,狭窄的街道两边堆放着居民们的生活垃圾,好在自己家门口依旧保持着他出门时打扫过的干净。
他推开门,宿醉的父亲还躺在沙发上,酒瓶和花生亂七八糟地散在桌上。
他懒得打扫,煮了一锅泡面,便径直端着进了自己的房间,一边看书一边吃。
可他心里揣着事儿,无论如何也集中不了精力,甚至一个不小心碰翻了泡面,洒在一旁厚厚的纸张上。
那是一份协议——他和韩淼爸爸签的协议。
“李嘉年,以优异的成绩被市重点中学录取,却迟迟没去报道的那个李嘉年,是你吗?”
李嘉年记得,彼时也是这样一个炎热的夏季。
他正坐在自己家门口,为不知如何再次开口问酗酒的父亲要学费而发愁时,穿着西装的中年人便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笑眯眯地向李嘉年抛出了橄榄枝,表示愿意承担他所有的学费和吃穿用度的花费。
唯一的条件,就是让李嘉年将他那倔强的女儿送入他想要她去的那一所学校。
“她成绩太差,却非要靠自己努力,请家庭教师又不要,她说,她更想要一个朋友陪她一起学。”
“我想你是最佳的人选。”
最佳的人选……吗?
李嘉年思及此,更加觉得心烦意乱,拿起协议书撕了个稀巴烂。
看着满地的纸屑,他忽的觉得如释重负。
半个小时之前,他终止了和韩父的协议。
“你资助的钱算我欠你的,将来我一定会还你。”
“这又是何必。”
谁知道呢,或许是鬼迷心窍了吧。
他想了想,说:“您说了,她想要的是朋友,朋友不该如此。”
掷地有声的话语,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经过了多少煎熬,才下了这样的决心。
敲门声在这个时候响起的,“咚咚咚”地敲得他心烦。
“行了行了,别敲了,”他暴躁地一把拉开门,却在看到来人时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你怎么来了?”
“我……”
韩淼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开门时扑面而来的刺鼻酒味却让她如鲠在喉,她顺着门缝往屋里张望,睡在沙发上的李嘉年父亲正睡得酣然。
“瞎看什么!”
李嘉年有些恼羞成怒,推了她一把之后,狠狠地拉上了门。
这一推突然便将她推得清醒了过来,她将手中拿着的东西举到李嘉年面前,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嘉年认得,是协议书,和他桌上放着的那一份一模一样。
“你都知道了?”他拧起眉,却丝毫没有慌乱,反而带着如释重负的淡然,“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你利用我?”韩淼说,“现在利用完了就想一脚踢开?”
“是。”
他不想解释,尽数认下。
“为什么?”她问,“我以为,你和我是一路人。”
“一路人?”李嘉年忍不住嗤笑起来,“大小姐,我跟你不是一路人。”
“你生下来就拥有了一切,而我居然要靠着别人的施舍生活。”
韩淼闻言,忽的觉得他陌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她以为的李嘉年,拥有人人称羡的才华,他清高、他骄傲,哪怕显得孤高自傲,可她觉得那样因为自己的努力,而可以发自内心骄傲的人,实在是令人着迷。
可如今,他却真真实实的让她看到,他竟也会因为自己的一时清贫而妄自菲薄。
她失望透顶,“我错看了你。”
“不要自以为懂我,”李嘉年别过脸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这样的人不懂人间疾苦。”
“自然,也不会懂我。”
韩淼吸了吸鼻子,“李嘉年,你已经选择的路,就没资格回头。”
“现在回头我也不会原谅你,不如继续走下去。”
她说着,将手中的协议书塞到他手里,尔后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李嘉年不懂她话里的意味,只是侧着头不肯回过头来看她。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才捏紧了手中的协议书。
7.不要哭,也不要傻,不要等我,过你自己的生活
“多年没见,怎么多了个咬人的坏毛病?”
李嘉年撸起袖子看了看刚才被她咬过的地方,清晰的牙印连带着周边的皮肤都微微泛红。
“下口真狠。”他说。
彼时无人的街头上刮着萧瑟的风,李嘉年和韩淼坐在路边,像两个落魄的流浪者。
“我不如你。”她冷冷地说。
“你还恨我,”李嘉年心知肚明,“恨我当年不告而别。”
他当年,确实不告而别。
在韩淼拆穿李嘉年和她父亲的计划后大概一周,韩父便帮李嘉年打点好一切,将他转去了市重点中学。
不仅如此,他还在高中毕业后申请了出国留学,一去便是这许多年。
韩淼并未回答,半晌之后才开口道:“怎么回来了?”
“回来见你。”他说。
韩淼愣了愣,张了张嘴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说出来了,却偏偏刻意疏离,“别开玩笑了。”
“逗你呢,”他却话锋一转,“我回来报恩,我说过,当年受你爸的资助,我都一笔一笔记着,现在是时候还了。”
韩淼闻言,眼里的期待一点一点熄灭,最后只能轻轻地说一声“哦”。
“走吧,送你回家。”
“李嘉年,”他剛想站起身来,却被韩淼叫住。
“当年你出国前说让我等你,还算数吗?”
韩淼说起这话时,不免觉得心虚,毕竟当年李嘉年找到她时,被她冷冷地拒之门外。
“我不会等你,”她说,“我的生活精彩纷呈,请你不要记挂,也不要打扰我。”
当时那样决绝,可如今她却后悔了。
李嘉年大概也料想不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抿紧了唇,一声不吭的盯着她。
韩淼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于是佯装轻松的笑了笑,跟着他有样学样的说道:“我逗你呢。”
“不算数了,”他却在这个时候开始了,“韩淼,不要等我,不要傻了。”
她的心里像猛地遭了一记猛击,疼得她不由得要哭起鼻子来,可她强忍着,倔强的说:“我不。”
“听话,”李嘉年伸出手来,温柔地将她脸上的泪擦了擦,“你看看你,妆都花了。”
“不要哭,也不要傻,不要等我,过你自己的生活。”
“你总有一天会忘了我。”
韩淼听他说出这句话,强撑着的精神一下子便被击溃,她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不停的说着“我错了”。
她想,她此刻的样子一定很丑,所以李嘉年才会扔下她不管。
任她如何努力,都拽不住他。
韩淼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周遭充满了她熟悉的刺鼻消毒水的味道。
她睡眼惺忪地眨了眨眼,便见她的主治医生——那个带着金丝眼镜的秦姓青年医生,正坐在她的病床边。
她忽的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坐起了身子,将秦医生吓了一跳。
“李嘉年呢?”她着急地环顾四周,想要起身下床,“他去哪了?”
“你冷静一点听我说,”秦医生连忙按住她的肩膀,制止了她,“你看到的不是李嘉年,是我。”
“我在巷子里遇到了你,可你精神恍惚,出现幻觉将我当作了李嘉年。”
“后来你哭晕了过去,是我带你来的医院。”
幻觉?
韩淼愣住,盯着面前的秦医生看了许久,一双乌黑的眼睛渐渐地便黯淡无光。
也对,哪里有什么李嘉年,许多年前,他就已经离开了她。
是她亲手让他离开了他。
8.后来种种,其实韩淼才是始作俑者
韩淼始终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李嘉年的那一天。
彼时,她因为不愿意听从父亲的安排而跟父亲大吵了一架,司机一边开着车带她去郊外散心,一边乘机游说她。
“小姐,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想去名校去不起的人,你应该珍惜,”司机将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车开到了一处破旧的老城区,“保洁阿姨说,她家有个邻居的儿子,考上了市重点却交不起学费。”
司机将车停下,指了指窗外,“你看,天天为学费发愁。”
韩淼不耐烦地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坐在门口的少年,看起来和她一边儿大,穿着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干净的白体恤。
韩淼想,他或许是独得太阳青睐,连同阳光也多分了他许多,才让他看起来像要放出光来。
她看得入神,鬼使神差的开口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李嘉年。”
“李嘉年,”韩淼喃喃的念着他的名字,尔后笑起来,“有意思。”
“他这事儿我管了。”
李嘉年大概永远也想不到,后来种种,其实韩淼才是始作俑者。
包括气急败坏地上门与他对峙,安排他转学、出国,不过都是她假借父亲名义要给他的成全。
“你这是何苦呢?”秦医生摇摇头。
何苦?韩淼仰躺在病床上,有些失神,“我一开始,只是觉得好玩。”
“后来却发现,原来他是泥潭里的蛟龙,他拼命挣扎着想要脱离那里,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想要帮他一把。”
“结果他居然是个傻瓜,”韩淼忍不住笑意,“我那么倾尽所能的帮他,他居然要为了我放弃挣扎。”
韩淼始终记得,父亲在将李嘉年解约时说的话转达给她时,她是怎样一种开心又痛苦的心情。
痛苦的是,她忽然觉得他将自己显得如此狂妄不堪,如此可笑至极。
她凭什么觉得,她一时兴起就可以决定他的功败垂成。
“若是被他知道,一定会觉得我讨厌。”
“你心动了,”秦医生一语中的,“对吗?”
韩淼避无可避,好像最深的软肋被暴露在了人前,让她极度没有安全感。
所以她缓缓地,将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缩起来,好像她的心,也在同时一点一点缩了起来,绞在一起,痛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那是她最熟悉的痛,这么多年日渐加深,像凌迟一般折磨得她夜不能寐。
“我回不了头了。”她抑制不住的浑身颤抖。
也许是在她将他拒之门外的时候,也许是她对李嘉年说,“已经选择的路,就没资格回头”的时候。
更也许,是从她第一次自以为是想要左右他的命运的时候。
她便已经没有资格回头。
唯有送他远去,送他前程似锦。
尾声
秦医生好不容易将韩淼的情绪安抚得稳定了下来,这才转身出了病房。
他回头看着病房内仿佛病入膏肓的绝症病人一般的韩淼,脑海里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韩淼时的场景。
那是4年前的2015年,韩父带着韩淼找到了他。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由本市飞往M国的一趟航班发生了空难,乘坐那一趟飞机的无一人生还。
而在那飞机上有一个人的名字,在后来的很多年里,秦医生反复听人提及。
李嘉年。
编辑/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