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慰日常生活的呼吸
2019-08-01柯国伟
柯国伟
一
何谓日常,就是平常、循规蹈矩,司空见惯。而日常生活,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机械式的、没有大惊喜的重复生活。
就像我在将近三年的时间里,过着一种极其类似的生活。在一个小县城,编一份县报,做一个小记者。每周一、周二忙着编报纸,直到周二晚上定稿,完成每周一期的编排任务。这两天,我完全没有自己的时间。有时,还要临时外出采访,回来后马上写稿,完成一篇报道。
编完自己的版面后,我们4个编辑还要交换各自版面校对文字,以免因为阅读惯性的疏忽,出现错误。而校对并没想象中的轻松,在校对新闻版面时,很多通讯员的文字表达不清楚,词不达意,修改文章不只是改一个词,而是整句话、整段话都要删改,并帮他们补上一两段,自圆其说,有时还要为他们重写新标题。遇到一些长文时,常常要把几千字的文章缩减掉一大半,进行分块,重新连成一篇有逻辑性的文章。这是我们繁杂的编辑工作,不过,看着各自编出的新版面,何尝没有心灵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我们其实就是这个文字王国的王者,可以定夺文字的一切。及至最后,对所有八版文字用软件进行扫码,勘别错误。扫码软件会提供可疑错詞让我们鉴别,有些词并没错,因为放在具体语境中,因此需要人工校对。完成这一切后,打包这期报纸电子版,发送给印刷厂,宣告完成一期报纸的工作。这是另一种生活的存在感和心灵意义所在,我们通过这样的方式,品尝攻坚克难的胜利滋味和自己辛苦得来的劳动成果。我们的劳作存在于没有硝烟的文字思维里,在虚拟的想象空间里建造、构图新的影像世界。
周三到周五,有时采访,没采访时开始考虑下期版面。没有主题专版时,我编排“传统文化”和“祖地文化”两个版面。然而网络时代的快速发展,使报纸阅读迅速式微。辛苦编出的报纸,却不一定有多少人阅读。但只要报纸存在,就有它的价值和作用所在,一定会有少数的群体仍在关注,只要把它做好就行。我们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来阅读,但存在本身就有某种特征的象征意义。
在编排过程中,我仍感受到吸吮文化的快感。在编辑“传统文化”时,我总寻找自己喜欢也符合读者口味的古代文化,给自己带来被动的传统阅读,这犹如一种精神坚守,就像这纸质媒介。我在领悟古人思想的同时,也在滋养自己的灵魂向上提升,向更高洁的方向飞奔而去,这让我看到现实的许多浮华与虚妄。而“艺苑”,带给我愉悦的艺术视觉享受和心灵美感,不论是书法、绘画,还是剪纸,它们灵动的线条、奇崛的造型、丰富的内蕴,都是种种艺术的心灵语言在诉说。这是意外的馈赠。忽然想,我们不能只把馈赠想象成权利、地位、财富等实在的物质光环,更应该把人的自我满足感、价值感、尊严感当成自我追求的更高目标,如此,方能在日常生活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有存在感的生活。我们也才能活得有价值感,而不是虚妄无为,浑浑噩噩。
当我们真不能改变什么时,不必懊恼,却可以做好自己,寂静呼吸。人自身深切的自我反省何其重要,要审慎,细微,在起心动念处,就该清醒地自我觉照。
二
三年的报社工作,让我不时有些忙碌,静不下来。有时,出去采访,会到晚上11点多才回家;有时,拿着相机下乡拍照一整天,回来就一身疲惫,什么也不想做。八小时的工作外,我的业余时间似乎变少。中午,我常要午睡,只剩晚上和周末的空余时间。虽然采访不多,但有时也要在晚上和周末进行,这使我宁静的时间越来越少。
我的记者工作是拿着相机拍照,有时在现场找来椅子拍文艺演出,注意抓拍舞台上丰满的视觉效果;有时,在一些活动中跑来跑去,抢拍人物镜头,这无法让人慢慢瞄镜头,只能在大概看见人物轮廓时,急按快门,因为人物的表情、动作转瞬即逝。我觉得自己是生活的观照者和记录者,看见生活的变迁和世相百态,这算不算人生经历的另一种额外收获,常让我对生活有了新的看法和感悟。为了保证照片效果,我常从不同角度多拍,拍上百张也是家常便饭。这功夫没白费,我常能拍到一些效果极好的照片,颇有些得意,而拍照也是自己自学的。在此之前,我从未买过相机,拍过照。这让我颇有感悟,人都是在历练与挑战中成长的,要勇于面对未知的一切。在采访现场,我还要想办法同别人交流,拿资料,问问题,了解情况,回来后好写稿件。这使我不得不外向,练就一身的从容和淡定,而我以前曾一直内向、腼腆。
三年的生活,就在这样的模块中轮转着。但我觉得失去自我,我的灵魂似乎褪色了,不能思考,不能呼吸。我在应付着生活,缺乏足够的宁静,有些焦躁。而过去,我是一名教师,生活单纯,心思单纯,学校、家两点一线,安安静静,有暑假、寒假,平日里有大把的空闲时间休息、写作。我问自己,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吗?其实,和生活内容无关,和生活状态有关。我不允许自己在这样继续下去。
在这期间,我几乎放弃了文字,只是偶尔写上两、三篇。我回望过去,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没写下任何一篇文字。在没有文字的日子里,我又过得如何,是否更好?事实上,我更多的是一种无意识感的存在,忙忙碌碌,记不住多少时光里的影像,从生活的表象里如蜻蜓点水般轻浮地掠过,我的心灵与现实存在明显的脱离。文字并非有多重要,也不是要通过它追逐什么。但文字是观照内心的最好方式,当我放弃时,我的灵魂似乎凝固了,我遭到自我良心的自觉谴责。我似乎成了一个不负责任的抛弃者,这使我心灵难安。
但我的灵魂仍需要呼吸,需要种种的心灵色彩,需要在生活的洪流中慢慢学会坚强、独立和努力。
那么,我应该怎么面对以后的生活呢?安顿好自己的生活,过着平凡而安乐的日子。重拾文字,让自己的灵魂得到休息与审视,寻找更丰富的生活方式与生活乐趣。在工作中寻找更多的价值感与意义,让自己成为一块重要基石。与这世界和解,与人为善,微笑着面对生活。重拾内心的柔和与想象力,激活质感的心灵,去拥抱这世界中美好的一切。要相信,大地包容着一切,不管好与坏。而人,也需要容纳这世界的林林种种,这既是解脱自己,也是营造和谐,我们的灵魂也因此而博大、美丽。我们都在清醒地活着。
三
某个阶段,我时常陷入回忆,无比怀念旧日时光。似乎过去有更多的美好与故事,更值得留恋,过去似乎比现在更好。人总爱在回忆中,习惯性地赋予过去某种不真实的幻觉和色彩。在记忆里,过去往往被高度美化,好的东西被永远凝固在特定的时空里,成为永恒的标杆记忆,一点点细节都能让人倍觉温暖,而这不过是意识性的惯性错觉。
曾经,时常怀念童年、少年时光的无忧无虑和快乐心情,觉得那时的日子美妙、神奇,什么都是好的。回忆起那些玩耍细节,一个小物件都能让我兴致盎然,玩味不已。还有一些影像,在一个夏夜,在一间狭小的平房里,风扇在无精打采地打转着,我们几个孩子挤在一起看电视、说故事,其乐融融,一个静谧的夜晚就在这样如水的时光里漫漶而过。回忆起来,有20世纪90年代贴在墙壁上風靡两地的小虎队的帅气海报,有屋里略微昏暗的十几瓦的白灯光、几张矮矮的小板凳、一台四方形的十几寸的小电视机,有几个孩子扎堆围坐在一起的幼小稚气身影,还有挂在墙上的老时钟在无聊地晃动着钟摆。这些零碎的记忆片段,时常在我脑海浮现,成为时光素描里充满意境的艺术剪影,令人回味。
但这只是断章取义式的片面描述。我们习惯性地把好的牢牢抓住,而对不好的一切产生天然的排斥与忘却。过去未必就比现在好,假如真的可以永远停留在过去,或许我们都会害怕逃离。那时简陋、清苦的无奈环境,那时无处可去的无聊,那时狭窄无比的小世界,那时乏善可陈的经历,怎能同现在优越的生活环境相比。手机、微信、汽车成为个人装备,高科技的信息化时代,让我们的生活便捷无比,也走得更远,生活内容与方式也愈加多样化与丰富。
我们感到现在不如从前,是因为我们心灵粗鄙,缺乏感性与色彩,缺少与这世界更多的心灵联系,因而一切显得平淡如常,没有新奇和欢喜。而在我们简朴的童年生活里,因为心境的天真无邪与未知,人还未被高度社会化,没有什么欲望,因此对世界充满热情与新奇感,觉得什么都有意思,觉得童年都是快乐的。
现在,我们还缺少真正意义上的追求与价值观。我们所有的付出与成功,似乎总要用物质的允诺和回报来呈现才算正确,我们都容易活得很累。我们得到物质,却无法让心灵满足与快乐,这不能算是真正的成功。我们很容易受外界大风潮影响,攀比之心,争夺之心,自我之心,种种低级、负面的心灵能量通过我们的言行展现在现实生活里。而整个现实生活的样子,就是我们心灵模样的另一种影子投射,只是换了一种载体。通过观察现实,就能看到种种人心。
沉湎过去丝毫没有意义,更应该建构美好的现在。而美好从来不是从天而降,是靠自己一点一点去努力。现在不应不如从前,我们是走在越来越成熟与稳重的路上,就像不断飞升的科学技术。现在不如从前,就是自我在一定程度上的放纵与逃避,是自身无法改变现状的体现。
现在有什么呢?在谋得生存的安定后,更好地工作、休息、娱乐,更好地拥有健康的生活方式,更好地与人相处,更好地共同营造一个足够温暖的世界。就像我此刻的生活。期待做好一名记者,编好一份报纸,从这如常的工作中,寻找更多工作上的自我成就感与自我价值认可,去发现平常工作中的闪光点,记录凡人不寻常的生活姿态与想法,让自己的工作时光毫不虚度,成为值得留在生命里的记忆,而不只是工作。去创造自己好的生活,在泛黄的灯光下看书,写作,让身心不断趋向高雅、趣味,让心灵充满力量与阳光。去和他人融洽交流,期待能和更多的人拥有兄弟姐妹般的情谊,恰似家人,互帮互助,一起同甘共苦,共同走过一段段值得铭记终身的岁月。
而这样的日常生活,却足以让我们微笑地面对这原地绕圈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