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非洲赚取百亿美元,感觉就像坐上了时光机
2019-07-30黎诗韵
黎诗韵
如果提起非洲只有草原、沙漠、野生动物,或者战乱、疾病、赤贫,那么你对非洲还不够了解。比如很多人认为被赤道穿过的地方一定无比炎热,但在处于高原的非洲城市,气候甚至比处于温带的北京还要舒适。
从中国出发,向西跨越印度洋飞行近1万公里,在接近20小时的航程后,就到了非洲——这里像极了20年前,也就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破旧的楼房,嘈杂的街上是熙熙攘攘的面包车和摩托车,街边是潮水一样的人群和繁复的商铺,人们手里拿着功能机,街上满是尘土味,环境有些脏乱差,却生机勃勃。
但这里现在是一个不断向上生长的市场,手机使用人数和互联网普及率达到了可观的规模,人口不断增长,政局稳定。
这离不开中国人的功劳。从官方援建项目的劳动者,到拓展非洲市场的企业员工,再到从事当地传统贸易的生意人,200万中国人从公路、水电、通信、贸易等各领域深刻影响了非洲。
华为,1997年进入非洲时毫无名气,之后一路击败爱立信等老牌外企,帮助建立了非洲运营商的通信基础;四达时代,2007年进军非洲市场的中国数字电视运营商,极大降低了收视费,提高了当地电视普及率;传音,从2008年起将功能机销往非洲,成了“非洲手机之王”。2018年,传音全球手机出货量达到1.24亿部,非洲市场的占比达到了48.71%。客观上说,它提高了非洲的手机渗透率。
今年以来,一群来自中国大公司的创业者和明星风投机构进入了这片土地。原始的市场,潜力无穷,也开荒艰难。
这些在非洲奋斗的创业者们有着共同点:常人难以理解的坚韧,善抓机遇的聪明脑袋,以及对这片土地和人民深沉的共情。
最有潜力的市场,需要十八般武艺
华为员工王瑞2007年刚到尼日利亚的时候,主干道辅桥上当地人随地大小便,核心区域高层建筑倒塌,这跟他一年前见到的非洲有云泥之别。那时他在毛里求斯,一个发达的非洲岛国工作,见到的是大海、沙滩、美女。尼日利亚见到的景象让他着实一惊。
如今的尼日利亚已是创业热土。说起非洲互联网,重点要关注撒哈拉以南的几个国家和城市,东非的肯尼亚(首都内罗毕)、乌干达,西非的尼日利亚(旧都拉各斯)。
资本选择从最有增长潜力的地区下手。尼日利亚是非洲人口最多的国家,实际人口超过2.2亿,肯尼亚和乌干达人口都接近5000万。19岁以下的人口均在50%左右。尼日利亚和肯尼亚的手机渗透率均接近90%,智能手机渗透率接近40%,移动互联网渗透率在80%左右。
据Disrupt Africa报告,尼日利亚首次超越南非成为非洲初创企业投融资最为活跃的国家,南非、埃及、肯尼亚分列二、三、四名。
随着起步于尼日利亚的电商公司、“非洲版阿里巴巴”Jumia于今年3月14日美股上市,非洲的互联网真正吸引了世界目光。但在非洲做互联网没有那么简单。
起步于肯尼亚的Kilimall被认为是Jumia的有力对手,它的创始人杨涛是湖南人,之前在华为工作。他创立了一家目前来看各方面都与Jumia不太一样的电商公司。杨涛说话时语气十分柔和,这与他在非洲的强悍处事形成了挺大的反差。
他说,在尼日利亚和肯尼亚做电商意味着什么?一是支付难做,人们没有线上支付的习惯(或者说不信任),对于一家电商公司来说,Jumia COD(货到付款)占比高达80-90%,Jumia Pay渗透率不足20%。
二是物流难做,有一个形容是把一辆车从巴黎运往拉各斯的成本远低于把车从加纳首都运往拉各斯,53%的道路未经铺砌,物流成本过高,Jumia物流成本为8.7欧元每单。
这里的人均月工资不过几百元,人们喜欢买电子产品、衣服、假发、家具,但他们对货物比中国人还挑剔,Jumia退货率高达40%。盈利永远是最大的难题。
在非洲做电商五年了,杨涛眼见着当初跟他一起入行的几千家企业,现在做得还行的“不超过五家”。他形容坚持下来“要有十八般武艺,要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
他试图打造更接近中国的电商模式,他声称自己建立了完善的物流体系,快递可以做到每件成本1.5美元,最先推出当日达、次日达。Kilimall是当地第一个百分百线上支付的电商网站,当初他忍住客户数量下跌的压力推进,“认准了就一定要做”。
曾有客户犹疑地下单,收到货物后说,“没想到你们真的把货送来了。”
他的平台有近1000万种商品,退货率只在3%左右。现在杨涛管理着超过1600名非洲员工、120名中国员工,他非常自信地说,公司在一年内能够实现盈利。
有一些困难却是未知的。曾有一位政府背景的客户因为四件商品没有收到,客服没有处理好,说Kilimall是骗子公司,动用关系调动了20多个警察到Kilimall办公室来抓人。中国员工避让,一位非洲员工出面解释才搞定。
这样的例子能举出不少。还有一次,一位新来的管理层人士觉得某个非洲员工出去吃饭花的时间太久,要扣他的工资,“非洲员工一下就炸了,你不能把中国那套拿过来,(非洲)不存在扣工资的”。
那位员工后来鼓动了近一半非洲员工离职,还给各部门写信投诉Kilimall,接下来两周杨涛对付了十几个上门问话的政府部门,直到有一天当地的联邦调查局包围了整个办公楼,把员工都带进了局子里。杨涛给一位警察高官打电话,高官說Kilimall是中国招商引资进来的好公司,才把他们放出去。
一位顶级VC的投资人说,段威觉得自己在出海流量服务商上已经做到了头,要进入人生下一个阶段。“他确实是非常有雄心壮志的一个人,觉得自己的Mobvista应该是个百亿美元的公司,是自己犯了很多错误,才把这个公司只做到10亿美元。他这么年轻,一直想找一个更大的地方做一个最大的事情,他一直有这样的抱负。”
上述投资人说,中国可能不会有一个滴滴、美团、蚂蚁金服的机会了,但是非洲有,非洲有做一个super app的可能,可以横跨出行、金融和O2O,“投这个赛道,更是投人”。
Deal抢了一整个春节,好几个参与抢deal的投资人都是边吃年夜饭、边打电话沟通,甚至有一位投资人打听到了段威老家的地址,在除夕前夜带着TS登门送邀。各家机构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有打校友感情牌的,有拿出行巨头战略资源做保障的,也有秀deep pocket的。
而一个月后,昆仑万维董事长周亚辉开始为他的非洲创业项目找投资。他曾在几年前收购了非洲市占率领先的浏览器Opera。2018年7月,Opera在纳斯达克上市。
“周亚辉就抢得更激烈了,说白了最后能投进去的都是跟他关系好的,他根本就不差这个钱。”一位投资人评价。
红杉中国、IDG、美团点评、源码资本、金沙江、真格基金等投资机构,向Opera旗下专注非洲市场的移动支付初创公司OPay投了A轮5000万美元融资,还包括其旗下叫车应用ORide和外卖快递应用OFood。
据上述投资人称,段威拿到的钱跟周亚辉差不太多,“段威和周亚辉对彼此的动作都很敏感,都希望两边的资方站队”。
不管是做出行还是做电商,本质都是要切入支付。在东南亚,电商是低频生意,出行是高频生意,出行产生了支付。在非洲,这种可能性依然存在。一位投资人称,出行可能是在非洲切入最快的领域,因为它和印尼很像,场景已经存在于生活里,只需要更高效地解决,“竞争是比较大的问题”。
周亚辉和段威在出行领域短兵相接,不同受访者对这一故事提供了不同的版本。一种说法是,周亚辉花高价买断了所有的现货摩托车,非洲的摩托车只能用特定类型的,段威眼见打不过,转身去做了非洲的58同城。也有说法是两人是在正常竞争,“那些都是rumors”。
出行公司Gona的模式有所不同。聯合合伙人古源称,Gona专注于巴士交通领域,这是拉各斯90%的人每日出行的方式。Gona主要解决了买票找零(现金面值太大)和查看车辆信息(还有多久到)的痛点,“省下惊人的时间和精力”。看起来它更想做成埃及的巴士移动约车明星公司SWVL。
而做支付,也是一场激烈的竞争。“大家都能看到非洲比较大的机会,开始有人把钱猛砸进去,其中支付牌照很关键。”上述投资人评价。知情人士对《财经》记者透露,OPay花巨资拿到了尼日利亚的支付牌照,在尼日利亚这个移动支付渗透率还有较大空间的市场,预计会有一场战役。Opera称,10个月的时间里,OPay发展了4万名商家,交易额达到500万美元。
周亚辉曾在公开演讲中提到,中国出海的企业只有往非洲这种还有巨大增量空间的地方走,Opera的目标是成为非洲大陆占主导地位的基于人工智能的新闻和内容平台。
“在这种地方,企业没法投机,只有种粮食,多年之后才能长出粮来。但好处是,种粮食的红利期会更长久,可能是20年、30年,甚至更久。”他说,“当我们问自己未来十年的增长在哪时,答案就是非洲。”
“什么都没有,但这才是机会啊!”
“好望观察”创始人张泰伦说,中国创业者去非洲,可能会碰到非常细枝末节的问题,“比如房子都不知道去哪租”。
李杨刚到非洲的时候,住在一个没有水、没有电的平房,“我在那个地方开的水全都是红色的,我大概生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后面才买了发电机。”在非洲生活,与家人、朋友远隔重洋,生活本身即是一道考验。
《中国企业家》曾经报道过华为非洲员工的一个生活细节,“据说院子里养了只鸡,因娱乐活动实在匮乏,有人闲暇时追鸡跑当作消遣,没想到那只鸡后来被累死了。”
如果在非洲没得过疟疾,算是非常幸运。晚上不能去太乱的地区,可能被人持枪抢劫。一位在非洲待过很久的中国员工说,大使馆的人告诉他,尼日利亚占据了全世界华人绑架案数量的一半,这位员工坐过至少十次坠机的那趟埃航航班。在那次事故中,有8个中国人丧生,其中4个是企业员工。
“混非洲的都挺乐观的,否则早就回来了。”他说,很多中国人都不理解活在当下,非洲人虽穷却很乐观,“非洲是一个可以让你沉静下来的地方”。
一些中国人感到去非洲后自己更“自信”了,可以请得起保姆、司机,几百万买一套市中心的房子,楼上住的可能是市长。
“就像改革开放的中国,港商台商来大陆,想见谁都可以。”一位创业者说,他认识一些去非洲的人,很难回中国了。
陈一笑有一次在医院看病,抬头见到一位老头拿着病历本走过,“怎么这么熟悉”?后来反应过来那是总统,他旁边是总统夫人,后面站的是几位将军。
左潇是美团前管理层人员,他在非洲做医疗AI的创业,大多数时候他不待在大医院,而是被迫和安保人员扛着枪穿行于非洲落后贫穷的村庄,推销AI医疗产品“若水医生”。这是一款帮助医生提供辅助诊断服务的应用。
2013年底因为身体原因,左潇离开美团,开始做医疗创业。最初在国内做,“医生需要更严谨的问诊流程,难以违规乱开药”,这触及了旧有的利益格局,未能真正推行,只能暂时去非洲布道。
非洲当地都是一些小病,AI医生容易诊治,但医疗环境恶劣以至于小病也常夺人性命。左潇通过智能问诊系统,培训当地“赤脚医生”,并靠卖药赚钱。
他曾去当地的钻石矿上跟矿主谈生意,对方往他手上放一小撮钻石,他给对方一车箱药,“基本都是能赚钱的生意”。他也用印度壮阳药打点过海关关系,效果不错。左潇说他的项目在当地救了一百来人的生命。王兴现在很支持他的创业。
随着今年国家医保局推行“4+7”“处方外流”等改革政策,国内业务迎来转机,左潇留了一个合伙人在非洲继续偏远地区的事业,自己投入国内事业。
金沙江创投合伙人刘佳说,“国内创业也很难,但难的点跟非洲不一样,大家会更因为事情的未知感到恐惧,但不代表你现在已知的困难,不值得害怕。”
出去跑的国家多了,很多出海投资人都会感叹,“你才会发现真的,世界上最好的市场就在中国,就在你的眼前。”他们想给那些对出海抱有侥幸心理的人浇一盆冷水,非洲的确有大机会,但在中国都没有找到过机会,怎么去抓住非洲的机会?
去年8月,马云到南非的约翰内斯堡做了一场演讲。他讲到19年前创立阿里的场景和今天的非洲是如此相像。那时中国互联网速度很慢,没人相信互联网,也没人相信中国会有电商、物流。
“这也是现在很多人在问你们的问题:非洲怎么可能发展电商,没有物流,没有基础设施,没有政府支持,没有资金,什么都没有,但这才是机会啊!”
刘成哲就坐在台下,他排了很久的队才挤进来。听马云讲完后,他看到上一场总统演讲还坐得好好的全场观众,都站起来鼓掌了。他想了想觉得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创业已经成了大家的一种精神信仰——年轻人总是有机会的。”
(王瑞、刘成哲、陈一笑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