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议之后,又将何去何从?
2019-07-30沈联涛
沈联涛
旧秩序已崩坏。俄罗斯总统普京也宣布,新自由主义秩序已是“明日黄花”。我们现在必须将不可想象的可能性也纳入考虑的范围,即一切梦想都变成了梦魇,自由的土地上已经容不下任何人,世界上最自由的经济体则受困于大规模抗议。
我们追根溯源便可发现,这种根本变化的起点,就在于美国举措失当地摒弃了其在过去70年来帮助构建的世界秩序。在过往六个月中,白宫的那位“推特猛虎”几乎威胁了所有你能想得起来的美国盟友——欧洲和日本(提高汽车关税和重新谈判安保架构)、印度(加征新关税)、新加坡和马来西亚(将其货币列入观察名单),甚至称越南“几乎是所有国家中最不遵守规则者”。
俗话说得好,有了这样的朋友,谁还需要敌人?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同样问题出现在世界各地。在一个非理性和激进的不确定性似已成为规则的世界,理性思考将毫无用处。
问题的核心是群众与精英之间失去互信。一旦信任缺位,秩序就会变为无序。
大多数社会都是等级制的,精英们高高在上,而公众则基本上将治理权委托给了他们,据以约束双方的是一个重要的社会契约。负责治理的少数人,需要照顾其他人的利益,特别是弱者和贫困阶层。
“自由市场”这一自由秩序产物的根本弱点在于,在过去40年中,特别是随着互联网和金融业触角无所不及,不平等问题已经发展到了极致。这些沾沾自喜的精英们,对“不稳定阶层”的出现视若无睹。之所以有“不稳定阶层”这一说法,是因为大多数中产阶级的地位岌岌可危,随时有可能堕入贫困境地,或者背上更严重的债务。
当前,大众反叛正在变得流行。人们用脚投票,比如在撒哈拉以南和中东,农民们饱受水资源缺乏和贫穷之苦,正成批迁徙去欧洲。富裕国家中产阶级也感到强烈危机,因大量高薪工作岗位正在消失——上市公司为了削减成本而裁员时,毫无良知可言。
持技术决定论的精英们,为机器人和人工智能到来而欢欣鼓舞,但他们从未想过,在“临时工”经济中工作的苦楚——越来越多的人成为独立分包商,收入时多时少、时有时无,但他们却要花费更多的钱为子女提供医疗保健和教育。难怪越来越多的人们陷入持续增长的债务负担而无法自拔。
据调查,多达39%的美国人只有1000美元的储蓄来应对紧急情况,五分之一的人会从信用卡借钱以应急。富裕国家人民同样能感受到这种痛苦,你就能明白为什么大规模抗议活动时不时地在捷克共和国、委内瑞拉和香港爆发,尽管抗议的主题各有不同。
这种疯狂遵循着一种模式。
首先,我们已经进入了知识社会的时代,大多数人无法分辨新闻之真假!
在互联网出现之前,大多数人依赖专家、专业人士或领导者,在与他们的日常互动中积累起更多经验和技能。
今天如果我们需要专家知识,只需求助谷歌或维基百科,便能了解关于任何事的各种意见和观点。通过手机知识变得触手可及,这让我们觉得自己无比强大,但与此相应,
喜欢或删掉某条信息,经常只在五秒钟内做出决定。这造就了一个只有“喜欢”“不喜欢”两种声音的回声室,在那我们被各种算法包围,信念、成见和偏执都被强化。
这些算法将复杂事情简化成只言片语或视频卡通,从而造成幻觉,即你可以立即拥有任何想要的东西(前提是足够有钱)。如无法得逞,只需跟那些思维相似的人建立联系,在数字空间纠集起跟你一样心怀不满的群体。事实上,世界各地普遍存在一些团体,教唆年轻人如何抗议并制造数字暴徒!
在另一方面,政治已经成为一个“角斗士”的游戏,可以不择手段以赢到最后。但数字空间里的角斗士们,已经忘记了他们参与政治的初衷。政治不再是为公众谋利益,而是让自己在数字空间里自我感觉良好,从而产生一种能够影响数十亿人的权力感,毫不顾惜是否能够兑现做出的承诺。
在普京看来,自由民主必将失败,因为自由主义没有“硬预算约束”。我们都希望变得更友善、更温和,能对一切事情表现得宽容,但却承受不起这样做的代价。如果政客们只是用诸多无法兑现的承诺来麻痹你,又何必焦虑呢?选举民主的关键问题其实是选出来的那些人只会来搅局,而不是承担起改革或实际治理这些远为艰巨的任务。
我完全理解為什么香港年轻人要抗议。但在抗议之后呢,又将何去何从?
如自由主义秩序的最终出路是走向抗议,却无力提出解决不平等问题的方案,那自由主义秩序就真的是“明日黄花”了。
(翻译:臧博;编辑:袁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