枰中侠侣

马戈

第五十一回

假作卖刀入帅帐

巧借敌手除内奸

云霞真人在酒宴上宣布，太极阴阳掌山门重开，黄秋妍兼具本门阴阳两路功夫，且能融汇贯通，理当为新一代掌门，老夫和冷月就此退出江湖。黄秋妍超越怀远，荣升掌门，众人虽稍感意外，想来也在情理之中。让众人惊喜的是，一向不和的两位老人，如今摒弃前嫌走到了一起。真人宣布与冷月同时退出江湖时，众人不免把目光投向婆婆。婆婆面色微红，含笑不语，是以往极为少见的温婉柔媚。

年轻人爱起哄，嚷嚷着要婆婆说几句。婆婆说，我说什么呀，该说的他都说了。大家说，秋妍是您爱徒，如今升掌门，大喜的事，不得说几句呀。婆婆说，好。我说两句。第一句，化整为零，潜入江湖。第二句，查找内奸，清除隐患。

原来两位老人之前和秋妍、怀远都商量好了，要化整为零，分为四个香堂。分别由晋胡子、喻怀远、晋小梅和江四燕统领。暂不定香堂名号，各堂的活动范围和所属人员只有堂主知道，上下左右均采用单线联系。当天夜里，分头转移。

黄秋妍安排师父师伯和自己在一起，侍候二老的除了大柱，还增加了田嫂。田嫂因为赖神医纳了巧菱，不开心。先想找凤姑，跟凤姑一起，不料赖神医和巧菱被分在晋胡子那边，只好来找秋妍。秋妍觉得分开一段也好，田嫂也会照顾人，烧得一手好菜，就准了。那天秋妍又给老人找了新住处，是密林中的一个小院，三间正房带东西两厢。正在打扫糊裱，师伯和婆婆来了。真人说，想借那把宝刀使使，过几天就还。秋妍想也不想，就把宝刀给了真人。

婆婆笑道：“傻孩子，也不问问，他拿去做什么。”

秋妍笑道：“难不成去劫道？师伯，人手不够您老吱声，小侄给您派。”

真人出了院子，埋怨冷月：“一件大事，差点让你给搅了。”

冷月笑道：“我知道你借刀做什么。我要一起去，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

冷月用手戳了他一下。“我就让你漏气。”

真人拉着她的手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怕我一个人应付不来。你想多了。”

冷月甩手道：“你才想多了。谁担心你啦！我不过想出去逛逛，透气而已。”

征剿翠枰山的官军统帅孙国栋，自打失了宝刀，就打不起精神。他原是正二品副都统，因为征剿有功，升为从一品都统，授“继威将军”，还是成天没情没绪的。翠枰山好汉突然消失，派出去的人和内线又联系不上，更让孙某烦恼。打报告给兵部，请求撤离安平。没想到兵部回复说，宜乎驻扎省城东郊，以备两江不时之需。

那日孙某正在帅帐打瞌睡，忽见外面押进两个人来，一老一少，说是街上卖刀的。兵丁们见那刀看着眼熟，就把人抓了。孙国栋抬眉展眼，细看卖刀人。老者须发皆白，七旬年纪，飘然有神仙气概。少者是个闺女，眉目清秀，似怨含嗔。再看怀中宝刀，七颗宝石镶嵌于鞘，那形状，那造型，不是营中所失之物怎的！

孙将军一声断喝：“来呀，与我拿下！”亲兵闻讯一声“喳”，进来七八条壮汉，个个膀大腰圆。老者捋髯笑道：“将军差矣。我二人叫卖祖传之物，违了哪条王法？”将军冷笑道：“我说出道理，叫你死而无怨。我问你，你知道这刀的来历吗？”

老者道：“此乃家傳宝物，原是一对，雌雄同鞘。雌名‘青红，雄日‘倚虹……”

话未说完，孙将军喝道：“胡说。这刀分明是本帅所遗，如何说是你的家传？再说‘青红‘倚虹系古之名器，有字刻于刀身……”

老者含笑奉刀：“将军所言不差，就请过目。”

手下亲兵正欲将刀拿过，呈与将军，宝刀自己飞了起来，奇幻地转了半个圈，突然从他咽喉划过，留下一丝红线。孙将军目瞪口呆，想躲想跑，身子却是僵的，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宝刀一掠而过，也没觉得疼痛，鲜血就喷了出去。血雾中，只听惨叫连声，真人已收刀入鞘，与婆婆携手步出帐外。用刀鞘指着众人道：“你家将军，扰我安平，伤我爱徒。我今略施薄惩，不伤无辜。”言罢双双飘然离去。

原来真人借刀，是要以此接近官军都统，为爱徒呆和尚等报仇。途中小憩时，婆婆想起这位师侄，感慨说，多好的孩子，怎么说死就死了？真人说，我打听过了，他先是替小梅挡了一箭，受了重伤。后来又抱着一个官军头目坠下悬崖。那悬崖百丈不止，哪还有命？婆婆说，不如我们下去看看？就算死了，也让他人土为安。真人叹息道，我下去看过了，几片破衣烂衫，几点陈旧血迹。应该是摔死了，遗骸又被野兽吃了。婆婆拉起真人的手，轻轻摩挲。她猜想也只能是这样的结果了，嘴里却说，说不定那孩子命大福大，死里逃生也说不定呢，说罢轻轻靠在真人的肩头。

再说赖神医。自从田嫂离去，一直想找机会见她，求她回去，苦于不知田嫂住址。黄秋妍那天去找晋胡子，商量各分舵开店的事。秋妍觉得既能作为掩护，又能筹措经费。赖神医见了秋妍，苦求不止，秋妍正好谈完了，就把神医带到一座小院跟前，说：“你家厨子就在里面，能不能混到饭，就看你自己了。”说罢自己去找怀远，还是商量分舵开店之事。

田嫂正在院里晾衣裳，见丈夫找来，心里欢喜，脸上却拿着劲，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正眼也不瞧他，让大柱接着晾，自己扭身进了屋，把门一关。神医走到门口，好话软话说了一箩筐，里面只是不应声。豆子采蘑菇回来，看到神医就像看到亲人，拉他下棋。豆子说，这一阵可把我憋傻了，车马炮都快不认识了。快陪我杀两盘。神医心里愿意，觉得正是留下来的借口，又怕田嫂不高兴，嘴上故意推辞：你师父是大高手，守着高棋，还愁没棋下？豆子说，别提了，老头也是重色轻友。遇到相好的，早把我忘了。

豆子又给他让座，又给他沏茶，又把棋盘棋子找出来挨个擦，看得出所言非虚。神医知道这小鬼厉害，有心执红，又抹不开面子。豆子求人陪他下棋，也不敢托大，主动拿了红棋，只求杀个痛快。这盘棋，还真杀出了豆子的风格，体现出他的才能。图1是双方战罢13回合后的形势。执红的豆子已经占得先机，接图走：

14.车四退一 车1平3

15.马七进六 车8进3

16.炮五进四！车8平4

17.炮七进三！车3退l

18.车八平九 车3进3

19.车九平五 马7进8

20.车四进二！（图2）

寥寥数合，豆子弃马弃炮又弃车，锋锐无比，至图2构成绝杀，神医含笑推枰。

这盘棋，豆子固然下得好，神医心不在焉也是实情。不过也多亏下棋，这边棋枰一开，那边田嫂自己出来了。也没往对面厢房去，进了旁边的厨房。神医起先还没在意，后来闻到香味，是熟悉的味道，知道田嫂下了厨，在做他爱吃的狮子头。几番想去厨房探看，又不敢，怕田嫂赌气不做了，反而不美。忍到中午，田嫂招呼大柱、豆子吃饭，赖神医低头不吱声。田嫂没好气地说，就等着吃现成的呀。帮我盛饭！到了饭桌上，田嫂夹了一个狮子头放他碗里。“吃。你有功，辛苦了，我还要慰劳你。”神医知道对付田嫂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开口，她数落你，你听着，千万别争辩，让她发泄，发泄完了，气就消了。

神医也是好久没吃到这么好的饭菜了，又是狮子头，又是红烧肉，又是蘑菇炒鸡蛋。不光样式多，味道还好，下口下筷子就狠了些。田嫂说：“细细吃，也不怕噎死你个没良心的，还知道来看我，我还以为……”说到这里忍住了。斜了正在埋头扒饭的丈夫一眼，“真不好说你呢！”说着又把一个狮子头送到他碗里。

豆子叫了起来。“哎，太偏心了吧？我正在长身体哎。”

田嫂说：“他吃下去，能给人看病。你吃下去，有什么好处？”

大柱冲豆子挤挤眼：“这蘑菇说好是做汤的，怎么变成炒鸡蛋了？”

豆子会意：“就是。又不逢年，又不过节，怎么弄这么丰盛？”

田嫂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还吃不吃？不吃就滚。嫌菜多？明天茶泡饭！”

当天晚上，真人和婆婆没回来，秋妍也没回来。神医又不走，田嫂只好让他进屋，还给他打了洗脚水。神医又赔了许多不是，田嫂气也消了，说话也通情达理。说我也想通了，你纳个小的也好，或许能帮你生个带把的，传宗接代。

睡到半夜，神医不免摸索起来，田嫂挡了几下，就依他了。没想到弄着弄着，田嫂抽抽嗒嗒哭了，搞得神医大为扫兴。起身穿衣服，要往对面大柱、豆子的厢房去。田嫂一把拉住，不准他去，又把他拉到自己身上，跟他又亲又摸。

后来神医才知道，大柱就是内奸，真人他们老两口，包括秋妍都不回来，是给大柱空子，看他如何行事。他们起先也吃不准，只是怀疑。一来在山上时，大柱不合群，平时很少和弟兄们来往;二来经常独自下山喝闷酒。他是婉云家仆，守山的弟兄看在怀远面上，也不拦他;三来他在乱战前碰巧下山，虽有正当理由，总让人心里不踏实。所以先憋他一段，再放个空子给他，做得不动声色，大柱果然中计。

这件事说起来也怪大柱糊涂。在翠枰山时，他很孤独，常常一个人下山喝闷酒。那日遇着一个酒友，大柱也是喝高了，说了心事。他一直放不下花枝，为找花枝差点把命丢了，胸口那一刀，就是花枝捅的。他偏不恨她，觉得她是情非得已。后来一直没有花枝下落，只隐约听说做了官太太，也不知在哪。只得以酒浇愁。

大柱没想到，小酒馆里遇见的朋友，是官府密探。那家伙也鬼，并不急于打听翠枰山虚实，好酒好菜只管上，一味联络感情。看时机成熟了，才说你这事我亲戚可以帮忙。只要这女的不出省，就能把她弄回来，让你俩永远在一起。不过这个忙也不能白帮，你得说点人家想知道的。事后帮你们隐姓埋名，安排到山明水秀之地。

大柱屎迷心，一步走错步步错。翠枰山死伤那么多弟兄，连他的主子婉云也受了轻伤，赶车的崔头也死于乱战之中，都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也曾自责内疚，痛骂自己是混账王八蛋。但是掉过头来想想，都付出这么大代价了，如果半途而废，弟兄们不是白死了？罪孽不是白担了？所以横下心来往前走，还做着花枝的春秋大梦。

那天夜里，大柱悄悄出了小院，直奔安平。没想到安平大营已撤，不知去了哪里。只得找安平县衙。到了县衙天才麻麻亮，硬把县太爷从梦中吵醒，说了实情。县太爷一听，这可是大功一件。也是立功心切，亲自带领所有人马下来抓人。

老话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大柱到了新住处，一直在摸周边环境。县城在哪边，大路通哪里，除了大路还有几条小路，哪条路好走，哪条路抄近，都摸清了。此时自告奋勇，为官军带路。他的如意算盘是，如果二老和秋妍没回来，院里院外都埋伏兵丁，到时候一齐放箭。如果赶不及，无论是二老先回来，还是黄秋妍先回来，都可以堵在院子里，一通乱箭，然后放火。为赶时间，也为了隐蔽，便领官军走了一条小路。

没想到这条小路成了官军和大柱的黄泉路。秋妍找过怀远，又去找四燕，两处谈完，回到小院已经天黑。正要进院悄悄察看，平安鸟落在面前。跟著平安鸟，来到附近的林子里，师父和师伯都在，师父还给她留了一包肘子卷饼。大柱半夜溜出，自以为神鬼不知，岂知暗中六只眼睛盯着呢。真人料定官军来时必走小路，于小路埋下自制炸药和引火之物。小路两边尽是草木，官军到时，炸药一响，火星四溅，草木尽燃，县太爷见大柱掉头就跑，以为他和强盗一路，命人放箭。大柱本想以箭伤人，自己反死于乱箭之下。正是：害人不成反害己，缘木求鱼总是空。欲知官军死伤如何，县太爷能否逃得性命，且听下回分解。（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