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下的世俗人生
2019-07-30任静玮
任静玮
摘 要:商品经济大潮下出现的新写实小说,可以划归于现实主义大范畴,但是无疑具有了自身独特之处:以真实的生活刻画与客观的情感叙述,表达着对普通人生存环境与生存状态的终极关怀。苏童通过“巴掌”串联人物、表现马家世俗生活的作品《驯子记》中体现着明显的“新写实”特色。
关键词:苏童;《驯子记》;新写实;世俗人生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18-0-02
在先锋小说出现的同时或稍后,小说界的另一重要现象即是所谓“新写实小说”的出现。苏童作品自1989年的《妻妾成群》开始,先验性成分明显减弱,后被纳入“新写实”“新历史”麾下。新写实小说的取材和表现领域一般限定于现实时空;而新历史小说作为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出现的新写实小说的一个分支,就其涉及时间范围而言,取材一般会追溯至清末民初至20世纪中期左右。结合《驯子记》中出现的诸如“萨达姆”“计划生育政策”“香港刚刚回归中国”等带有时代痕迹的信息而言,《驯子记》可以看作是一部“新写实主义”作品,其中“巴掌”贯穿全文,对父子、夫妻等主要人物关系进行了串联,真实呈现出香椿树街上普通人家——马家人的世俗生活。
《驯子记》发表于《钟山》杂志1999年第4期“新写实小说大联展”专栏。《钟山》的“新写实小说大联展”专栏自1989年第3期开始设立,当期的“卷首语”称:“所谓新写实小说,简单地说,就是不同于历史上已有的现实主义,也不同于现代主义‘先锋派文学,而是近几年小说创作低谷中出现的一种新的文学倾向。这些新写实小说的创作方法仍以写实为主要特征,但特别注重现实生活原生形态的还原,真诚直面现实,直面人生。”[1]“新写实”作为一种创作潮流出现,也与当时的时代背景不无关系:其创作正是在商品经济大潮掀起、人们自身生存状态与社会进步发展变化的过程中,去揭示中国人在生活困境与幽情愁绪下的生存之累。“新写实”在苏童作品《驯子记》中有着较为明显的体现:真实刻骨的原色生活、零度情感的客观书写等。
一、巴掌响亮:真实刻骨的原色生活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社会迅猛进入现代化,社会急剧趋于世俗化,实惠主义与实用主义盛行,而人们的物质欲求同现实条件之间却存在着不可避免的尖锐矛盾,从而表现出精神的焦虑,《驯子记》中多次出现的“巴掌”背后,即为社会小人物对世俗压抑生活的本能释放。
作品视野中心置于香椿树街日常生活中的凡人常事。十几次“巴掌”主要围绕着主人公“马大头”马骏出现:为人子,他主要是巴掌的受动者,因陪酒员职业、与妻子婚姻关系破裂等缘由多次被父亲马恒大打;为人夫,他主要是巴掌的施动者,最初妻子蒋碧丽的离开就是因打牌误事遭受了马骏爱面子、脾气坏而引发的三个巴掌;作为父亲与陪酒员,马骏也有着多次与巴掌有关的经历,于王小六、小狗等人他是打人者,于表弟与儿子马帅他打人未遂、痛苦忍耐……巴掌下的生活似乎重复而无趣,暴力的宣泄背后是人们境遇的困顿与精神的危机。
对日常生活本体地位下的重复叙事是对“现实生活原生形态的还原”[2],但它无疑精确描绘出了普通环境中普通小人物“生存之实”的琐碎常态——追逐物质利益,满足心理欲望似乎是世俗生活下人们所追求的终极目标。《驯子记》中马骏辞去凤鸣楼厨师一职选择了国际海鲜城陪酒员、蒋碧丽推销如意发财酒,这些行为何尝不是为了满足生存的需要与切身实际利益的追求。此外,马恒大的种种所谓的习惯也是其生活无休止重复的体现,“每天早上他都急着站到自家门前,让来往的人们看见他的身影”[3],“动用了嗅觉、听觉、触觉,多方位的监督马骏的生活”[4]。而这些习惯无疑也在一定程度上带有“时间走得太快”的时代节奏所引发的焦虑色彩。
“日常生活在重复性思维的惯性作用下主要是日常经验的呈现,平淡无奇,波澜不惊。”[5]《驯子记》这样琐碎生活的多次重复其实并没有削减小说的感染力,作品中社会和人生均呈现着一种物欲横流的驳杂原色。“写人的生存本真状态,或曰‘写人的原生态一直是‘新写实执著追求的艺术价值。”[6]琐碎的常态却恰恰能给人以亲切感,极易引发读者共鸣。因为日常很重要,生活本来如此。
二、冷面叙述:零度情感的客观书写
平庸、琐屑的俗世化原色生活现实的描写中,缩减了作家主观表现,以零度叙述呈现出马家普通生活的原始状貌,所以读者似乎无法于作品中直接找寻到苏童作为叙述者对于香椿树街人们世俗生活所传达的情感态度与思想倾向。新写实中呈现出的“新现实”被认为带有了浓厚的自然主义倾向:作品缺乏对普通人追求与期望的深度表现,消解了生活的诗意、抹煞了人们对美好理想的追求,灰色、沉重的日常生活被推到了时代面前,以致对现代人的生存状态与理想追求的表现是极其不深刻的。那么对于《驯子记》中以马骏为代表的小市民生存状态的展示,真的消解了人生的社会意义?
事实并非如此,情感零度的“冷面叙述”并不是创作主体作家情感的零度。正所谓真正的冷酷理应表现为对现实的漠视,所以当香椿树街“巴掌”下的普通小人物出现在苏童笔下时,无疑代表着作家对于这个物欲横流的俗世生活有着超乎常人的见解与认识。《驯子记》中的马骏这一核心人物以反叛者形象存在,“他想干点什么,干点坏事也行,干点别的也行,只要是父亲反对的事,干什么都行”[7];也正是这样一个人物,却又始终选择了忍受父亲的数落,挨打时母亲几次出现于他的幻觉中单调重复着“快跑,快跑,快跑”,这种催促是一种逃避俗世的象征,但马骏不想跑,“世界上那么多人活得不好,要都这么一跑了之,地球就变成月球了”[8],这便是他对生活的态度:无奈而不甘。再看文章最后,马骏喝了工业酒精兑制的毒酒在急诊室所讲的遗愿是:“爸爸,从小到大,挨了你那么多巴掌,我要打你,一巴掌,打回你,一巴掌。”[9]他始终有着反抗的意念,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就在父亲马恒大遂其心愿后,扬起的手又放下,“不能打,你是我爸爸”[10]。如此看来马骏这一形象实是性格极富张力、复杂而丰富的圆形人物,他自始至终忍受着来自于俗世生存的压抑,现实生活中有太多的束缚与羁绊,外在的眼光、父亲的训教……但马骏的结局似乎是“巴掌”下的胜利,最后的死亡证明了他的存在,包含着对其生命的形态与意义的肯定:日常生活是生与死之间的存在,马骏死亡结局的营造是对不堪的俗世生活坚定抗争后的一种疲惫解脱的胜利。
纷繁复杂、压抑感充斥却又无从宣泄的俗世生活引发了作家对普通小人物生存、发展的同情、关注与思考,蕴含着的也正是苏童对现实凡人常事浓重的悲悯情怀与人性关怀,这亦是作家对时代与俗世思考的独特之处。苏童对于以马家为代表的灰色小市民生活场景的描写,有效地对时代进行了简化,同时也有效地丰富了它:《驯子记》无疑蕴含着作家对俗世中普通生命的思考,其中独特的生命意识与悲悯关怀赋予了作品独特的艺术魅力。
苏童曾经说过:“一切都要从阅读开始,生活的真相注定是隐秘的、闪烁的,所有文学作品中的现实工程,并不稳定,它就像一个开放的建筑工地,需要作家与读者共同搭建。”[11]所以,无论对于作家苏童,抑或是新写实小说,其中所蕴含的生命意识与人文关怀仍值得所有人去深入探究与不断深思。
参考文献:
[1]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社,2007:295.
[2]金汉.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史[M].上海:上海文艺社,2011:522.
[3]苏童.苏童作品精编[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7:244.
[4]苏童.苏童作品精编[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7:244.
[5]张伯存,卢衍鹏.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文学转向与社会转型研究[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4:96.
[6]陈传才.中国20世纪后20年文学思潮[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202.
[7]苏童.苏童作品精编[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7:253.
[8]苏童.苏童作品精编[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7:257.
[9]苏童.苏童作品精编[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7:271.
[10]苏童.苏童作品精编[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7:272.
[11]华中科技大学中国当代写作研究中心.边缘与颓废——2013春讲·苏童 谢有顺卷[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