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和伊朗:制裁、战争与脆弱的和平
2019-07-30草苍
草苍
近期,美国和伊朗之间的关系又添新的变数。先是美国宣布把伊朗革命卫队列为恐怖组织,这是现代历史上一个国家首次把另一个主权国家的现役部队整体列入恐怖组织名单,用力之猛,一目了然。随后,美国总统特朗普下令全面封杀伊朗石油出口,以迫使后者停止铀浓缩活动,最近还向中东地区派出航母战斗群,进行特朗普惯用的“极限施压”,以此来迫使伊朗停止核活动。让国际社会费解的是,特朗普领导下的美国政府,一直扬言要终结美国无休止参战,不仅要求北约联盟、韩国等国增加军费,以减少美国支出,还从阿富汗、叙利亚撤军。但是这次为何又选择对伊朗格外“关照”,摆出一副时刻准备开打的架势?现今的美国是否还在扮演全球秩序守护者的角色?就美国外交政策的反复,国际媒体亦是各执一端、聚讼纷纭。
制裁的阴影
正如《金融时报》(Financial Times)专栏作家Edward Luce指出的,特朗普在伊朗问题上可能并没有自己的主见,反而更多是受到国家安全顾问John Bolton和国务卿Mike Pompeo两人的影响,二人在伊朗问题上都属于鹰派,主张推翻现任伊朗政权。两人上任伊始就弃美伊协议于一旁:2018年Mike Pompeo向伊朗提出的12点要求,就如同一份伊朗投降章程,要求其停止所有导弹实验项目,并且把所有军事基地对国际观察员开放。美国当下对伊朗政策的重心已经不再是无核化的问题,而是伊朗政权的更迭。John Bolton在多个不同场合都强调伊朗需要一场革命,而其本人也是伊朗人民圣战者组织(MEK)的支持者,这个由激进学生成立的组织早年主张武装斗争,后被欧美各国相继列为恐怖组织,直到近年来放弃武装后才逐步被剔除出恐怖组织名单。
不可否认的是,美国制裁已经对伊朗经济产生重大影响,去年伊朗经济下滑6%,今年更加严厉的制裁,尤其是全面禁止石油出口,对其经济构成了毁灭性的打击;这一手段堪称狠绝,但其能否迫使伊朗屈服尚不可知。但可见的问题是,美国在欧洲的盟友——英国、德国和法国都希望支持此前美国和伊朗达成的协议,同盟的分裂自然可能对美国制裁效果产生别样的影响。同时,特朗普一直许诺要在其任期内降低油价,制裁必然会带动全球油价的上涨。国际关系向来重视利益计算,Edward Luce怀疑特朗普到底知不知晓自己决策的后果。
美国的系列制裁亦引发伊朗的强烈反弹,后者亦把部分美国部署在中东的军队列为恐怖组织,还扬言要强力回应美国。在这个情势下,正如《纽约客》(The New Yorker)专栏作家Robin Wright在分析中指出的,美国和伊朗之间在扣押人员交换、外交关系及其他方面都已经几无转圜的可能,双方在管理冲突升级上几近于失败,矛盾正在进一步激化。
在《华盛顿邮报》(The Washington Post)长期驻德黑兰的记者Jason Rezaian看来,美国的伊朗政策基本上建立在对其不了解的基础上。美国政策制定者和知识界普遍口头上说着要解放伊朗民众这类口惠而实不至的事情,而对伊朗民众本身的情况知之甚少。Rezaian毫不讳言地指出,美国忽视了伊朗内部正在发生的变化,世俗化的进程已经在伊朗出现。而制裁对现有的权力阶层影响不大,但对普通民众的生活却是毁灭性的。
战争的边缘?
伊朗是否真的到了战争的边缘?在美国和伊朗剑拔弩张的时候,普林斯顿大学学者Seyed Hossein Mousavian发表于《国家利益》上的文章,提醒我们要历史地看伊朗问题。从美国方面来看,美国在中东相继发动了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并在也门、利比亚和叙利亚开展过军事行动,虽然这些军事行动和战争的效果并不理想,但却未能阻止美国继续这样做。同时,美国有着好战的传统,正如一位美国前总统最近所总结的,“美国在其242年的历史里,只有16年未卷入战争,所以美国才是世界上最好战的国家”。这些战争很大一部分都根源于美国强迫其他国家接受其制度安排和价值观。
在伊朗方面,自1979年伊朗革命以来,两国之间就维持着“无战争,无和平”(No war, No peace)的状态。但实际上,伊朗在这40年里曾在四个关键时刻帮助过美国。(1)20世纪80年代后期,伊朗接受美国前总统老布什的提议改善双边关系,并借助自身影响,让受困在黎巴嫩的美国和欧洲人质得以释放,但是美国却报以敌意,并对其增加外交压力。(2)2001年9·11事件之后,美国寻求伊朗的帮助,打击在阿富汗的塔利班势力。事实上,伊朗的支持是美国得以击败塔利班的重要助力。(3)2003年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之时,曾要求伊朗将滞留在其境内的反萨达姆团体武装起来,并将这批人送回伊拉克,这些人加入了美国推翻萨达姆政权的战争。(4)2016年,美国舰船非法进入伊朗水域,16名水兵被扣。当时的美国国务卿向伊朗外长寻求帮助,后者即刻安排释放了这批水兵。不可否认的是,伊朗的这些举动有自身利益的考虑,也有善意的部分,但是美国事后基本都是翻脸不认人。由此可见,美伊之间爆发战争的可能性主要还是取决于美国。
如果存在战争的可能性,中东和北非政局无疑将再次陷入震荡之中。但是,如果美国和伊朗能够缓和外交关系,对美国最大的好处是可以让伊朗协助打击伊斯兰国,清除恐怖袭击的最大祸患之一。而伊朗则可以获得和平和发展的机遇。
众所周知的是,伊朗出于宗教和政治的原因,在国际社会同时与美国、以色列和沙特阿拉伯结怨。这使得伊朗问题时刻都处于中东政治的火山口。美国学者Karim Sadjadour在《大西洋月刊》上断言,其实美国和伊朗两国领導人都不希望看到战争,但战争是两国外交谈判的核心筹码。美国虽然在军事实力上可以碾压伊朗,但是伊朗一旦坠入战争,必将拖上以色列和沙特阿拉伯,地区政治局势就会失去平衡,这是美国及其中东盟友不能承受的。2020年大选已近,这也是特朗普交成绩单的时候,随着美国和伊朗争端持续升级,如果到了战争状态,那一定会影响选情;伊朗方面的问题则是,现任政府在战争形势下,很难继续掌权。这就是美国和伊朗的囚徒困境,双方都只能靠威胁和冲突升级来进行博弈。但是不管伊朗和美国怎样相互伤害,在这场政治博弈之中,最受伤的肯定都是伊朗民众和中东相关国家的普通人,这些很可能不在双方博弈的计算范围内。
伊朗和美国40年来的恩恩怨怨,走到今天或许是一个转折点。双方现今的强硬立场,很难有助于问题的实质性解决。对于伊朗,继续核活动是国际社会所不容的,但这又是在美国极限压力下维持自身安全的选项之一,走在这条钢丝绳上,事情的发展很难预料。对于美国,打赢战争是家常便饭,但是战争的残局却不是其能收拾的。双方都处在不和不战之间,当局者如何破局,我们亦只能且行且看。
参考文献:
Edward Luce, “Iran left with few choices as Trump steps up pressure”, https://www.ft.com/content/a40ec2e0-672a-11e9-9adc-98bf1d35a056.
Robin Wright, “Trumps strange, tense campaign against Iran”, https://www.newyorker.com/news/our-columnists/trumps-strange-tense-campaign-against-iran.
Jason Rezaian, “Can Washington rethink Iran?”,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opinions/2019/04/30/can-washington-rethink-iran/?utm_term=.255abf07ee41.
Seyed Hossein Mousavian, “Can we stop the slow slide to U.S.-Iran war?”, https://nationalinterest.org/feature/can-we-stop-slow-slide-us-iran-war-55727.
Karim Sadjadour, “The high-stakes confrontation between Trump and Khamenei”,https://www.theatlantic.com/ideas/archive/2019/04/trump-and-khamenei/5882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