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刑科题本里人与猪的故事（中）

常建华

猪价知多少

嘉庆时期的交易，大部分地区主要用钱。不少省区每头猪的价格在二千文到二千七百文之间，个别地方的猪价较贵，每头猪不下四千文。

我们先看陕西的事例。嘉庆九年（1804年）六月，陕西宁羌州客民傅洪太因纷争卖猪钱打死杨登贵案，四川铜梁县人傅洪太嘉庆四年（1799年）来宁羌州范家湾佃种杨登贵地。九年二月里，杨登贵用钱一千文买猪一头，交傅洪太出食喂养，言明卖钱除本获利均分。到六月初二日傅洪太把猪卖了两串零三十文钱，叫杨登贵来家分钱。傅洪太除了一千文本钱，只分给杨登贵钱四百文，他要分钱六百三十文。杨登贵不依，要他均分。这里小猪一千文一头，养了大约四个月以后卖了二千零三十文，扣除本钱一千文，需要分的是一千零三十文。仅是养了四个月的猪，猪生长有限，两千零三十文的价格并不是很高。嘉庆十年（1805年）八月陕西西乡客民刘光彦因索欠事将儿女亲家王启太致死一案，王启太当时把一头猪给刘光彦，算钱二千五百文。

湖南的两个事例说明猪价较为便宜，但也有一些特殊情况存在。如湖南龙山县客民彭泽声因债务纠纷殴伤彭文彰身死案。据永顺府属龙山县民彭帼兴称：嘉庆十二年（1807年）十月，有同姓不同宗之彭泽声向其子彭文彰借钱三千文，议定每钱一千，每年还包谷五斗作息。十四年（1809年）七月初八日，其子往向索讨，算该本利钱六千八百文。彭泽声当将布织绒袍、缎棉马褂各一件，共作钱四千文，又猪一头作钱二千文算给，余约迟日归还。二千文一头的可能是小猪，也有可能作价的价格偏低。再有一例，湖南安化县吴潮献殴伤吴能辉案。嘉庆十五年（1810年）七月初八日，吴能辉向吴潮献的父亲买猪七头，议价钱七千文，当交钱四千二百文，余钱约俟赶猪找给。十六日，吴能辉同吴能帼走来赶猪。吴能辉说要先赶猪，迟日找钱。吴潮献的父亲不肯，发生争执。七头猪卖七千文，合一头猪仅一千文。

江西的相关事例中猪价也比较便宜。嘉庆十九年（1814年）三月，江西泸溪县民石左棕踢伤李定生并李华生踢伤李明生各身死案，石左棕“畏惧，捏称工忙不能到官，许给钱十千文求免开名。因无现钱，议定先行交猪一头，抵钱二千三百文”。

江苏事例中的猪价略高于江西。嘉庆五年（1800年）二月，江都县民卜广子向吴泰万赊猪二头，讲定价钱四千八百文，合每头猪二千四百文。

湖北的猪价事例比较贵。嘉庆十六年（1811年）六月，湖北蒲圻县民马文翰殴伤姻亲章洪仁身死案中，马文翰供：“章洪仁的伯母章王氏把猪一头卖给小的，讲定价钱二千七百文，小的因没现钱就把稻谷抵算，每石作钱一千三百文，章王氏应允。小的当给谷两石并找钱一百文，把猪拉回喂养。二十一日晚，小的与陈东海坐在门首闲谈，章洪仁从外走回，说他才在集上探听谷价每石只要钱一千文，斥小的不该欺他伯母多算价钱。小的因市价早晚不同，向他分辩。”

但是，即使同一省的四川，不同地区价格差别也很大。如四川民张老六因买猪纠纷伤民刘正升身死案，“张老六与刘正升素识无仇。嘉庆二十年（1815年）九月十五日，高石匠与刘正升将伙喂母猪一头卖与张老六，议定价钱二千四百文。张老六当将钱文交清，言明小猪满月后再牵大猪。十二月初二日，张老六赴刘正升家牵猪，刘正升因高石匠欠伊棺木钱文，欲将猪扣住，待高石匠还钱始允张老六牵猪。张老六因买猪钱已交清，即去牵取猪只”。刘正升阻止，产生争执。再如四川达州人梁耀综，年五十七岁。梁文元是他的五服族弟。据他说：“嘉庆五年六月里，因贼匪滋扰，梁文元、向添保、梁占三做领首，公修六合□，贼来就可躲避，各按人口粮食多寡照数捐钱。小的名下愿出钱六千文。九月二十九日，梁文元说□子修好，要发工价，来向小的讨钱。小的把家里喂的一头猪卖了四千文钱先交，梁文元收下。欠二千缓日再还，梁文元应允。”达州一头猪卖了四千文，物价较贵，可能与当时社会动乱、物资缺乏有关。

最贵的一例在东北。吉林将军高汉魁因债务纠纷踢死刘俭案，嘉庆十五年十二月内，高汉魁向孀妇刘张氏央求赊猪一头过年，刘张氏要价钱四千二百文，赊给了他一头。年内给刘张氏钱二千文，下欠的钱央说次年三月内再给，刘张氏依允。一头猪要价四千二百文，可能是因为过年造成猪价抬升。

不过每头猪四千文的事例其他省也有。陕西咸宁县客民韩新太等殴砍温万民受伤身死一案中，韩新太籍隶安徽，与籍隶江西的温万民先后携眷来陕，居陕西咸宁南乡东磨沟，种地度日。温万民素性凶横，人皆畏惧。嘉慶十年十月间，韩新太赊买温万民包谷三石，高抬价值，算钱二十千文，约期嘉庆十一年麦后清还，后因麦歉收，无力还贷。温万民屡次辱骂逼讨。六月初七日，温万民复向逼索，韩新太遂将伊所畜猪二头凭舒承志等折给温万民作钱八千文，下欠钱一十二千文，约七月内交还。

闽粤地区购买猪只用银交易。嘉庆十四年，广西贵县李亚八卖猪与刘，言定价银四两六钱，因先曾借过刘谷子一百斤，价银一两五钱未还，刘的儿子刘禹贡要在猪银内扣除谷价，他不允，要赶猪另卖，争闹起来，被刘禹贡持刀砍伤。嘉庆十九年九月初十日，广东增城县民朱亚耸向刘亚著买猪一头，议明价银六两。先交番银五两二钱，尚欠银八钱，约迟日清还。经刘亚著屡讨未偿。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午后，朱亚耸挑肉赴墟售卖，刘亚著撞遇，复向索讨前欠。福建同安县民叶染为索欠钱起衅踢死叶逊案，同安县人叶染，住居厦门地方，与叶逊同姓不宗。嘉庆十五年九月初三日，叶逊向他买猪一头，议价番银九元、钱二百文，先交番银六元，余约迟日清还。十月初十日，他到叶逊店内索讨前欠，叶逊恳缓，他不依，两相争闹。这些事例说明不同省区的猪价差距较大，广西的事例一头猪四两六钱，广东番银六两，福建需要番银九元、钱二百文。

嘉庆十七年（1812年）二月福建上杭县民蓝生殿因索欠殴伤五服族侄致死案，据凶犯蓝生殿供：“嘉庆十四年清明时节，蓝大玉赊欠小的猪肉三斤，该钱二百七十文，屡讨不还。十七年二月初一，路遇蓝大玉同蓝六高各贩小猪五头赴墟售卖，小的向他取讨前欠。蓝大玉说小的不应该拦路讨欠，出言混骂。小的气忿，拿他的小猪作抵。蓝大玉不依，抽取挑猪的竹尖挑伤小的右手背。小的拿挑过手回戳他左额角，蓝大玉拾石掷打，小的闪避，顺用竹尖挑吓，不料伤着他顶心倒地，经蓝六高喝阻不及，把蓝大玉扶回，医治不效，到初七日因伤身死。”案中有赊欠猪肉、赶集售猪、截猪作抵等。这个事例中，每斤猪肉合九百文。再如福建建宁县宁祥淋在广德州踢伤州民严老老身死一案，福建建宁县人宁祥淋年三十四岁，在广德州开肉店。嘉庆六年（1801年）七月初四日，严老老说他家有一头猪要卖，就同宁祥淋到他家看了，讲明每斤九十一文，宰后过秤付钱，严老老应允。到初五日晚宁祥淋带了灯笼到严老老家去宰猪，严老老回说肉价涨了，每斤要钱一百文。宁祥淋斥说他反悔，双方发生争执。可见，嘉庆时期福建每斤猪肉大约一百文。

安徽的猪肉价格比福建便宜些。安徽霍邱县有一例，王光辉开油店，左荣开猪肉店，王光辉与左荣彼此交易，各有欠账。嘉庆七年（1802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午后，左荣带了账簿向王光辉算账，王光辉外出，左荣与他儿子王德化结算，王德化说左荣欠他油钱，每斤要作六十八文，左荣说油价每斤只卖六十文，要王德化减让，王德化不肯。左荣说油价既要六十八文一斤，你赊我的猪肉也要七十文一斤，王德化生气把账簿拿过，撩在门外水泥里。左荣不依，产生争执。看来霍邱的猪肉价格当在七十文以下。安徽猪肉价格便宜，还有嘉庆元年（1796年）凤阳的资料佐证，此地的猪肉八斤价格钱四百文（黄冕堂《中国历代物价问题考述》第237页），则每斤猪肉五十文。

从上述嘉庆时安徽的每斤猪肉五十文，到福建每斤猪肉大约一百文，大致上属于当时均价的范围。据黄冕堂先生的研究，清代嘉道时猪肉每斤五六十文，少数高价猪肉有至七八十文者。（黄冕堂：《清史治要》第440页）

物值如猪

民间欠租欠债，讨租讨债者往往扣猪作抵。

湖南绥宁县有欠租事例。伍又添佃种刘鳌田亩，每年议纳租谷五十五石，嘉庆十一年（1806年）八月内，欠租五石五斗，刘鳌屡讨没还，把伍又添家养的猪牵去作抵。还有索还备价的情形，湖南管潮秀族人管达鸣有山地转典屈潮仕等。嘉庆十一年八月，管达鸣将山地售予管潮秀、管子秀、管子位、管学亨等，备价向屈潮仕等赎取，屈潮仕欲俟收割后退还，管潮秀欲令即退，争论而散。九月初四日，屈潮仕等在山割草，管子位喊管潮秀等同往劝阻，屈潮仕不依争闹，管学亨将茅草一担挑回，屈潮仕携柴棍至管学亨家索还，不允，将门窗、瓦片打毁，并牵猪欲走。管潮秀、管子秀拦阻，屈潮仕将猪丢弃，用棍向管子秀殴打。

四川也有两个欠租的事例。犍为县江世延欠王再相谷五斗，嘉庆十三年（1808年）八月二十二日早，王再相派工人高园珍往讨，因无谷子，牵拉江世延所养猪，被江世延用刀砍伤身亡。四川眉州佃农易明恺因地租纠纷戳死王氏案，据凶犯易明恺供：他一向佃王氏田地耕种，欠租谷二石五斗没有给还。嘉庆十五年十二月十八日，王氏来家讨要，易明恺约他到年下清理。因没谷子，没有送去。嘉庆十六年正月二十一日，王氏同他兄弟王登满到易明恺家来强拉猪作抵，王登满拉了猪先走，王氏在后。易明恺赶去想把猪拉回，发生斗殴。还有欠脚银牵猪抵押的事例，四川懋功厅审解民人蔡添富踢伤王麻子身死一案，熊发元、陈兴元伙开磨房生意，王麻子是雇工。嘉庆十三年十二月初间，熊、陈二人雇蔡添富背酒到美诺，讲定脚银一两六钱，原说转来给银。十七日挨黑时候，蔡添福讨要脚银。说他该欠王老二货银，拿猪折算。王老二不肯，要叫熊发元等给他脚银。王麻子说欠人货银，原不该把猪作抵。蔡添富斥王麻子多管，争骂起来。

欠钱被牵猪抵账的事例各地都有。

嘉庆十七年，陕西宁陕厅客民周维太借欠王棕贵包谷九斗合钱一千八百文，没言利息，约秋后清还。后来周维太还过钱四百文，王棕贵收麦四斗二升，又扣过周的短工钱文。嘉庆二十二年（1817年）三月间，王棕贵又叫他做工，他不肯来，王棕贵把他拉到家里殴打一顿，还拉了他家一头猪抵账。

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二月，江苏靖江县民刘允年因债务纠纷被翟大沅殴毙案，陆大富因翟大沅付给票钱无偿，辄取猪羊作抵，以致命案。

广东信宜县民人林绍木在甥陈宗陶家帮工，嘉庆三年甥欠他谷三石，又欠梁燕宠田租，言明俟次年秋间还偿。同年（1798年）八月初三日午后，甥持刀在门首破篾织造竹笼，欲装猪抬卖，得银清还梁燕宠租谷。

将猪作为抵押品还发生在民间与庵寺僧道的矛盾上。江西义宁州有吴普明为索欠钱致死道士吴品高胞兄吴鸣谷案，据紫竹庵吴品高投称：他欠吴普明谷价钱一千文未偿。嘉庆十三年闰五月初三日早，吴普明赴庵索讨，欲牵猪作抵。看来道士吴品高在庵中是养猪的。

湖南浏陽县僧曙南索欠致蔡禄太误伤陈大全身死案。嘉庆十七年十一月，蔡禄太父亲出佃规银三百八十五两佃种朱兴渭、罗家冲田亩。那田原是僧曙南卖给朱、罗两家。嘉庆十八年（1813年）八月，僧曙南因朱兴渭欠他田价未清，来向蔡禄太父亲说知，本年田谷他要收割。蔡禄太父亲当叫他自向朱兴渭索讨。后来田谷成熟，蔡禄太父亲就先将谷收割。九月二十七日，僧曙南带陈大全等多人来把蔡家内布被二床、夏布帐二顶、棉纱二斤、稻谷三石、米五斗、包粟一石、茶子二石、猪一头、羊二只、鸡十只、鸭二只搬取挑去。

不过，佛寺还是有戒律的。福建清流县僧演谟、演罄谋杀僧果亮等三人的案件中，据僧常傅供：自幼在园林庵披剃，拜僧果亮为师。僧果亮因本庵人多，把他拨在石水庵住持。僧常傅在石水庵又收僧演罄做徒弟，同居共住。嘉庆二十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因僧演罄私吃猪肉，把他打骂赶逐，他就往投园林庵求师父僧果亮收留。可见，僧常傅是禁止徒弟吃猪肉的。

卖猪还债的情形也有。广东仁化县承审乳源县民人邝满妹致伤曲江县民吴滕九身死一案，邝满妹三十八岁，父母俱故，并无兄弟妻子。向在曲江县属开张米店生意。嘉庆二年（1797年）十二月内，他因赊欠未清，向吴滕九挪借番银十四元应用，言明二分起利，约俟卖猪得银清还。三年二月初六日，他因店东亏折，猪又瘟毙，无力开张，走到治属朱昌古家佣工度活。

猪也是强盗抢劫的对象。广东东莞县张敬实等行劫渡船致举人胡耀章落河身死案。张敬实，年三十二岁，驾艇捕鱼过活。嘉庆十四年五月初六日早，张敬实驾艇在海边沙滩湾泊，有熟识的朋友先后到来捕鱼，共谈穷苦。张敬实知道治属大滥口河面常有客船来往，起意商同驾艇前往伺劫，得赃分用。约定那夜在张敬实渔艇聚会。到夜，同伙十五人坐驾张敬实渔艇开行。三更时候，驶到大滥口河面，适有梁庭富等渡船驶来，他们扳住事主船边，过船行劫。进舱搜劫银两、衣物，陆续递交霍亚官等接收，就各回艇。驶到僻处，查点共劫得番银十四两、布衣服二十三件、布被四床、米粉二箩、猪一头。

作者单位：南开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