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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葬美术中虎伏羲、龙女娲阴阳相对图式及转化

2019-07-29胡继宁

艺海 2019年6期

胡继宁

〔摘 要〕本文以美术学、符号学、民俗学视角,通过对中国古代墓葬美术大量出现的虎伏羲、龙女娲阴阳相对图式及其变体进行比较研究,发现这些图式都是古代中国本原哲学“阴阳”二元结构哲学观念的视觉符号,天地相交、阴阳相合,体现了中国古人对于生生不息、生命永生的企望和愿景,并且作为文化基因传承下来在民间美术中沿用至今。

〔关键词〕墓葬美术;虎伏羲;龙女娲;阴阳图式

从全国各地出土的古代墓葬美术的图像当中,经常看到龙虎二元相对图式、大量的双蛇相交及其抽象的变体图式,它们常与伏羲、女娲形象组合在一起或独自成图,但这些图式都是表达古代中国本原哲学“阴阳”观念,天地相交、阴阳相合,体现了中国古人对于生生不息、生命永生、灵魂不死的企望和愿景。龙虎相對图式由最初的表达二元阴阳哲学观念转化成东西方“四灵”观念,而伏羲、女娲双蛇交尾图式及其抽象变体则成为表达阴阳观念的常用图式,与至今仍在文化生活当中沿用的“卍”字不断头、“蛇盘九颗蛋”“盘长”“富贵”等民俗符号哲学内涵一致。

一、虎伏羲、龙女娲相对图式

在中国各民族流行的多个版本创世神话中,上古时期混沌未开,作为人类始祖的伏羲与女娲是一对兄妹,藏于葫芦避洪水,滚磨盘兄妹相交繁衍人类。“神话并没有消除图腾学意义上关于人的来源的解释,相反,它保存了这种解释,但给它们新的形态和新的深度。”[1] 远古创世神话中伏羲、女娲阴阳二神所反映中国阴阳哲学观,源自生存与繁衍的早期人类基本生命意识。

根据多位学者的研究,伏羲是虎图腾、女娲是龙图腾。[2] 虎象征天、太阳、阳性,龙蛇是地、是水、阴性,风虎云龙合起来就体现自远古原始人类以来阴阳相交、天地相合的哲学意象。这种观念也在1987年河南省濮阳市西水坡遗址发掘出土的仰韶文化古墓葬群就有所体现。其中45号墓葬中墓主人的东、西两侧分别摆有蚌塑龙、虎图案,说明在6400多年前就已经非常成熟地形成了以伏羲虎、女娲龙组合成阴阳相交、男女构精、化生万物的生命观和哲学观。并且墓主人头朝向南,与分别放置于东、西、北三个方位的三具殉人构成四极方位,学者冯时先生认为这“显然与司掌分至的四子有关”。[3] 墓室南向圆形、北向方形构造,以象征天圆地方的格局,而墓主人头朝南向,占据夏至之神方位,非常明显地表达了墓主人灵魂通天的意象。西水坡遗址45号墓龙虎蚌塑及墓室格局,完整地体现了六千多年前古人对生命与宇宙合一的时空观和生命观。正如考古学家邹衡先生的题词:“华夏文明,渊源有自,龙虎俱在,铁证如山”。刘尧汉先生在《彝族文化放言》一书中对中华民族龙、虎文化的渊源做了阐释,“在我国历史上,夏有‘龙旗龙历;商有‘龙虎铜尊;周秦有‘龙虎纽;刘邦有‘龙虎气;东汉经学大师马融写有《龙虎赋》;诸葛亮‘龙骧虎视;唐宋有‘龙虎榜。迄今常说的中华民族‘生龙活虎,其间都具有内在联系,即它们都是出自远古一个葫芦里龙女娲和虎伏羲的子孙,以及这样一个广泛流传于各民族间的世代传说。而这个葫芦的葛藤便成为一条龙虎文化纽带,把各族联结为一个整体——中华民族。”[4]

“风虎云龙”的伏羲、女娲组合格局和图式表现是中国本原哲学阴阳观的体现,还是以西汉墓葬画像石作为例证。现藏于徐州汉画像石艺术馆的这幅墓室门阙(如图1),除了中央主体位置上是始祖神盘古形象,左右两侧相对的神兽造型为一龙一虎。右侧圆脸双耳、圆眼、阔口獠牙的形象为虎,左侧长吻、带鹿角的造型为龙,相同的是龙虎造型都刻有飞翼,说明这是“风虎云龙”的神祗,即是虎伏羲、龙女娲。此幅西汉墓室门阙的图像语言,借用盘古、虎伏羲、龙女娲的图像来表达古代中国本原哲学混沌宇宙、化分阴阳,阴阳相合、万物化生、生命永生的宇宙观和生命观。同样西汉时期位于河南洛阳卜千秋墓室中,主室后壁墙面绘有一幅被考古学专家定义为《猪头方相氏》的彩绘壁画(如图2)。[5] 梯形的画面构图中,“方相氏”形象占据上端中央主体位置,下方是龙虎对称的图式布局。这幅壁画中龙与虎的造型,都没有绘制“飞翼”,但是龙、虎周围绘上“云气”,这与“飞翼”的功能相同,以此来说明表示龙、虎乃是可以上天的神祗。这幅壁画除了龙、虎相对的阴阳观念或方位观念之外,有意思的是中央显著位置上的这位神祗“方相士”的身份和来历,他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位神祗光从嘴部特征来看断然不是“猪头”,中央美院贺西林教授也认为“猪头”方相士之说“无文献可据,不足为信”,并认为其应该为西方神蓐收。[6] 蓐收,为西方神、金神、秋神,常与白虎形象联系在一起。再据学者何新所考证,“方相士”就是逐鬼之神“郁垒”“神荼”。[7]而“郁垒”“神荼”则是“画虎于门”的虎神。再看这位神祗的形象,却非常像老虎的面部特征,圆眼怒睁、面部长毛,双耳以及四肢虎爪的形制。如此看来,这位神祗即便要称其为“方相氏”,称为“虎头方相氏”似乎更为准确一些。其实,只要对照之前徐州汉代画像石中盘古、伏羲虎、女娲龙的图示表达方式,我们就会发现何其相似。毫无疑问,这幅壁画中居于中央主体位置的“虎面”神祗,他的真实身份就是盘古。下方的龙、虎正是伏羲、女娲的异体表达,盘古、伏羲、女娲三位一体的图像也多次出现在汉代墓室壁画和石刻当中,表达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宇宙观念和阴阳相合、天地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不息的生命观念。巫鸿先生针对马王堆帛画有精彩的论述,其中谈到了汉代丧葬艺术品的构图原则也适用于此,“马王堆帛画以及许多汉代丧葬艺术品的构图原则并不是‘叙事性的,而是‘相关性的。属于后者图像的组合是基于它们之间的概念性的联系。通过这种方式,古代中国宇宙观中的基本的二元结构被转换为视觉形象。”[8] 由此可以看出,在西汉以前的中国墓葬文化习俗当中,以龙虎形象左右相对的格局正是阴阳二元结构的视觉体现方式。

二、伏羲、女娲双蛇交尾图式

从汉代墓室发掘的画像石资料与文献古籍对照来看,我们现在所熟知的伏羲、女娲蛇躯相交的形象,大量出现在东汉时期前后,这也是古籍文献中关于伏羲、女娲記载最丰富的时期。建于西魏时期的敦煌莫高窟285号洞窑的壁画中,就有伏羲、女娲交尾画像。在山东嘉祥县武梁祠出土的汉代画像砖上(如图3)、四川的郫县等地出土的汉代画像砖上(如图4)、河南洛阳新莽时期墓室壁画(如图5)、新疆吐鲁番出土的唐代帛画上、河南南阳出土的汉代石刻画像上,均有伏羲、女娲交尾图。伏羲执规、女娲执矩,圆规矩尺寓意“天圆地方”的哲学观念。学者王小盾也认为:“汉代画像石中的伏羲、女娲图像,其主题就是阴阳的化合。圆规和曲尺分别代表天地,蟾蜍和金乌分别代表阴阳。天与地的化合、阴与阳的化合,是通过蛇躯交尾的形式来体现的。也就是说,伏羲女娲像中的蛇躯,乃代表交媾与生殖,并进而代表对立事物的相互化合。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通过这种化合而制作出来的。”[9]

伏羲、女娲交尾图式是中国原始哲学阴阳观念发展的产物,但也有许多学者认为蛇躯交尾图式是经西方传入。[10] 七千年前的两河流域苏美尔文化和印度文化里都有神祗蛇尾相交和双蛇相交的图式。从世界范围来看,双蛇相交的图式也很普遍,可以说这是世界性的文化符号,但在中国却赋予更丰富的文化涵义。不管伏羲、女娲交尾图来源如何,作为体现阴阳二元观念的基本内涵没有发生改变,并且成为代表中国阴阳观念最经典的视觉符号。再例如极具代表性的浙江余姚河姆渡文化的“双凤朝阳”图式(如图6),都是以雌雄成双的动物图腾用来表达“阴阳相合、化生万物”二元结构哲学观念的。譬如闻一多先生就认为凡是“左右有首,或前后有首,或一身二首的生物时,实为雌雄交配状态之误解”。[11] “在两河流域原始社会的图腾中,这种图案表现为生命之树,两旁神祗动物相对,是对生命之树的拱卫;但是这种图腾到了中国,相对的动物,就被赋予了阳与阴、牡与牝的哲学属性。”[12]

三、符号化的抽象变体图式

在两汉时期墓室美术中,还出现大量的“二方连续”抽象符号,其实是虎伏羲、龙女娲蛇尾相交图式的抽象表现形式,内涵完全一致。这个图式也是西安临潼出土的具有五千年历史的人面含鱼网纹彩陶盆上“网纹”符号。也在商周青铜器上作为纹饰大量地运用,在湖北随县曾侯乙战国楚墓出土漆艺彩绘衣箱上也出现了双蛇相交的图示。它的应用极其广泛,直至今天仍然在民间群体生活中婚丧嫁娶当中运用。

结 语

古代中国墓葬美术中虎伏羲、龙女娲二元相对图式、伏羲女娲蛇尾相交图式、双蛇相交的抽象变体、以及双鸟、双鱼、双马、双鹿、双蝶等图式,还有至今在民间美术中仍在沿用的“蛇盘九颗蛋”“盘长”“如意”“方正”等祥瑞图式,都是“阴阳和合,化生万物”的思想观念,体现中国文化所特有的“阴阳”哲学观。这些图式无论是“西来说”还是“本土说”,但都已经被赋予丰富的中国文化内涵,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为人民的精神生活发挥着重要的价值和作用。

(责任编辑:杨建)

参考文献:

[1] 卡西尔.人论[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6.

[2] 刘尧汉.彝族文化放言[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7:15-25.

[3] 冯时.中国古代的天文与人文[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114.

[4] 刘尧汉.彝族文化放言[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7:2.

[5] 孙作云.洛阳西汉卜千秋墓壁画考释[J].文物1977(6).

[6] 贺西林.古墓丹青——汉代墓室壁画的发现与研究[M].西安: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2002:27.

[7] 何新.诸神的起源[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96:277.

[8] 巫鸿.礼仪中的美术(上卷)[M].郑岩等译,北京:三联书店,2005:110.

[9] 王小盾.中国早期思想与符号研究——关于四神的起源及其体系形成[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08:588.

[10] 朱大可.华夏上古神系(上卷)[M].北京:东方出版社,2015:123-142.

[11] 闻一多.闻一多全集·神话编[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69.

[12] 靳之林.中国民间美术[M].北京:五洲传播出版社,20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