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漆器高浮雕镶嵌技艺初探
2019-07-27王师军
王师军
High-relief Inlay Technique is rooted in the ancient motherof-pearl inlay technique and the mosaic inlay technique of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It is a decorative techniquewhich adopts pearl, gem and other types of preciousmaterials to inlay the objects on the basis of the traditionalChinese lacquer craft.
“生漆光辉夺人眼,试点一点倾人城”。华夏的生漆文明可以追溯到7000多年前的河姆渡文化时代,生漆文明一路走来,生生不息,绵绵不断,漆艺被赋予了中国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继承了中华民族璀璨文化渊源的浓厚血统。历代能工巧匠留下的数以万计、不同时代的精美漆器,凝聚着古人的心智和灵性,也折射出中华民族不懈追求完美的理念。它们是时代的缩影,是历史的烙印,记录着人与自然源远流长的文化脉络,成为人类珍贵的文化遗产。
一、海派漆器的历史渊源和主要特色
海派漆器重视内容、样式、工艺的创新,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宋明时代,清末至民国时期最盛,主要特色是镶嵌漆器、刻漆、勾刀、描金等漆器装饰工艺,突出画面的装饰性和工整性。题材上多以山水、人物、花乌、典故为主,呈现形式上多为屏风、柜子家具等偏大件物品,收藏观赏价值很高。
材料方面多用天然色彩的名贵材料,以良木为胎,塑造出文彩具适的艺术效果。色彩分明、极富变化,彰显漆器作品的色泽灿烂效果;技法上传承与创新并举,融合漆器制作传统和现代工艺,精致细腻、栩栩如生,包括骨石镶嵌、百宝镶嵌、刻漆(款彩)、针划(勾刀)、菠萝漆(犀皮漆)、贴箔、描金、点螺和平磨螺钿等,并在传统平磨螺钿基础上提升、发展出上海特有的螺钿工笔彩绘。
在海派漆器众多的装饰手法中,以“镶嵌”的制作技术最称精绝,不仅工艺难度大,而且讲究布局、配搭和组合,对制作人的艺术审美眼光有着极为严苛的要求。20世纪50年代,上海漆器厂乔松林大师开创的镶嵌丁头鼠尾、薄料厚做等镶嵌技艺达到了新的高峰。近年来,师承乔松林大师的上海海派漆器艺术馆
漆器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上海市工艺美术大师俞升寿老师创作了浅浮雕镶嵌挂屏《四大才女》。作品刻画了四位著名才女:唐代的“上官婉儿”与”文成公主”、东汉的“蔡文姬”以及西汉的“王昭君”,整体色泽静穆醇和、材美工良,观之惟妙惟肖、陡然生趣。四位才女情致各异,从面相开纹,到衣饰嵌花俱是精细极致,恰似画中仙子,脉脉含情自成一段故事。挂屏色彩以玄黑为底,上面镶嵌朱、黄、褐、白等各色玉石云母,再配以大漆描金,红木雕框,更显得绚丽夺目、丰润生辉。正如刘勰在《文心雕龙·辩骚》中论楚辞“惊彩绝艳,难于并能”,这正是”惊彩绝艳”诉诸视觉的表现。
二、高浮雕镶嵌技艺的形成背景
高浮雕镶嵌根植于古老的螺钿镶嵌和明清时期的百宝镶嵌工艺,是在中国传统漆艺的工艺基础上,采用珍珠宝石及其他各种名贵材料来对器物进行镶嵌的一种装饰技法,它以独特的工艺、名贵的材料在我国工艺美术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相比较其他的装饰艺术而言,它有独特的优点,可以达到比雕刻更为华美的效果,其工艺也相当繁杂,立体的图案使得画面生动逼真,珍贵绮丽,是海派漆器中最具风格和代表性的一种工艺形式。
从其发展历程来看,其渊源可以追溯到距今3000多年前西周彩绘兽面凤乌纹螺钿漆缶。这件在北京房山琉璃河遗址1043号西周燕国墓地发掘到的世界上最早的螺钿漆器,兽面凤乌纹以大漆绘就,其间点缀白色的螺钿薄片,弥补了大漆无法表现白色的缺陷,螺钿的磨制和镶嵌技法甚为精湛,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到了明嘉靖年间,扬州漆器匠人周翥巧妙利用金、银、宝石、珍珠、珊瑚、碧玉、翡翠、水晶、玛瑙、玳瑁、砗磲、青金、绿松、螺钿、象牙、蜜蜡、沉香等天然名贵材料的质感和颜色,雕成山水、人物、树木、楼台,花卉、翎毛,然后拼、镶、挖嵌于以中国大漆髹涂而成的屏风、桌、椅、窗槅书架,笔床、茶具、砚匣、书箱等器物之上,突破了材料的局限,拓展了色彩的丰富性和造型的生动性,提升了视觉上的效果,成为海派漆器高浮雕技法的近源。
上海镶嵌漆器分骨石镶嵌、百宝镶嵌和平磨螺钿三种。艺人们利用象牙、牛骨、青田石、寿山石、内蒙石、云母、蚌壳或翡翠、白玉、珊瑚、绿檀、金星石等不同色彩的天然材料,根据画稿上人物、花乌的神情形态,细刻加工,然后拼装,镶嵌在各种漆器上,再辅之描金技法,刻成图案背景,加以衬托,使画面色彩鲜艳,并富有立体感。
三、高浮雕镶嵌技艺代表作品解析及特征分析
目前,高浮雕镶嵌技艺的代表人物是上海海派漆器艺术馆漆器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上海市工艺美术师章峻老师。他20世纪60年代进入上海漆器雕刻厂,师从镶嵌名家乔松林学习镶嵌技艺,不断探索,求新求变,在题材、技法和艺术形式上均有新的突破。从80年代开始,他开始潜心研究高浮雕镶嵌技艺,为海派漆器工艺的开拓创新付出了艰苦的努力。2013年5月上海海派漆器艺术馆建成,章老师阔别心爱的镶嵌技艺二十多年后再度出山。
以下我们对其两件代表作:高浮雕镶嵌地屏《鞠有黄华》和高浮雕鑲嵌摆件《梅来祝鞠》进行分析,从中一窥这项技艺的特点。
高浮雕镶嵌《鞠有黄华》作品是脱胎于《礼记·月令》,文中有云, “季秋三月,菊有黄花”。古有爱菊者千千,爱其淡雅质朴的情态,更爱其超凡脱俗的品性。小隐隐于野,大隐隐
于市,窥此作品,便可知匠人何其艳羡五柳先生的东篱与南山了。地屏尺寸庞然,但却精巧绝伦,大到构图画境,小到菊瓣茎脉,俱在一雕一镂一磨一镶一嵌之中。地屏整体清虚疏朗,几株菊静静地绽放在右下一隅,不争不抢,左上角题有小字“鞠有黄华”,留白之后使得画面章法精巧,画意绵绵不尽。地屏色泽沉郁幽深,以玄黑色为底,上着菊花光艳潋潋,主要雕刻的三朵菊花形致各不相同,以深海黄云母、白云母经过雕刻打磨制成状似蟹爪弯曲伸展的花瓣,以墨西哥大彩鲍雕琢成茎叶,并细致地雕刻出叶脉纹路,贝母天然的色质光泽变化被完美运用,菊叶枯荣相间、栩栩如生之外又多了一份流光溢彩。绿叶之下又藏有几朵稚嫩花蕾,更添几分玲珑可爱的趣致,细细观之,仿若有暗香扑鼻。高浮雕镶嵌作品《鞠有黄华》在第十五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博览会暨国际艺术精品博览会上,一举荣获了“中国原创·百花杯”中国工艺美术精品奖金奖。
高浮雕镶嵌摆件《梅来祝鞠》器型庞大,气势恢宏,玄色大漆脱胎用七层夏布、十二层漆灰、十八层生漆精制而成,如同润泽黝黑的山石,正面状似中国地图,背面又形似掘起的中国醒狮,承托着中国人传统的君子品性。摆件正面以天然深海石决明、云母和福建寿山石等打磨塑形镶嵌成梅兰竹菊。两株菊花相伴相绕绽放在大漆右侧,一黄一白的菊瓣如同蟹爪一般弯曲延展。黄菊纤瘦多姿,袅袅婷婷:白菊丰润圆满,荣曜华华,菊叶繁茂,欣欣向荣,清丽淡雅。大漆的左下角,是山石之后的梅邀同兰与竹,遥祝秋菊。山石虬结嶙岣,色质各异,便是寿山石本来的样貌,一枝以云母并石决明镶嵌而成的梅花探出身来,或傲放或含蕾如玉石又似月光,润泽皎洁、盈盈含光。一枝青竹隐于山石之后,青色的螺钿嵌成竹叶,不争不闹、隐忍坚毅。山石右侧是一捧兰花,以赭石,墨绿色石决明为兰草,以白云母为兰花,幽玄高雅、超凡脱俗。摆件背后,由上海市民盟书画院院长、上海市文史研究馆书画研究社社长、上海著名画家汪观清老先生亲笔题字,赞其巧夺天工、精美绝伦。雅物赏玩,感物喻志,所谓四君子正是“人淡如菊、品逸似兰、德高胜梅、性坚赢竹”,出落凡尘,遗世独立,可叹可羡,不可不与之为友也。作品在第十六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暨国际艺术博览会上,荣获2015“百花杯”中国工艺美术精品奖银奖。2016年被评为“第四批上海市工艺美术精品”。
通过对以上两件作品的分析,我们将海派漆器高浮雕镶嵌技艺在其发展过程中形成的特点概括如下:
其一、将平面髹饰转化到立体作品上,视觉效果丰富,层次感强,展现出了令人惊喜的立体艺术效果。
其二、跨界融合的艺术表现手法。创作者将中国画的布局技巧、雕塑的透视手法、海派玉雕“海纳”与“精作”的特色以及海派漆器独特的镶嵌技艺熔为一炉,打破常规、自成一格。
四、海派漆器高浮雕镶嵌技艺的价值和未来发展
传统工藝价值的根本在于传统工艺本身,所以未来的相关实践形态务必守住传统工艺的纯粹性,这种纯粹性的价值会随科技发展程度的提高而与日俱增。我们倡导传统工艺,不是出于怀旧的情怀,而是基于学理认识、基于历史发展规律的前瞻判断。
海派漆器高浮雕镶嵌技艺正是将传统漆器髹饰工艺转换为现代髹饰语言,能够表现现代生活、传达现代观念。真正走出了海派漆器的创新发展之路,使海派漆器重新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使其知名度和美誉度得到了极大地提升。
同时,高浮雕镶嵌技艺在漆器作品中的广泛应用也促使海派漆器的功能从实用髹饰走向了公共空间艺术,题材也从传统向现代转变,具备更大的包容量和更丰富的表现力。其集典雅、静穆、神秘、庄重、华丽于一体的美,必然会带给观赏者一场视觉盛宴。让这门根植于吴越文化的传统技艺,实现与世界艺术的有机结合,通过观念的突破和语言的转换,逐步实现形态造型上的独立,最终确立自身的语言系统。
集聚技术与艺术于一体的海派漆艺,通过创新型的漆器作品还原并记录时代的技法与社会文化的精髓,以活态化的创造延续了独具东方神韵的漆髹工艺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