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滓洞里没有女叛徒
2019-07-26陈名海
陈名海
重庆白公馆和渣滓洞是解放前国民党当局关押革命者和爱国人士的监狱,位于重庆市沙坪坝区歌乐山。这里环境封闭,生活条件极为困苦,如狼似虎的特务打手们施加各种酷刑,连男人都难以忍受,出现了一些叛徒。但奇迹的是:这里有被叛徒出卖的30多名女革命者(其中有3名幼女),她们没有一个当叛徒。
忠诚革命,拒绝诱惑
女烈士杨汉秀是最不应该被杀害的。她出身富贵家庭,父杨懋修曾任川军旅长、师长,大名鼎鼎的国民党军阀、重庆市市长杨森是她伯父。她是独女,有名的“杨家大小姐”,受到父母宠爱,本应过上富贵阶层生活,但她追求进步,与权贵家庭决裂。在朱德的教育引导下,她进入延安,加入党组织。1946年9月,随周恩来回到重庆,转到渠县农村从事秘密工作。
1947年3月,渠县警察局局长漆旭将杨汉秀抓捕并送往成都。她拒不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特务们找不到相关证据。王陵基冲着其家庭背景,只得下令取保释放。杨汉秀出狱后,没有从此改弦易张,革命意志反而愈加坚定。她为筹集枪支和活动经费而四处奔走,誓要与反动派斗争到底。1948年9月,国民党重庆西南长官公署二处副处长杨元森将杨汉秀逮捕。杨汉秀刚强不屈,早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嘱咐前来探监的家人记住仇恨,继续斗争。
杨汉秀身患重病,其伯父杨森迫于族内亲人压力,不得已于1949年4月将杨汉秀保释出狱,接到杨公馆中住下,责令她“不再参与共产党活动”,还提出送她到美国去深造。如果杨汉秀就此离开,未来可以享尽荣华富贵,但杨汉秀坚决拒绝。她反复动员伯父杨森弃暗投明,不要再为蒋家王朝卖命。杨森顽冥不化,不为所动。
1949年9月2日下午3时至3日8时,重庆陕西街赣江街17号李清发的三楼佃客陈树章屋内不慎失火,因这一带都是木结构房和棚户,有旋风,加上酷热、无水,火势蔓延,演化成一场燃烧了18个小时的史无前例大火,将重庆城区余家巷、东水门、朝天门、陕西街、千斯门一带民房、公署、银行、仓库焚毁,几乎烧掉半个重庆,造成巨大的人员、财产损失,成为20世纪世界十大火灾之一,史称“重庆朝天门大火”。
火灾发生后,重庆警方先是认定为无意失火,但杨森一口咬定大火是地下共产党分子放的,以此掩饰他的管理无能,各职能部门马上跟着转向,到处抓“纵火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在大街上无家可归,竟然被当成“放火犯”抓起来杀了。就这样,未经审判,警察半个月内就在朝天门等地枪毙了9个人。当时《中央日报》《和平日报》等多家报纸刚开始把这场大火说成天灾,后采信杨森谬论,改口为共产党纵火。
亲眼目睹这场火灾的杨汉秀义愤填膺,指责杨森是此事件的罪魁祸首。杨森的一大群姨太太中,不乏心怀叵测者。她们向杨森添油加醋地告状。杨森原本打算在9月3日组织大游行以献媚蒋介石,而且还得到蒋的拨款。如今计划泡汤,正在焦头烂额,闻知大怒,下令特务捉拿杨汉秀,将她第三次投进监狱。狼狈不堪的杨森市长此举既抓了个替罪羊,又彰显自己“大义灭亲”,歹毒之极。
杨汉秀在狱中绝不屈服,继续斗争。1949年11月23日,丧失人性的杨森亲自下令,将亲侄女杨汉秀杀掉。一群特务将杨从监狱里骗出来,用绳索勒死后,掩埋在歌乐山金刚坡。
时年37岁的杨汉秀本不必死,但为了揭露反动派,维护党的声誉,她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丝毫没有软弱和彷徨。她忠诚于党,愿为人民解放毁家纾难,千古留名。
英雄软蛋,对比鲜明
渣滓洞集中营里有老虎凳、拔指甲、电椅子、竹棍夹手指、烙铁烫、粗绳抽、手铐脚镣、指甲缝里钉竹签、灌辣椒水、吊索、带刺的钢鞭、撬杠、狼牙棒等48种刑具和刑讯手段。这一套下来,不死也会残废。很多意志薄弱者叛变,大部分原因就是畏惧这惨厉的酷刑。
一个名叫任达哉的地下工作者被特务抓获,先是不承认,但上了老虎凳后,脚下只压上两块砖,马上痛哭流涕地彻底坦白了。他“咬出”了中共重庆市委领导许建业(《红岩》中“许云峰”的主要原型)。許建业经历了特务众多酷刑,拒不招供,于1948年7月22日,英勇就义。临刑前,他一路高唱《国际歌》,高呼革命口号,重庆百姓们无不敬佩有加。
叛徒“咬出”的主要名单链条到许建业这里就终止了,因为遇到块硬骨头。如果遇到软骨头,而且他还担任重要职务,那就会发生多米诺骨牌效应,一个接一个地把未暴露的同志出卖到监狱里。
中共重庆地下党市工委书记刘国定被特务扣留。还没动刑,他就主动承认自己是许建业刚发展入党2个月的候补党员,还狗尾续貂地反复强调他只给南岸永生钱庄的余天、李忠良送了封信。然后,他就恳求特务释放。
特务们把余天和李忠良抓进监狱。李忠良是个超级软骨头,特务给他上了两下刑,威胁要杀了他,这小子就竹筒倒豆子似地全部招供。
最软蛋的是中共川东临委副书记兼下川东地工委书记涂孝文,这是个1937年入党的老党员,曾作为四川省党组织代表之一参加党的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尽管历史辉煌,但骨头却出奇得软和:特务左志良只是拿着手枪指着他额头,吓唬说不招就搞死你!他的心理防线马上就崩溃了。
余永安被捕后,在老虎凳上没坐多长时间,就把直接联系人和上级“老张”咬出来了。“老张”是中共重庆市委工委副书记冉益智,他的骨头更软,被特务扇了几个耳光、筷子夹手指、用枕头和被子捂住头和踢了几脚,马上全部招供。余永安咬出了中共重庆北碚特支书记胡有猷。“中共重庆市工委书记”刘国定只是被绑吊在刑架上,抽了一顿鞭子,再用烙铁烫了一下,马上全部招了。他供出了一大批党的高级干部,其中就有中共川康特委书记浦华辅(《红岩》里叛徒“甫志高”的主要原型人物),浦华辅又供出了一批地下党干部。
刘国定、冉益智等一批高级领导干部叛变,重庆地下党几乎被“一锅端”,一大批党员干部被特务逮捕和杀害。在白公馆和渣滓洞里继续斗争的共产党员们痛心疾首,在给党提出的“八条意见”中,发自肺腑地概括出“狱中一般反映认为下级比上级好,农村干部比城市干部好,女干部比男干部好”的结论。
上述惨烈损失没有一起是女党员干部造成的,她们看似柔弱的身躯顶住了特务打手们花样繁多的残酷刑罰。
特务没有因为对手是女人而大发怜悯之心,而是变本加厉。
邓惠中,《红岩》里的“双枪老太婆”人物原型,实际情况与文艺作品相似,但差异也很大。邓惠中牺牲时49岁,算不上老太婆;她幼时包小脚,参加工作后把裹脚布撕了,走起路来让人感觉一跳一跳的,有“飞毛腿”之称;这个女游击队长并没有像《红岩》里演义的那样,总是威风凛凛地左右开枪,而是不幸被敌人抓捕进监狱。
凶残的特务对“双枪老太婆”使用比对待男犯人更狠毒的酷刑:把她的一对大拇指钉在板凳上,将她身子捆绑在铁桩上,用麻绳做的皮鞭狂抽,又用削尖了的竹签子往她手指甲里面打进去……但换来的都是破口大骂。敌特使出最后一招,将她儿女都抓来了,威胁说如果不招供,就把你们全家都杀掉!得到的回答是“我们全家都不怕死,血债血偿,你们好好记住这句话!”1949年11月27日,邓惠中和她儿子邓诚,同时被特务们用机枪扫射而牺牲。
江姐的十指被特务用竹棍夹得鲜血淋漓,众多女同志程度不同地遭受了特务的酷刑,她们除了痛骂和嘲讽外,一个对敌人有用的字也不会说出来。
乐观开朗,笑对苦难
在戒备森严的监狱,面对凶多吉少的未来,很多意志薄弱者愁眉苦脸,长吁短叹,辗转难眠,愁肠百结地惨淡度日。而江姐、杨汉秀等为代表的革命者们却性情开朗,活出骨气来。
1949年春节临近,一场秘密筹备春节大联欢的活动悄悄在各牢房里展开。杨汉秀代表狱友和策反对象、值班特务黄茂才交涉,获得同意。春节清晨,朝霞刚出,渣滓洞监狱里突然热闹起来。各种声响与歌声汇聚交响,让凶残又怯懦的敌人胆战心惊。
嘹亮有力、感情浓烈的《正气歌》歌声拉开了春节联欢会的序幕。在雄壮的《国际歌》声中,300多名“政治犯”鱼贯走出牢房,狂奔跳跃、呐喊高呼、奔跑挥舞、拥抱问好、写诗作词、互赠礼品、击碰铁镣、敲打手铐,还翻跟头、叠罗汉,贴春联,丰富的节目精彩纷呈。
女政治犯们表现最突出。杨汉秀这个曾参加延安秧歌队的鲁艺学员施展本领,她腰间系着丝光被面,甩开双腿,扭动美丽腰胯,载歌载舞:“正月里来是新春,赶着那猪羊出呀了门……”2011年3月22日,渣滓洞唯一脱险的女志士盛国玉在接受《重庆晨报》记者采访时,还能唱起这首《拥军秧歌》。
杨汉秀像一道美丽的彩虹,节奏明快。在她的带动下,其他“女政治犯们”也跟着舞动起来。身子有点笨拙的“双枪老太婆”邓惠中也加入了舞蹈行列,被老虎凳折断一条腿的李青林也兴高采烈地随着节奏扭动起来,刚遭受重刑的江姐也参与其中。精彩节目一个接一个,震撼了“人间活棺材”渣滓洞。
初心不忘,气节芬芳
真正的共产党人心有信仰,即使身处再艰难困苦的环境,也仍然乐观向上,中共重庆市委妇委书记胡其芬就是这样的人。
胡其芬被捕后,没有哭哭啼啼,反而充满了乐观主义精神。她经常在狱友面前哼唱歌曲,做些小玩意活跃沉闷的气氛。刚入狱不久,她就和江姐、李青林等女党员骨干一起,组织辅导狱友们,首先进行理想和信仰的学习。女牢房的同志们有一个响亮的口号:“活着干,死了算,活着出去还要干!”她们还学习文化和其他技能,综合素质大长。
对于刚入狱的新同志,胡其芬总是满腔热情地主动关心,启发她们展望未来,稳定情绪,教她们如何应对特务的审讯和酷刑。她反复强调“气节”,指出哪些言行是背叛革命,变成叛徒必定身败名裂。
冉益智被捕前大言不惭地教育同志们要注重气节,感人肺腑。结果他刚被捕,马上就丧失气节,成为千古唾骂的叛徒。胡其芬等一大批女英烈没有吹嘘,却用生命证明了什么是真正的“气节”。
女人的忠诚程度要比男人高,一旦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后,信仰至上,不会轻易改变。她们功利心和享乐心却比男人小得多,欲望淡薄,不像那些容易被醇酒美女、花天酒地生活所诱惑的男人。例如重庆地下党级别最高的刘国定叛变后,出卖同志,向国民党邀功请赏。强调自己是“省级干部”,当国民党特务待遇不能太低,至少也得是“处长级”。经过讨价还价当上了“中校专员”。他还挖空心思找新“卖点”,与“副书记”冉益智等叛徒争宠,提供了更多更大的线索,于是又升任国民党特务“上校”。老同事何忠发评价他是“极端利己主义者”,在被捕前就特别“喜欢乱抓钱,想讨小老婆”。他踩着被出卖同志的鲜血,当上国民党高级官员后,住到杨家山原戴笠公馆里,锦衣玉食,还有两个女仆人专门照顾他们夫妻俩。
很多男人即使身处高位仍缺乏节操,没脸没皮。如冉益智叛变后,面对战友们的质问,他竟能编出一套冠冕堂皇的理论;李文祥叛变后更是振振有词,列举了多条理由为叛变而辩解。
女人比男人更注重名誉,更注重脸面,更注重别人的评价。她们不愿意打上“叛徒”的烙印而遭人唾骂,即使自己的男人当了叛徒,她们也深感奇耻大辱。22岁的皮晓云入狱后,得知自己的恋人任达哉出卖了许建业,痛不欲生,直至精神失常;李文祥熬了8个多月后叛变,成为特务分子。他的妻子熊咏辉经过一番痛苦折磨后,写了一封公开信,宣布和李文祥一刀两断;邓惠中的十四五岁女儿邓叶芸被特务用竹棍子夹手指,但她心想不能给大人丢脸,咬紧牙关,什么也不说。
共产党人的初心和使命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 白公馆、渣滓洞等地的女革命者们铭记这一点。她们不图享乐,心系穷苦大众;追求真理,不畏死亡;不怕艰难险阻,矢志革命。所以,才出现无一人当叛徒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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