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克总理“涉贪”案折射欧盟困境

李伟

“合法补贴”10年后变非法

此次捷克政坛风波的导火索，是总理安德烈·巴比什被控涉及一起金额达200万欧元的欧盟补贴欺诈案。被指“骗取欧盟补贴”的经济项目名为“鹳巢”，在捷克首都布拉格几乎尽人皆知。它是位于布拉格近郊的一座附带农场的高级度假酒店，设施奢华，风景如画。

“鹳巢”2007年开始兴建，2008年获得了欧盟针对中小企业的补贴资金。2018年1月，欧盟反欺诈局和捷克警方对“鹳巢”获得欧盟补贴的合法性进行调查，最终导致巴比什面临指控。

据英国BBC报道，根据欧盟委员会的相关规定，在欧盟成员国中，雇员少于250人、年营业额不超过4000万欧元，或年资产负债表总值不超过2700万欧元的企业，都可以被视为“中小企业”。欧盟委员会与各国的国家统计局一起创立了欧洲中小企业统计系统，对企业提出的补贴申请进行评估，并根据需要发放补贴资金。2008年，捷克“鹳巢”度假酒店通过欧洲中小企业统计系统申请补贴，获得了200万欧元资金。

原本合法的补贴，为什么会被指欺诈，又怎会与巴比什扯上关系呢？欧盟委员会的调查报告称，巴比什隐瞒了其“鹳巢”最大股東的身份，使得“鹳巢”不具备获得补贴资金的资格。

巴比什于1993年创建爱格富集团，旗下有200多家子公司，雇员近3万人。该集团的业务涵盖农业、食品生产、化工、能源、建筑等，还控股捷克几家比较有影响力的报刊和新闻网站。巴比什横跨商界、政界和媒体界的影响力，让他拥有了“布拉格的贝卢斯科尼（意大利前总理、商界巨头）”的绰号。欧盟委员会和捷克警方的调查显示，运营“鹳巢”度假酒店的同名公司于2007年成立，它实际上是爱格富集团的子公司，巴比什是其最大股东。“‘鹳巢刻意隐瞒这一点，使得欧盟用于扶持中小企业发展的补贴资金‘非法地流入了这个酒店项目。”

“富国过度补贴穷国”

据俄罗斯《独立报》报道，欧盟对捷克总理“涉贪”的调查，折射出欧盟经济一体化所面临的困境。

2004年5月1日，捷克等10个国家正式成为欧盟成员国，这是欧盟历史上第五次扩员，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在一体化目标的驱动下，雄心勃勃的欧盟不遗余力地对新成员给予经济支持。2007年，相当于“欧盟新宪法”的《里斯本条约》开始争取各成员国的批准。其间，东欧国家得到欧盟的助力达到顶峰，一大批捷克中小企业在2007年到2008年拿到了补贴资金，其中就包括“鹳巢”。2009年，捷克成为最后一个批准《里斯本条约》的欧盟成员国，欧盟的凝聚力达到空前的程度。

自2011年起，形势急转之下，“富国过度补贴穷国”的非议不断，欧盟的离心力开始大于向心力，最终导致2017年英国脱欧。欧盟不仅抬高了对“经济弱国”发放补贴的门槛，还对以往的补贴项目展开审核。欧盟反欺诈局调整了组织结构，成立“信息分析与案件选取办公室”，全权负责处理所有来自官方及非官方的调查线索。专职调查人员增加了30%，日常工作辅助人员缩减了50%，以提高案件调查和处理的效率和质量。欧盟反欺诈局指出，中小企业必须符合一项指标：没有被大企业（非中小企业）控股25%以上。捷克“鹳巢”度假酒店背后的“隐身母公司”是爱富格集团，不应作为中小企业获得欧盟的补贴资金。欧盟反欺诈局还称，巴比什旗下骗取欧盟补贴的公司不止一家，爱富格集团总共需要向欧盟归还1750万欧元。

欧盟对巴比什的调查不止于此。巴比什宣称，在他2017年担任总理之前，已将爱格富集团转移到两个由其家人及律师管理的信托基金，以避免利益冲突。但欧盟委员会的调查报告显示，巴比什是信托基金的唯一受益人，而且对企业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力”，因此他实际上仍从爱格富集团的经营活动中获利。作为从政者和企业家，巴比什的双重身份存在利益冲突。

捷克人担忧反腐运动终结

自卷入“涉贪”案以来，巴比什与捷克议会和司法机构的博弈愈演愈烈。2018年1月，巴比什内阁未能通过议会的不信任动议，被迫解散。在获得总统泽曼的支持后，巴比什重组内阁。2018年1月19日，捷克议会下院以111票支持、69票反对的结果通过动议，剥夺了巴比什的司法豁免权。这意味着一旦“涉贪”罪名坐实，他不仅要下台，还将面临刑事指控。2018年11月，巴比什内阁再度面临议会的不信任动议，最终以9票的微弱优势逃过解散的命运。今年4月，捷克警方宣布完成对巴比什的调查，并建议检方对他提起诉讼。无党派人士、司法部长克涅齐奈克立即宣布辞职。巴比什提名贝内索娃接任司法部长，总统泽曼予以批准。

据英国《卫报》报道，巴比什的反对者指责他撤换司法部长，让自己的亲信接任，这种说法其实有失公允。克涅齐奈克是主动辞职的，没有证据显示他受到了来自总理巴比什的压力。贝内索娃确实是巴比什的支持者，但她同时也是司法部长的合适人选之一。她是法律专家，曾于1999年至2005年担任捷克国家最高检察官，卸任后一直作为泽曼总统的顾问，参与国家法律事务。

根据捷克的司法体系，司法部长可以任命、撤换最高检察官，最高检察官有权决定是否起诉政府要员。因此，人们担忧巴比什授意贝内索娃撤换最高检察官，以确保自己不会被起诉。

捷克现任国家最高检察官帕维尔声望很高。他2010年上任，为了惩治日益蔓延的腐败，他给予司法部门更大的独立性和自主权。在他的领导和支持下，检察官们以更大的力度和深度对贪污腐败案件进行调查，取得了很大进展。自2013年起，捷克检方发起大规模反腐运动，包括多名省长、市长在内的贪官被成功指控和定罪，让捷克民众对国家司法系统恢复了一定的信心。如今许多捷克人担忧，一旦帕维尔遭到撤换，那么国家惩治腐败、净化政坛的运动将戛然而止。这是大批民众走上街头要求巴比什下台的一个重要原因。

“疑欧”浪潮的缩影

据捷克《工人报》报道，没处理好与欧盟的关系，是巴比什内阁陷入困境的一个重要原因。巴比什领导的政党ANO2011运动党高举“疑欧”的大旗，被归为“反建制派”。他强烈批评德国接纳难民的政策，反对捷克过急、过快地融入欧盟，主张捷克不急于加入欧元区。这把捷克推向了欧盟一体化政策的对立面，招致欧盟委员会的不满。但另一方面，巴比什在当政后并未明确反对捷克融入欧盟，也不反对使用欧元，只是拒绝为加入欧元区设定时间表。这实际上与捷克其他党派的主张没有明显的区别，引起其大批支持者的不满。

据英国《卫报》报道，捷克这场政治风波是欧盟一体化受挫、“疑欧”浪潮兴起的缩影。一方面，德法等经济大国越来越难以支撑经济一体化带来的负担;另一方面，质疑欧元、追求独立性的右翼势力在欧洲各国崛起。2018年，立场保守、主张严格限制难民的奥地利人民党主席库尔茨当选奥地利总理，并尝试与右翼民粹政党奥地利自由党组建执政联盟;主张反欧元、反移民的极右翼政党“德国选择党”在议会选举中拿下13.5%的选票，成为德国议会第三大党;早些时候，在波兰先后拿下总统和总理宝座的“法律与公正”党主张削弱欧盟的影响力;匈牙利欧尔班·维克多政府在边境建起隔离墙，阻挡来自塞尔维亚和克罗地亚的难民……

捷克巴比什政府与欧盟的龃龉也许只是开始。随着越来越多的政党在欧盟成员国内打着“反建制”和“质疑欧盟”的旗号扩大影响力，可能有更多国家的经济项目受到欧盟调查。

编辑：姚志刚 winter-ya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