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主教与中世纪自动机械
2019-07-26巫不苦陈磊
巫不苦 陈磊
“Automata”(自动机械)一词,来源于古希腊语,含义为——按照自己意愿运动的装置。准确地说,自动机械与AI不同,其本身不具备智慧,只能在设计者提供的框架下工作,比如简易实用的水力磨坊。某些脱离人力运作的复杂机械,看似拥有智能。
自西罗马帝国覆灭以来,天主教垄断了西方人的文化生活。人们日常讨论的话题,不是恶魔的存在,就是耶稣何时回归。面对神奇事物时,他们不再选择理性分析,反而更倾向于相信黑魔法理论。正是因此,中世纪缺乏严肃的科技从业者,这一时期的拉丁语资料库中,充满了对机械迷信的解释。盛极一时的希腊机械知识,在中世纪淡出了人们的视线,理性的声音逐渐被埋没。相反,伊斯兰世界的科技水平却异军突起了。
来自东方的高科技
从第八世纪開始,伊斯兰地区继承了古希腊遗风,孜孜不倦地对自动机械展开研究。
公元807年,阿巴斯王朝的哈里发(伊斯兰领袖)哈伦·拉希德,赠予查理曼大帝一件西欧从未出现过的礼物:黄铜水钟。该水钟通过金属小球落入碗中,发出“叮叮”的响声来报时。不用数字盘来显示时间,而是由12个不同的机械骑士展示。每个骑士对应着不同的时刻,准点时骑士从小巧的窗口中弹出来。
阿拉伯的工程师前卫的理念还不止于此。早在第八世纪时,他们就尝试利用水的重力,来制作各种自动机械。为了信仰和争夺生存空间,在长达400多年的时间里,阿拉伯和拜占庭之间进行了无休止的战争,在机械发明方面,同样相互争锋。
最著名的拜占庭机械是所罗门王宝座。其实,所罗门是基督教和犹太教人物,而非拜占庭君主。据《圣经》记载,所罗门是犹太人的国王,他是一位“重金属迷”,所有生活用具都非金即银。相传所罗门还有一个象牙制造的宝座,纯金包裹之下奢华至极,绝对是集合了当时拜占庭所有的“高精尖”技术。宝座背靠着一棵镀铜的大树,树枝条上站满了金属制成的小鸟。旁边伫立着两只镀金的狮子,不仅能够张合嘴巴、还可以甩动尾巴击打地面。所有金属部件均进行过抛光,看起来光彩熠熠,夺人眼球。一旦有人接近宝座,触动了机关,雄狮便开始咆哮,鸟儿也随之吟唱。很显然,宝座底下装有“声卡”装置,设定了不同物种发出的不同声音。
《圣经》中的所罗门宝座拥有六级阶梯,高高在上。现实中的拜占庭版所罗门宝座更加出神入化。它如同电梯一般,能够升降。国王坐上时,宝座自动抬升到齐平天花板的高度,所有人需仰起头来,才能瞻仰到国王尊荣,将国王至高无上的权力展现到极致。
黑魔法
中世纪垄断平民的信仰,用“神的旨意”主导了平民生活的方方面面,社会对自然科学的认知也倒退得一年不如一年。法兰克王国史官,尚可辨别水钟为“非凡绝伦的机械作品”,6个世纪后掌握着最高世俗权力的官员,反而迷信地将舞台机械当成“地狱来的超自然神力”。
1204年,西欧军队前往君士坦丁堡,焚烧和摧毁了部分城市。一位名叫克莱里的不起眼的小士兵,记录下了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时所遇“神迹”。
克莱里这样记载道:君士坦丁堡市内竞技场上,有各种各样的仿真机器人,有男人和女人,也有狮子野兽。它们栩栩如生,倘若不细加观察,完全可以以假乱真。以前它们借助魔法而运动,如今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失去了魔力)。近距离观察机器人后,我坚持认为,给机器人提供动力的是古希腊的魔法。那种神奇力量,或许源自公元一世纪的希腊阿波罗尼——泰恩魔法(阿波罗尼·泰恩是古希腊哲学家,他也研究献祭魔法,虽然他的很多作品已经失传,但是他的自传体小说还在西欧广泛流传)。
中世纪伊斯兰世界制造的大象水钟,图纸及实物复原图。
无独有偶,1414年,阿拉贡王后加冕典礼上,众人酒足饭饱,兴致勃勃地观看饭后娱乐节目。只见一片云朵从天花板飘落下来,随后上帝的形象出现在云端。不难想象,当时观众们的惊愕程度,不亚于法国人第一次看到电影幕布里的火车开过来,惊慌地四处躲避。由于一切机械操控都被隐藏在幕后,台下的观众只看见了满天乱飞的鬼神,却不知所以然。不一会儿,死神腾云驾雾来到台前,甩下一根麻绳,大喊着要抓走一位名叫波拉的官员。随后,国王命人找出波拉,并将他捆绑了起来。死神使劲一抽,波拉便凌空飞起,悬在半空中。波拉对“神迹大显”信以为真,可他哪里知道,这其实是国王精心排练的一组娱乐节目。眼看自己就要被死神收走了,波拉竟被吓得大小便失禁,排泄物“啪啦啪啦”地砸在观众头上。
站在当代人的角度来看,这只是戏剧中司空见惯的“小场面”,顶多算作粗糙的特效。不过反过来讲,波拉的失态也容易理解。中世纪之所以被称为“一个无知与迷信的时代”,正是因为人们习惯于用神的角度,而非人的角度来看待世界。如同发明家查理·克拉克所描述的那样:天主教的愚民政策,使得任何先进科技都会被认做超自然神力。
作为文艺复兴的领军人物,达·芬奇拥有着划时代的艺术造诣。但他在机械、物理和几何学等领域的创新,也成果丰硕。达·芬奇领先世人三四百年,提出了计算器、直升机、机器人等概念或设计。
机械制造的桂冠
现在科技界公认,航空发动机是工业皇冠上的钻石,也是衡量一个国家工业水平的重要标准。那么在五六百年前,人们用什么来衡量一个国家的科技水平呢?没错,是机械钟表。虽然水钟最早出现在古希腊,但其作用等同于粗糙的计时器,既难以提高精度,又无法显示具体时刻,缺乏技术含量。
真正意义上的机械钟表,诞生于中世纪末的教堂钟塔。在14世纪,自动机械等同于钟表,钟表即代表自动机械。不过,即使科技已经有了很大进步,也摆脱不了浓重的宗教色彩。随着齿轮传动技术的改进,钟塔制造呈星火燎原之势,烧进了所有富有的教堂和修道院。教堂配钟塔的传统,延续到了现在。
最初的主流灯塔,由34-36颗齿轮组成,提供动力的那一颗齿轮连接着绞盘,绞盘下挂着一包沙袋。沙袋下落损失的重力势能,拉动绞盘转动,为整个系统提供动力。
为什么只修建钟塔?一方面,受限于当时的工艺水平,时钟内部精細机械结构无法缩小化;另一方面,钟塔表盘巨大,不仅能够提醒教徒祷告时间,市镇上的居民还能准确读取时间,方便日常生活和商业交易。每次新推出的钟表,都代表着欧洲最高科技水平。其中一种名为“天文钟”的巨型钟表,能够准确显示日月的盈亏和星座位置,成为划时代的杰作。
法国斯特拉斯堡圣母院为了纪念耶稣受难而建造的天文钟,是世界上第一座完全用机械计算日历和星象的时钟。实际上,该圣母院一共建造过三座天文钟,第一座便诞生于中世纪晚期,从1354年投入使用,运作了150年之久。此钟有一层楼那么高,每隔15分钟会有不同的雕像弹出;每隔一小时,会有机械死神提着斧头出来报时;中午12:30时,钟内响起音乐。前面讲的那些功能,大部分教堂时钟都能办到,天文钟的与众不同之处到底在哪里呢?天文钟不仅可以显示时间,还能表示出天文信息,例如:行星和星座的位置,日月的盈亏。遗憾的是,虽然天文钟足够精确,但其制造理论,依然建立在基督教世界普遍奉行的“地心说理论”之上。
天文钟的难处,在于制造和维护成本高昂,不仅需要高超的机械工艺,同时也需要巨额资金支持。在中世纪,最富有的无非是土地领主和教会教堂,因此拥有天文钟是财富的象征。
斯特拉斯堡天文钟建造者——瑞内·德斯卡特声称:生物的内在犹如钟表,器官就如同一颗颗齿轮,它们之间相互耦合关联,如同神经系统般精密。
爱尔兰自然哲学家波义耳(理想气体、等温变化的预言者),曾把世界比做此钟。他预言道:虽然天文钟是一件独立的物品,但其显示出的时间和天文数据,却是背后无数颗齿轮连杆共同工作的结果。世界上所有现象都非偶然,背后总存在着某种物理逻辑。
一座天文钟,把宏观宇宙、微观人类社会和人体构造彻底联系在一起。方法论的更迭,使人类在探索自然科学的路上,又进了一大步。直到17世纪末,自然现象的迷信解释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具有规律和法则的机械力学知识,逐渐代替了黑魔法理论。
文艺复兴黑科技
作为文艺复兴的领军人物,达·芬奇拥有着划时代的艺术造诣。但他在机械、物理和几何学等领域的创新,也成果丰硕。达·芬奇领先世人三四百年,提出了计算器、直升机、机器人等概念或设计。
1498年,奥尔良公爵路易十二,继任法国国王。路易十二力图成为一名好国王,他不仅减轻了人民税赋,还致力于改革司法,以求维护社会正义。恰巧达·芬奇生命的最后三年,是在法国卢瓦尔河畔度过,他对路易十二的崇拜溢于言表。为了纪念“人民的好国王”,达·芬奇特意制作了一只身长2米、高约1.3米,且能够不借助外力自动行走的机械雄狮。更为奇妙的是,机械狮还可以做出各种栩栩如生的微表情,例如扭动头颅、转动眼睛、张合嘴巴以及摇尾巴。据说,当机械狮走到路易十二面前时,它胸前的暗室自动弹开了,舱内瓦卢瓦王朝徽章展露了出来。
不难想象,机械狮的出现,让法国宫廷炸开了锅。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驱动了重达60公斤的木头狮子行走。虽然大家挠破头皮也想不明白自动机械狮的工作原理,但时人已不相信黑魔法理论,更倾向于用科学的眼光来分析自动机械。正所谓:科学每前进一步,宗教就后退一步。直到一个世纪后,才有人用齿轮、传动皮条、轮子和钟摆,再次仿造出了达·芬奇的机械狮。
人们对自动机械的态度,从茫然到恐惧,再到理解应用。认知改变的背后,是人类科学方法论的更迭、权力的转变以及意识形态的演进。过去的半个世纪里,人类生活方式的改变,远超过去2000年的总和,科技本身正经历着剧变。
据测算,到了2045年,人工智能就能全面超越人类智慧。人工智能与自动机械不同,其本身具有自我意识,兴许还能演化出高级情感。AI巨浪来袭,我们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迎接?这是一个涉及哲学、伦理和宗教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