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情山水与静谧的叙说
2019-07-25韩嘉川
韩嘉川
读雨倾城的散文诗,上手便被她的几个意象所吸引。
譬如《我爱它无可替代的安静》中的“苇”,赋予芦苇以“静谧”:或者赋予“静谧”以芦苇的形象。譬如《到开阔里去》《这是谁的河流》和《南县,我就在它们身边》等篇章中的“水”,其形象相同,而“意”则不一样。或是一段美好的岁月:或是爱情或命运:或是“静”的化身。“水”这个意象,在雨倾城的作品中,应用得比较广泛。
寄情山水,似乎是中国传统文学的看家本领:而散文诗也曾经被认为是花花草草的载体。与新诗一同诞生于新文化运动的散文诗,也走过了百年的历程,其多样性的发展与创作队伍的壮大,令人们难以忽视其存在。问题不在于是否写了花花草草,而在于用传统的美学观念来说,是通过花草物象反映了什么?从现代文学的视角来看,则是这些物象表现了什么?在表现中,主观意念是起主导作用的,而意象,是用来表现主观意念的重要手段。按美国意象派诗人庞德的观点,意象是一种在一刹那间表现出来的理性与感性的集合体。所谓“准确的意象”能使怀疑找到它的“对应物”要求观察精确,表现具体而简洁,不加渲染,不带任何一般化的评论……而艾略特的观点则是:意象来自他从童年开始的
整个感性生活。那么判断散文诗的优劣,是否可以从作者结构的“意象”人手呢?
……无尽大地之上,船走过。
我离去。
留下的,只是静谧。
仿佛青春从不曾有过波澜,仿佛除了逝去,再也没有其他的人生。
尽管在这里不由得令人想起泰戈尔的诗句:“天空中没有留下鸟的痕迹,但我已飞过”,而作为“我”的对应物“苇”是“静谧”,也就是“静谧”呈现的是芦苇的形象,“一棵苇,有一棵苇安静的原因。/我,也是。”而芦苇又是曾有青春波澜的。或者说,在《我爱它无可替代的安静》一诗中,一棵会思想的芦苇,在卑贱与伟大之间,蕴含着人的尊严。因而,芦苇这一意象,在承载“静谧”这一形象中,完成了一章散文诗的使命。因此,即便是花花草草,因其所承载的使命不同,也因其所承载的方法不同,使散文诗具有与诗歌相同的艺术效果。
“水”这一意象,作者应用得比较广泛。“它低低地流,静静地流,往返古今。收集岁月,心意,转折,甜蜜,荣枯,岸边孩子新鲜的脚印,以及不眠之夜,深深疼痛深深誓言”,“它与岸边赤脚洗衣的姑娘胡作非为,并交换生死。有时夜半,追赶中原奔跑的雨;有时痴迷于黄昏,看走远的人,不回头”(《到开阔里去》)。这里的“水”蕴含的是一段经历,而且带有某种内在的心理层面的经历。“从前世到今生。这是谁的河流?这是谁的古老的爱情,最好的水?这是谁的,远道而来的连绵不绝?/摁住胸膛,羁留于此。/留下,我就是澎湃,留下,我也是宽敞。”(《这是谁的河流》)这里的“水”是亘古流长的爱情,作者在这里问的是“这是谁的爱情?”而回答是:“我不说出爱。我在它们中间随意行走,带着自由的灵魂。怎么走,都叫命运;怎么走,也没人认出我。”在某种酸酸的失落感中,是无所认领的爱情。一片洞庭湖水,在作者眼里便是静谧,或者是无声的意绪。这意绪中含有“愿我的爱,包围你……”这里的“爱”是否是静谧的湖水?
雨倾城的散文诗还有一个特点,便是造境。所谓造境,是在具象的基础上,进一步将语言文字还原成特定的情境、意境、心境。而境界是指人的思想觉悟和精神修养。营造一种意境,是散文诗的优势。
在《总有一个地方》一诗中,作者先是状写一个环境:“这平静的地方,平静的流水,平静的人们,平静的生活,可亲,可怀,带着温暖而缓慢的气息,拥抱山河岁月。/在这里,我变成了一个多么简单,多么新的人。”在这样一个波澜不惊的环境里,是诗人用来施展自己抱负与思想感情的地方。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个环境之所以“平静”,完全来自诗人的“心境”,也就是来自诗人的主观意念。外界即便再喧嚷、焦躁,也难撼动内心的平静。那么这就上升到了某种境界的高度了。
来,与我一起手牵手,在华阁厂窖赏油菜花海万顷,在洪山禅寺听木鱼声声,在天星洲等芦苇的影子从脸上一点一点退走。/与我一起,抱紧蛙声,抱紧稻田,抱紧草垛,抱紧屋外日常灶边炉火,一日三餐,呼儿唤女。
真正的平静是什么,怎样才能做到内在的波澜不惊?那就是不受功名利禄的诱惑,甘于过平凡的生活,像东晋诗人陶渊明的境界。这章散文诗的诗眼在“与我一起吧”,就是说,谁能与我一起来过这种平平淡淡的生活呢?谁能不受各种物欲与所谓的荣华所吸引呢?且“看时间逶迤,成灰,让世事和恩仇——永不知晓”,这便是一种“思想觉悟”的境界了。再譬如《红枫古道:命运的火焰,像是祈祷》,“树上的秋天,落满一地。安静落满一地”,这也是环境的状写,“那么多。那么多红的叶,红的火,红的誓言,红的热烈,红的浪漫,红的深情,红的寂寥与沧桑,带着持久的热爱与信仰,飘落空旷。/它们在古道之上、山崖之巅,沉默、自在、燃烧。若垂天之云。/它们骄傲地红。/红给谁看?”这最后一句,一下子挑亮了整章作品,就像用红色表达“忠心”一样,有人是这样认为的,而作者并不这样认为,因此从主观视角便会出现“红给谁看”的疑问。而这种极致的色彩,用于人生的理解,就有了“命运的火焰,像是祈祷。生命里最缤纷的颜色,有过大爱恨”,强烈的色彩放在人生的经历中的话,是否也有过极致的爱恨情仇?在这里,诗人透过自己独特的眼睛,看到了别人所没有看到的东西。
通过这两章作品,我们不仅可以看出造境在散文诗写作中的优势,而且即便是用花花草草来状写、营造意境,其主旨却是在写人生,写人性,写生命状态。其重大社会命题就在那些花花草草之中。
在作者的这些作品中,我们还读出了其修养。前面说了,在《我爱它无可替代的安静》一诗中,我们读出了泰戈尔“天空中没有留下鸟的痕迹,但我已飞过”的意境,和帕斯卡尔“会思想的芦苇”的意境。在《到开阔里去》中,还读到了《诗经·君子于役》中“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句的引用,意思是说:天已经晚了,羊和牛都从牧地回来了。在引用中没有说出的是:我的丈夫却还在外面服役。而这章作品的意象是水,是“浩浩天地,只余一脉古今”的日常生活,期待的是什么?作者用引言来烘托期待之情。再如用“淇水汤汤”作为整个《还没见到你》一诗的意境。《诗经》中的《卫风·氓》,讲一位女子追求一个小伙子,最终恋爱、结婚,后被虐待,最后毅然决绝。这种借用,比较好地表现了现代人的心境。一个人的思想境界高低,离不开其读书与积累的学养,也包括体验揣摩生活的经验,来抵达创作的彼岸。
打眼看雨倾城的作品,会有一种大都写爱情的印象。其实不然,花草有生灵,而爱情尽管是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其中更多的是透视着人生轨迹。作者紧紧抓住这一点,也是开启其创作世界的门户。
尽管有人曾意图使散文诗成为像报告文学那样的独立文體,但在创作实践中大家得出一个共识:散文诗属于诗歌的一种。她具有诗歌的所有内在特征。尽管语言与形式不受拘束,但其内核的本质属于诗。譬如在雨倾城作品中有这样的语言:“一些静落下去,散作满河,点点星光”(《我得停一停》);“有鸟落下,有一大群安静远道而来”(《飞云湖:我要到你怀里去》);“隐秘的泪水,把城市悄悄缠绵”,“当我叹息,有一滴江河,轻轻拥抱我”(《你的怀抱,像寂静一样》);“旧时人家,方言打翻一片寂静”(《谁都无法描述一条美丽的河流》)等等。
散文诗伴随着新诗的发展历程,有着自身的特点:随意象、意境的需要而无拘无束;以主观视角集象征与隐喻寻觅表现方式。雨倾城的散文诗很好地体现了这几个特质,可谓年轻诗人的一个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