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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话语下东西方女性命运的相互关照

2019-07-25田家琪

北方文学 2019年18期
关键词:玩偶之家伤逝娜拉

田家琪

摘要:《伤逝》与《玩偶之家》都是讨论女性自由与生存问题的著作,鲁迅对易卜生的戏剧多有借鉴,同时对女性未来的问题提出自己的思考。本文通过两者的比较探究《玩偶之家》对《伤逝》的影响,以及两者内在关联。将从人物塑造、叙事风格和创作思想三个方面分析两者的异同点,讨论其背后的复杂成因,寻找女性的出路。

关键词:《伤逝》;《玩偶之家》;影响;娜拉

易卜生在《玩偶之家》中探讨婚姻关系和男女社会、家庭地位,提倡妇女的解放与独立,呼唤真正的人性复归,对当时包括后世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的作品在传入中国之初便受到了广泛关注,其思想在启蒙浪潮中发展得轰轰烈烈,现实中更是出现了几个“娜拉”事件。在“娜拉热”方兴未艾之际,鲁迅对易卜生及其思想也给予了极大关注。他在《摩罗诗力说》中称赞易卜生“立意在反抗、指归在动作”,“愤世俗之昏迷,悲真理之匿耀”[1]期待像易卜生一样,保持清醒的头脑,开辟出新的道路。但在“娜拉”问题的回应上,相比于其他热情高涨的知识分子,他却显得极为冷静。《伤逝》中以涓生和子君的爱情悲剧道出中国的“娜拉”们没有认清的现实:追求婚姻自由是应该得到支持的,但是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是不可能建立起幸福生活的,深刻体现了启蒙主体的危机意识。《伤逝》既是鲁迅和易卜生一次文学上的跨时空对话,也是鲁迅进一步思考女性命运走向和最終出路的阵地。鲁迅对易卜生戏剧多有借鉴,都是对女性生存与自由的思考,但是在女性出路问题的思考上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娜拉的形象前后有所转变,剧本的开头,娜拉被叫作“小松鼠儿”、“小鸟儿”[2],对海尔茂言听计从,为他跳舞、化妆演戏。在与老同学林丹太太交谈过程中,随着戏剧矛盾冲突的激化,娜拉的真实性格才在隐藏的秘密下有所显现,易卜生在娜拉身上投射出一个隐忍、坚强、富有牺牲精神、清醒果决的女性形象,当她面临多重道德伦理压迫的时候,她选择自己承担,为家庭牺牲个人的名誉和自由。当她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祈祷的“奇迹”不会发生,性格里的抗争因子在这一个节点爆发出来,她拒绝再做玩偶,认识到“要想教育孩子,先得教育我自己”[2],于是她坚决果断地离开了丈夫和孩子,出走寻找出路。虽然娜拉前后的形象截然不同,能够作为铺垫的情节并不多,产生了脱节之感,但是娜拉身上依然闪耀着自尊、自强、自爱的现代民主精神的光辉。

与娜拉主动脱离婚姻关系的束缚不同,子君则是在被动的处境下走向悲剧,根源于中国传统女性道德伦理的束缚,以及当启蒙解放思潮褪去后,知识分子产生的无虚无和幻灭感。子君之前接触到的都是打破家庭专制、旧习惯,谈论的都是易卜生、泰戈尔、雪莱,甚至能喊出:“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1]的宣言,于是她跳出专制家庭的牢笼,蔑视他人的目光,开始了在吉兆胡同的崭新生活。但是当爱情的热度褪去,涓生开始受不了她对生活琐事的斤斤计较,对她丧失豁达无畏言论和思想感到失望,于是开始疏远冷落她,并最终向她坦白已经不爱她了的事实,子君为爱情和自由的出走最终以死亡收场。子君何尝不是玩偶呢?先是在自由解放思潮的鼓动下,为之疯狂付出,后来又在涓生和生活的操纵下,一步步失去自我,沦落至被抛弃的结局。她始终没有认清社会现实,不具备摆脱传统伦理道德束缚的能力,也没有足够的视野去认识和理解革命,成为了飓风般解放思潮下的牺牲品。

无形中压迫娜拉和子君的不仅来自夫权、父权和社会舆论,对于娜拉来说,还有宗教信仰。基督教世界里人们要受坚信礼,小孩子生下来受过洗礼后,到了青春发育期,一般要再受一次坚信礼,以加强和巩固他们的宗教信心[2],西方世界里不信宗教就是不讲道德,没有责任心,他们自私地从女性身上汲取生命力,却又用宗教去束缚压制女性。而对于子君来说,压制她的还有“虚空的重担”,真实感来源于对生活的希望和爱,也就是当时社会所热烈宣扬的对未来自由进步平等的生活的构想,而当时的社会制度和经济制度不容许这样的真实感存在,子君的期待和欢欣被剥夺了,在绝望空虚中失去了所有。

戏剧作为独特的文学样式,对叙事的紧凑型和连贯性有着较高的要求,因此大多戏剧的叙事时间呈现线性的排列,易卜生却创造性地进行构思,采用倒叙的方式,开头构建娜拉借钱与海尔茂人前人后性格不一的情节,给人以极大的视觉冲击,也为后来的情节突转提供心理预设。然后在娜拉对海尔茂一次次的试探中揭示海尔茂的虚荣自我,为娜拉最后抗争精神达到顶点决意脱离家庭埋下伏笔。倒叙的设置,扼制了时间性序列的发展,设置情节的拖延,营造悬念。鲁迅吸纳了易卜生颠覆性的构思技巧,同样采用倒叙的方式,开篇即是涓生的悔恨和悲哀,奠定了悲伤抑郁的格局,而后以涓生的叙事视角讲述与子君的感情,回忆言语中充满了悔恨与伤感,他将自己与子君的爱情悲剧归因于社会的压迫和封建专制的旧思想,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新思想认识的浅薄,没有改变提升自己的认识,最终的命运还是走向“连墓碑也没有的坟墓”[1]。

两者的语言风格也有所不同,《玩偶之家》擅长用人物对话造成矛盾冲突,产生戏剧性效果,因此,剧本中展现了娜拉和海尔茂精彩的论辩式对话,激烈的言辞传达出女性命运抗争的热烈和对未来平权社会的憧憬。海尔茂作为传统男权主义的典型,自私的质问“难道你不明白你在自己家庭的地位?”有理所当然的言论“男人不能为他爱的女人牺牲自己的名誉!”面对海尔茂抗风暴雨般的问询与轻视,娜拉以理性充满激情与斗争色彩的语调反驳“为什么你只说母亲?”“千千万万的女人都为男人牺牲过名誉!”[2]用双方来势汹汹的论辩风格将剧情推向高潮。《伤逝》与之相较,则平缓得多,涓生的自述拉近了读者与故事的距离,将自己的心理活动与感情变化暴露在读者面前,从懦弱而又孤独的知识青年的视角透视社会现状,利于读者与主人公产生情感共鸣,给人直击心灵的力量。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提到:“悲剧所以能使人惊心动魄,主要靠‘突转与‘发现。”[3]易卜生在《玩偶之家》中巧妙运用“突转”和“发现”,在平缓发展的情节中安排“突转”,营造矛盾,模糊读者对人物命运的观照,最后娜拉的“发现”为出走提供强有力的情感保障。《玩偶之家》中的“突转”发生在第二幕中柯洛克斯泰拿借据威胁娜拉,以及第三幕中柯洛克斯泰在林丹太太的劝说下放弃告发娜拉。第三幕中娜拉“发现”了海尔茂的表里不一和极度自我,“发现”自己不爱海尔茂了,于是彻底觉醒,“突转”和“发现”的因果关系,促成了“复杂的行动”。《伤逝》受《玩偶之家》的影响,同样设置了“突转”和“发现”,只不过更为隐秘,给读者带来的震惊效果并没有太过强烈。

女性问题一直是文学探讨的基本母题,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写道:“谈及女性,人们自然会联想到婚姻、家庭、孩子和家务等概念。对女性的定义便是在这些概念的不同组合中建构起来的,因为作为个体的女人便按照这种文化上的定义来建构自身。”[4]在世俗的观念中,女性首先是功能性的,她们存在的意义是为能与其产生关系的人和事服务的,女性这样长期被定义,外界包括女性自己都无法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个体性。随着社会文明的发展,女性问题逐渐受到社会关注,于是易卜生通过戏剧塑造自由独立的女性灵魂,以此来反对家庭和社会对待女性的不公,宣扬女性应该独立掌握自己的命运。娜拉敢于质疑对待妇女不公正的法律,敢于质疑反抗男权,果断割裂婚姻关系,故事发展到出走就戛然而止。易卜生在女性问题上抱有的更多的是一种期望,他以热烈而又充满激情的论调鼓舞女性摆脱不公、偏见,对传统的婚姻模式给女性带来的伤害给予同情,鼓励她们争取解放和自由,对建立平等友爱的世界充满希望。

鲁迅深受易卜生的影响,继承了这一母题,同样谈论到女性的出走,但是故事并未向《玩偶之家》一样陡然停住,而是以大量篇幅叙写子君出走后和涓生的生活,寄予的不是期望,而是借此表达警醒和反思。鲁迅解释“出走”象征的解放不过是摆脱传统的伦理道德和家庭结构,但是在当时的经济制度和社会体制下,女性并未拥有独立的经济权,只能依附于男人,依附于社会,受到外界的主导和支配。并且,把妇女婚姻和青年知识分子人生选择的问题联系起来,表明经过辛亥革命和“五四”的洗滌,封建主义统治者正与资产阶级革命右翼勾结起来,广大青年并不能彻底摆脱社会的束缚,因此当他们的理想破灭时,会产生像涓生一样的虚空感,始终保持怀疑的态度,对现代爱情观有着深刻的反思,折射出当时时代婚姻自主的艰难和青年不能自主掌控命运的悲哀。

《伤逝》不论是艺术手法还是主题塑呈现上对《玩偶之家》都有所继承,而鲁迅对易卜生的创作方式以及文化思想也有着自己的认识与思考,他们传达的对女性问题的思考极具现实意义。《伤逝》是对《玩偶之家》遗留下来的女性出路问题的回答,是对女性出走现象的反拨,从社会层面和人物心理层面上探究问题背后的隐因,实现了主题思想上的超越。

参考文献:

[1]鲁迅.鲁迅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

[2](挪威)易卜生.易卜生戏剧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6.

[3](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4](法国)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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