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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燕”何时归

2019-07-25刘世琴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9年4期

刘世琴

摘要:《劳燕》是张翎的最新长篇小说,也是其战争三部曲中的第一部,小说讲述了一个名叫姚归燕的乡村女孩在战争中遭遇的创伤,以及她在自我救赎过程中与代表不同文化身份的三个男人之间发生的情感纠葛的故事。小说以一种期望文化间的平等对话与交流的文化态度书写了不同文化之间的差异和局限性,以及对故乡的皈依和向母体文化寻求精神慰藉的倾向。小说中三位男主人公的不同文化身份以及他们对于女主人公的影响,都体现了文化态度和对文化身份的选择问题。

关键词:张翎 《劳燕》 文化态度

作为新移民文学的代表性作家张翎,近些年在中国内地声名鹊起,她的小说曾多次获得包括中国华语传媒年度小说家奖、华侨华人文学奖评委会大奖、台湾时报“开卷好书奖”、香港《红楼梦》全球海外华文长篇小说专家推荐奖等海峡两岸及港澳台地区重大文学奖项。《劳燕》是张翎近期所著的一部以抗战为背景的小说,也是她战争三部曲中的第一部,2017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发行。这部小说讲述了三个代表中西不同文化身份的男主人公因战争而相聚于“月湖”,却因同一个名叫“姚归燕”的女孩都有了一段难以忘怀的情感经历。在三位男主角的情感经历中,“姚归燕”分别有了“阿燕”“斯塔拉”“温德”三种不同的身份,这三种不同的身份既是同一个女孩的不同侧面,也代表了三种不同文化影响的结果。

一、多重文化间的平等对话与交流

《劳燕》这部小说的新意体现在作者分类塑造了同一个人物拆分出的三重身份,三重身份又对应着三种文化在同一个人物身上的影响。作者采用了“亡灵对话”的叙事方式,打破了时间和空间的壁垒,从而获得了最大限度的叙述自由。作者在《劳燕》中主要设置了三个男性角色——青梅竹马的恋人刘兆虎、牧师比利和美国士兵伊恩,并安排他们死后重聚于“月湖”,共同讲述他们与女主人公的情感经历。

在刘兆虎的故事中,女主人公叫“阿燕”,她淳朴善良、懵懂无知,和刘兆虎青梅竹马,在那个叫“四十一步村”的地方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战争的炮火却无情地摧毁了这一切,让她失去了家园,失去了父母,也失去了对一个女孩来说最珍贵的贞操——还是被日本兵轮奸所致。面对这场无情的灾难,阿燕的精神几近崩溃。“乱世是一把六亲不认的刀,乱世将童年一刀砍断,叫所有经过它的少年人,一下子从孩子跳到了大人”①。可是,失去了父母、家园和贞操的阿燕,并没有得到村民的同情,受尽冷遇后被村民“癞利头”再次强奸,最后连唯一和她有婚约的刘兆虎也抛弃了她。在她被世人离弃,生死一线的关键时刻,牧师比利出现了,他在女主人公的生命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牧师比利代表基督文化,有神性救赎色彩。他不仅救了阿燕的生命,也拯救了阿燕的精神。牧师比利赋予了阿燕新的身份——“斯塔拉”。“斯塔拉”是星星的音泽,“星星”是遥远、光明的象征。女主人公在牧师比利的指引下,完成了“一场从蛹到蝶的蜕变”,学会了如何应对耻辱,学会了转身,并最终战胜了耻辱,实现自我救赎。牧师比利以基督教徒的宗教情怀,超越了性别、文化、民族之间的隔阂,将走投无路的“阿燕”蜕变成了一颗充满生机的“斯塔拉”。随后,美困士兵伊恩,中途闯入牧师比利和姚归燕的平静生活,并给她取名“温德”。伊恩代表开放自由的美国青年文化,在他看来,姚归燕如同风一般拥有力量和柔情。他不认为姚归燕遭受的凌辱是耻辱,他看到了一个女性美好而青春的一面。在和伊恩的相处中,女主人公变得害羞、腼腆,那属于少女的情怀又慢慢浮出水面,伊恩給了这个中国女孩一场美好却又短暂的爱情。

“阿燕、温德、斯塔拉。它们是一个人的三个名字,或者说,一个人的三个侧面。你若把它们割离开来,它们是三个截然不同的版块,你很难想象它们同属一体。而当你把它们拼在一起时,你又几乎找不到它们之间的接缝——它们是水乳交融浑然天成的联合体”②。“阿燕”“斯塔拉”“温德”三个不同的身份,这三个身份分别展现了女孩的三个侧面,代表了三种文化在女孩身上作用的体现。三个男性角色,三种不同的文化在姚归燕身上的碰撞、激荡与互补,促使她在苦难中完成蜕变。正是这三个人、这三种文化的碰撞与互补,使姚归燕焕发别样的光芒,使她知道了人性有另外一面。③

二、不同文化的差异和局限性

在《劳燕》中,作者将以牧师比利为代表的基督文化,以美国士兵伊恩为代表的美国青年文化,和以刘兆虎为代表的中国本土文化三者有机地结合,并作用于同一个女孩身上,使得女孩有了三个不同的身份。因为战争和历史的原因,这三个男人凑到一起,三种文化碰撞到一起,它们之问进行了一场平等的对话和交流。但是,毫无疑问,这三种文化其实本身都存在着一定的差异性和局限性。小说中,三个男主人公对于女主人公均有着深深的愧疚之感,因为他们终究都辜负了女主人公。

以刘兆虎为代表的中日本土文化,拥有着善良淳朴的特质,但是也有愚昧的一面。传统文化中的贞操观深深牵制着刘兆虎的思想,最终致使他背弃了承诺,选择了逃避。以牧师比利为代表的基督文化,有着神性救赎色彩。牧师比利拯救了姚归燕,赋予她新的身份“斯塔拉”。同时他也爱上了斯塔拉,渴望她能成为自己生命中的一道星光,永远陪着他。虽然他明白姚归燕对他的感情仅仅是出于感恩,并无男女之情,但是他还是自私而又同执地计划着他和斯塔拉的将来。他以“父辈”的权威,控制着姚归燕,他害怕刘兆虎、伊恩把她从他的身边夺走。所以,他明知道姚归燕害怕被日本兵凌辱的事被散布,他也不去阻止,因为这样姚归燕才能将“留给刘兆虎的门真正关严”。后来,战争结束后他拒绝帮刘兆虎带话给姚归燕;得知伊恩想和姚归燕结婚的决定,他反复动摇伊恩的决心。因为牧师比利“私念渐渐膨胀,最后完全淹没了初衷”,所以他对于姚归燕充满歉意。尽管后来比利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地帮助姚归燕,希望将她引向可被救赎的未来,但终究未能真正走进姚归燕的内心深处。以美国士兵伊恩为代表的开放自南的美国青年文化,带给了姚归燕生命中一段美好的爱情体验。他说:“我是我们三人中间唯一一个懂得坐在当下,静静欣赏她正在绽放的青春,而不允许过去和将来闯进来破坏那一刻美好的人。”④他认为刘兆虎只是姚归燕的过去,牧师比利“虽然生活在她身边”,却总是“时时刻刻地操心着她的未来”,只有他才能真正欣赏姚归燕美好的青春。他不在意姚归燕的过去,但是他也不关心她的将来,他注重的是现在,是此时此地他和姚归燕的感情,他给姚归燕留下了一段短暂却美好的青春。可是,正如牧师比利所断定的,“他归根结底,还是个没定性的孩子”⑤。回国后的伊恩,很快便忘记了在月湖的这个中困女孩,并和他在美国的前女友重归于好。伊恩的感情来得很热烈,走得也很果决。他终究还是抛弃了这个拥有着力量和柔情的温德,这个已经怀有身孕的中罔女孩。

代表三种文化的三个男人,赋予了女孩三种不同的身份。他们共同促成了姚归燕的蜕变,可是又都无情地抛弁了她。作者既让我们看到了三种文化之间的交流和对话,也让我们看到了它们三者之间的差异和各自的局限性。

三、文化认同的选择:对于故乡的皈依

张翎一向被看作是没有乡愁的作家,但走出国门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身份认同的思索与焦虑,《劳燕》的创作动机与“玉壶”这个地方不无关系,而这一陌生的地名,实际上串联的是她自己对故乡的怀念与认可。⑥

在小说中,作者精心安排了这代表三种不同文化的男主人公,他们因战争而相识、相知,又和女主人公“姚归燕”有着剪不断的情感纠葛。作者安排了不同文化的交流和对话,以冷静的笔触客观地分析了不同文化的差异和各自的局限性。在小说中,没有一种文化是十全十美的,它们都有自身的局限性。在经历过不同文化的对话和交流中,故事中的每一个人物又都表现出了对于各自故乡的皈依。在小说的故事框架中,最后每个人物都指向了故乡,比利在归困途中死于“败血症”、伊恩回到美國的家乡、姚归燕和刘兆虎先后回到四十一步村。尤其是故事的女主人公“姚归燕”这一名字,正是运用“归燕”来比喻对故乡的皈依。⑦

此外,小说中也多处描写了中困江南水乡的风土人情和自然风光。如“涉水的町步,过河的舢板,被孩童骑着定的水牛,满坡盛开的白茶花”,还有“那乍听起来像吵嘴似的江南土话”。这是作者通过牧师比利的梦境回到了自己的故乡。牧师比利第一次来到中国时,曾说过:“它们仿佛是我多年里反复出现的一个梦境,熟得不能再熟。它们不像是我的今生,倒更像是我的前生。”⑧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作者投射在其身上的一种情感,那种对于故乡的魂牵梦萦。四十一步村的茶同风光、背着竹篓在河边洗衣服的少女、长着青苔的青石板路、街上跑动寻食的猫狗,等等,小说中的这些场景是作者对于祖闫故乡的印象,表达了自己对于故乡的深深思念之情,从中也可以窥见作者对于故乡的皈依。

认同问题普遍存在于在海外华文文学作品中,并且永远是个无法回避的话题。海外华文文学的认同问题在全球化的语境中逐渐发生质变,经过西方文化的冲击之后,已经从最初的身份焦虑、苦闷彷徨,逐渐向超越地域、种族、文化的多元化的身份建构发展。《劳燕》向我们展示了不同文化之问的平等对话与交流,用冷静客观的笔触揭示了三种文化之问的差异性以及自身的局限性,作者却又在字里行问流露出文化平等的态度和对于故乡的皈依,虽然女主人公“姚归燕”最终成为“劳燕”,灵魂无法安放,但却还是折射出了作者的主体意识和对故乡的怀念和认可之情。

①②④⑤⑧ 张翎:《劳燕》,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65页,第77页,第143页,第274页,第4页。

③刘佳怡:《陌生化叙事下的人性书写——评(劳燕)》,《出版广角》2018年第309期,第94页。

⑥⑦刘小波:《张翎(劳燕):毁灭我们的不是战争,是人性》,《文学报》2017年第22版,第2页,第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