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野、忧伤、乡愁
2019-07-25黎浩宇徐凯锐
黎浩宇 徐凯锐
摘要:李广田是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上著名的诗人,散文家。他20世纪30年代出版的《画廊集》《银狐集》等散文集,以纯真朴野的乡土气息和清新、自然、质朴的语言形成独特的散文风格,成为20世纪中国乡土散文的代表作家。《画廊》《山水》是其代表作,鲜明体现了他乡土散文的特征。
关键词:李广田 散文 画廊
李广田是我国20世纪优秀的乡土散文作家。他出生不久就过继给了自己的舅父,舅父是一个勤劳又有点迂执的农民,只想着让李广田识点字就回家劳作。但李广田并不想按照养父的想法老守田同,后来便离家到城市里求学去了。他的生父是一个喜爱陶诗的人,时常在花园里独自看书、赏花。虽然父子二人不经常见面,但是李广田的心里一直仰慕着这位父亲。著名理论家童庆炳先生曾经说道:“几乎每一个伟大的作家都把自己的童年经验看成是巨大而珍贵的馈赠,看成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幼时的农村生活,身边的亲人们从不同的方面都对李广田产生了或多或少的影响,这也为他以后的创作定下了基调,规范了他发展的方向,促进了他创作的原动力。虽然李广田拒绝了养父的要求,但他对乡土文化依然有着非常深刻的认同感。他对于故乡依旧保留着一份诚挚的爱,并且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有着难以忘怀的依恋。因为他对故乡有着极为深厚的情谊,所以当他捕写故乡风情时,总会用最朴素的语言去描绘淳朴的民风、平凡的民俗和朴野的大自然,安逸静谧中又具诗情画意。
成年后的李广田辗转各地,居无定所,内心深处对故乡的思念便油然而生。单调寂寞的生活,让原本逐渐疏远陌生的故乡又忽然变得亲切和温馨,且带有淡淡的感伤。李广田在这一过程中,找回到了现实生活中丢失的温暖,并且发现了以往所忽视的人生价值和生命的意义,他记忆里的故乡也就成为他精神世界的净土,成为他文学创作上源源不断的灵感。
李健吾在《(画廊集)——李广田先生作》中说:“李广田先生的诗文正是大自然的一个角落,那类引起思维和忧郁的可喜的亲切之感。”角落、忧郁和亲切,可以说正是李广田散文的最主要特征。他的散文的确没有写出更为广阔的生活空间,没有反映20世纪30年代风起云涌的时代特征①,但在作者略带忧郁的亲切叙谈中,给我们展示了广袤的北方农村的朴野风情。《野店》就是这类散文的代表作。用“这个朴野的小天地”②来说明《野店》的特点是再合适不过了。
店是朴野的。它处在荒僻的小村落,破败简陋,但一看见它“荒村雨露眠宜早,野店风霜起要迟”的对联,“总会叫旅人感到心暖”。
店主夫妇是朴野的、温良的。“他们的颜色和语气,会使你发生回到了老家的感觉”,他们融洽地与旅客相处,在饭菜上,“总得够吃,千里有缘的,无论如何,总不能亏心啊”。如果是冬天,他们便大方地“抱了松枝与干柴来给煨火,这只算是主人的款待,并不另取火钱”,于是,店房里一片和平与温暖。第二天,每有旅客离去,他们会关切地招呼每个人,“盘费可还足吗?不曾丢掉了什么东西吗?”那份朴实,那份温良,那并非客套的关怀,真使我们感到离开这野店就像离开自己的家一样。
旅客也是朴野的。他们来自四面八方,他们各有自己的行当:卖山果的,卖鱼的,推车的,挑担儿的,卖皮鞭的,卖泥人的,拿破绳子换洋火的,走方郎中的,等等。尽管他们互不相识,萍水相逢,在这荒村野店“偶然地成为一家”,但他们“总能说慷慨义气话,总是那样亲切而温厚地相照应,他们都很重视这些机缘,总以为这也有神的意思,说不定将来的什么大患难,或什么大前程,而才先有了这样一夕呢。”他们谈论着从四面八方所耳闻目睹的一切,什么货物行情、神狐鬼怪,什么战争灾异,什么上吊的女人,马贩子的艳遇,尼姑的犯戒,等等。有的甚至南腔北调地唱上几句,有的很密切地交谈,结下很深的友情。他们不关心国家大事,随遇而安。他们没有尔虞我诈,没有钩心斗角,没有戴着面具的客套礼貌,有的只是推心置腹、豪爽义气,有的只是真诚朴野。他们大多是“一夕相聚又散了。散了,永不再见了”,然而“话谈得真投心,真投心呢!”这投心的聚散使老江湖也感到惘然!还有的人会在这野店的土墙上刻上几句什么,刻下这一夕的真诚。朴野的旅客、朴野的店主、朴野的谈话,使这朴野的店房里洋溢着一种特别的人间味,显示了那个时代一种特别的不为他人关注的朴野人生。
《野店》的内容是朴野的,它体现着李广田乡土散文的特点。李广田深受英困乡土文学的影响,在谈到英国作家玛尔廷时,他说:“在玛尔廷的书里找不出什么热闹来,也没有什么奇迹,叫作《道旁的智慧》者,只是些平常人的平常事物。似乎是从尘埃的道上,随手掇拾了来,也许是一朵野花,也许是一只草叶,也许只是从漂泊者的行囊里落下来的一粒细沙。然而我爱这些。都是和我很亲近的。”《画廊集·道旁的智慧》地许正是这种影响这种喜爱,决定了李广田乡土散文的取材,决定了它在平庸的事物里找到美和真实的特点。《野店》的素材无异于人生中的一片草叶、一粒细沙,它不华丽,异常平庸,但透过这片叶儿,这细沙,我们不也看到了同样平庸的人的朴野吗?
《野店》的文笔是朴野的。作者对着朴野的野店中的一切不做任何雕饰,只是以朴素清楚的文字真实自然地捕述这一切。这种描述消除了我们阅读的陌生感和距离感,使我们感到作者的《野店》是那样真切自然,我们会毫无障碍地走进野店,走进这朴野的人生。在行文中,作者还常常插入一些古诗、民谣,甚至抄录下旅客的谈话、野店土墙上的留言,等等,这不仅使文章语言富于变化,同时也使这《野店》更具朴野的魅力。 《桃同杂记》是广田散文中多土画廊之一。作者以朴实素淡之笔,表达了对故乡殷殷的思念之情。
粗看上去,《桃园杂记》近似纯客观的捕写与叙述,并不着作者的感情色彩,只是随意地描述了一些与桃同有关的事情。但“尽管这些文字中没有一个‘我字在里边,然而我不能不承认我永在里边”③。作者把主观情感融入客体之中,把深沉的思乡之情融注在对故乡风土的描述中。的确,我们很难指出哪一笔哪一处具体体现着这思乡之情,但这乡情在文中却如“禾田上冒着轻轻水汽,桃树柳树上还带着如烟的湿雾”,很轻很淡,但弥漫四处,令我们时时处处、字字句句都感觉到它的存在——看似淡薄,实则醇厚!一开篇,作者就为“世人只知有‘肥桃而不知济东桃”而大感不平,接着作者以生花妙笔,浸染着殷殷乡情,给我们捕述出一幅“遍野红化,又恰好有绿柳相衬,早晚烟霞中,罩一片锦绣画图”及雨霁天晴、农人劳作、布谷歌唱、孩童应答的桃同牧歌景象。显然,正是作者深切的乡情才使那故乡的桃李、低矮的土屋生发这诗意。作者的这种乡情,这种融主体于客体的表现手法,还体现在作者对桃树的种种接法、对桃的种类的细致介绍中。真切的描写往往缘于真切的情思,因为作者的真情,才会使笔下之物更富神采。同时,这真切的逼真捕写,又最充分地体现作者的真挚情感。对桃树的接法、桃的种类的介绍,更近乎纯客观的描述,但这些内容是作者在童年时就熟悉的,都珍藏在他的记忆中,因此,当作者如数家珍一一道出时,南于真情所在,就使着纯客观的介绍产生极高的艺术魅力,使我们与作者一同置身于这诗意的桃同中,为济东桃的盛衰而骄傲而沮丧。
然而桃同毕竟衰败了,“今后的桃园会更变得冷落,恐怕不会再有那么多吆吆喝喝的肩挑贩,和尚白帆也将更见的稀疏了”。是因为年头不好,还是因为“桃王”——种桃人的希望,桃乡人的希望,人生的希望——被人摘去了?討厌的衰败使文章增添了一丝淡淡的忧郁与伤感。这忧郁与伤感,这殷殷的乡情,使整篇文章如一幅古朴静穆、淡远忧郁的田同风情画,透着永久的魅力。
李广田认为,“散文的特点就是‘散”,“然而既成文的,而且假如是一篇很好的散文,它也绝不应当是‘散漫或‘散乱,而同样的,也应当像一座建筑,也应当像一颗明珠”④。从“散”的角度看,《桃同杂记》真是一篇“散”文,作者从桃同写到布谷鸟,写到看桃同的人,又写到桃的嫁接方法,桃的种类,桃王的传说,桃乡的命运,等等。似乎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信笔所至,随意自如,写得很随便,但文章给人的印象却并不散乱。《桃同杂记》是一座精巧的建筑,有着自己的结构骨架,这骨架就是故乡的桃同。《桃同杂记》是一颗明珠,使它熠熠发光的,就是文中那殷殷的乡情。
李广田认为:“散文的语言,以清楚、明畅、自然有致为其本来面目。”⑤《桃同杂记》的语言朴实亲切,自然流畅,属谈话絮语般的风格,但比日常口语更为精炼,更富表现力。作者娓娓叙谈,如数家珍,有时轻轻几笔,又犹如“于茂密的秀长桃叶问,看见有刚刚点了一滴红唇的桃子”。在素朴恬淡中掩映着几分清丽,蕴含着悠长的神韵。
孙昌熙在《铮铮铁汉,锦绣文章——李广田散文特色初探》中指出,李广田“以富有鲁西小天地的特色,闯入世界文学画廊中去”。的确,这朴野的小天地,淡淡的乡愁,使李广田的散文产生独特的艺术魅力,成为世界文学画廊中一颗璀璨的珍珠。
①郑丽霞在《“一种特别的人间味”——论(画廊集)的艺术风格》中曾认为这是李广田散文的一种缺憾。见《辽宁工程技术大学学报》2014年第5期。
②李广田:《面廊集·题记》,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8年版。
③李广田:《银狐集·题记》,广东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④⑤李广田:《文学枝叶·淡散文》,《李广田全集》第五卷,云南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