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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李碧华《青蛇》的“反传奇”色彩

2019-07-24高辛卓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9年4期
关键词:青蛇

高辛卓

摘要:以往的白蛇传说要么承担了道德伦理价值,要么建构着虚幻的爱情神话,这二者都是属于集体的,有着传奇的色彩,故事中的白蛇是男权社会所建构的“女人”,承担着教化功能,是男性的欲望对象。而李碧华的《青蛇》則是个人的,是“反传奇”的,以青蛇为视角,解构着白蛇传奇,并体现出现代女性意识。

关键词:“反传奇”反媚俗女性意识

李碧华的《青蛇》取材于古代传说——白蛇传奇。白蛇传奇最早的完整版本是收录于《警世通言》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作者冯梦龙以第三人称叙述故事,警戒世人不要为色所迷。在这个故事中,美女蛇是淫荡与邪恶的化身,是封建道德的对立面,是必须被镇压被消灭的妖孽。白蛇传说在经过多次加工改造之后,白蛇的形象从最初的妖孽变为义妖,如清朝陈遇乾弹词《义妖传》,其中的白蛇虽然还是妖,却增加了义的成分。①至此,白蛇既具有妖的神秘与邪恶,又具有义的色彩,秉正邪二气于一体。白蛇与青蛇在这些故事中妖气重重,神秘莫测。然而李碧华的《青蛇》却赋予青白二蛇以凡间人性。小青和素贞只是住在断桥下的蛇,从古至今经历着凡人在情欲中的悲欢,仅此而已。可以说《青蛇》是对传统的经典白蛇传说系列的反叛。

一、对男权神话的粉碎

无论是传统的白蛇传说还是李碧华的《青蛇》,都建构出相同的世界观:人的等级永远高于妖。“五百岁的蛇,地位比一千岁的蛇低,但一千岁的蛇地位又比才一岁的人低……人总是看不起蛇的”④。妖的地位无论如何都比人低贱,无论怎样有智慧,无论如何变化,妖始终是妖,不可与人平起平坐。而蛇妖在经历千百年的修炼后化成女子的形态,蛇身的柔韧与女人的媚态高度重合,女人和妖精似乎融为一体,你即是我,我即是你。这就构成了一个寓言:女人因包含妖精的成分而具有洗刷不尽的原罪,她天生就低男人一等,就像再有智慧再有德行的蛇都不可能比得上一个刚生下来的人一样,再美丽再优秀的女人都不可能比得上一个最糟糕的男人。虽然传统的白蛇传说和李碧华的《青蛇》都包含相同的寓言,然而作者的创作意图却迥然不同。在传统的白蛇传说中,这个寓言是集体无意识的产物,它与各朝各代的历史和传说互文,共同指向红颜祸水的主题;而李碧华在《青蛇》中沿用这个世界观却是为了有意识地打破男权社会创造出来的红颜祸水的寓言。

在《青蛇》中,白蛇温婉贤淑,退尽妖气,拥有一切封建男权社会要求女子所具有的美德。她始终钟情于许仙一人,即使她察觉出许仙对小青的嗳昧,即使许仙背叛了她,但在许仙回头重修旧好时,她依旧原谅了他。更可贵的是,白蛇不但有姣好的姿容,还擅长持家,体贴夫君,可谓是尽善尽美。小青泼辣果敢,敢爱敢恨,活得恣意潇洒,先是勇敢地爱上许仙,而在看清许仙的真面目后,毅然与其决裂。同时,青蛇又是至情至性的,在白蛇遭遇重大灾难时,始终对她不离不弃。在《青蛇》中,二蛇都是有情有义的,颠覆了在传统白蛇传中的形象。反观《青蛇》中的许仙和法海,一个徒有其表,懦弱无能,在温柔体贴的外表下,隐藏着工于算计的猥琐内心;一个道貌岸然,打着救济苍生,匡扶正义的旗号,与二蛇争夺许仙,满足自己的私欲。在经典故事中两个正面人物形象至此展现出卑鄙与阴暗。小青在看透了爱情与正义的虚伪后,当着替天行道的法海的面,一剑杀死了许仙,粉碎了男权神话。随着许仙的死亡,法海的黯然离去,白蛇传说中的男性形象瞬间崩塌,而被压抑的蛇妖具有了人性的光辉。

二、对媚俗爱情的解构

以往的白蛇传说都是以第三人称叙事呈现在我们面前,或是告诫世人洁身白好,不近女色,或是向我们呈现出关于婚娴的美好神话,特别是近现代以来,由于影视作品的传播,如《新白娘子传奇》等,许仙与白娘子忠贞不渝的美好爱情深入人心,成为传统婚恋的完美典范。而《青蛇》却是以小青的视角向我们叙述出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故事。如果说之前的故事是白娘子的传奇,那么这部《青蛇》就是小青的“反传奇”。小青冷眼旁观并介入许仙和白素贞的爱情中,解构了传说的美好。如果说以往的第三人称叙事是远景镜头,给我们展示出用神话的言语编织的一袭华美的袍子,那么《青蛇》中小青的视角就如同近景镜头,残酷地清清楚楚地摄入袍子上成群结队的虱子,让我们清晰地看到华美袍子上的千疮百孔。

白娘子幻想的爱情是那么美:“你看,这里有一丛花,我说最爱的是那一朵。有一个人听见了,他自我身边走过去,慢慢儿摘取,替我插戴起来,哎!这真是人生难以形容的乐趣。”③一生一代一双人,两人携手并肩,共享良辰美景,生死不渝,这是白素贞设想的美好情境,也是每个人心中传统的完美的爱情观,长相厮守,琴瑟在御,岁月静好。这种爱情至真至纯,歌颂爱情的美好,似乎爱情能滤掉尘世所有的琐碎,使心灵沉醉在诗情画意之中,荡漾一生一世。而在一边冷眼旁观的小青却一语道破天机:谁敢说,一见钟情,与色相无关?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生命中会出现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正如每个男人都希望自己的人生里有两个女人——青蛇和白蛇。原来在绚烂的“情”的面纱之下,掩盖的还是赤裸裸的“欲”。小青对于白蛇与许仙爱情故事的叙述,颠覆了历代文人墨客对于忠贞不渝的爱情的书写,是对历史的解构。

小青对一见钟情的反诘和对忠贞不渝爱情的质疑是对媚俗的挑衅。何为媚俗?刘小枫在《沉重的肉身》中解释,媚俗作态指传统道德中对一切崇高、美好的生命感觉的赞美。懂得一切所谓美好的感觉都是美丽的谎言。丧失或唾弁对美好生命的感受能力,就是现代性自由伦理的品质之一,就是反媚俗。也就是说,媚俗就是大众所定义的美好与正确,是大众所创造的神话对个人的洗脑。而反媚俗就是拒绝洗脑,就是质问“从来如此,便对吗?”在所有的媚俗中,贯穿古今,赚得热泪最多的,无疑是所谓的生死相依的忠贞不渝的爱情。在许仙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白素贞后,白素贞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他,就是因为她被男权社会所创造的从一而终的爱情神话所迷惑,心甘情愿地沉迷于媚俗,于是当媚俗的泡沫被现实的狂风吹破,素贞堕入一片虚空。她不是被雷峰塔的重量压住的,而是承受着空虚的轻盈。当小青解构了传统的崇高与美好之后,也被这毫无重量的轻盈压得无法呼吸。因此在崭新的年代开始后,新一轮的男欢女爱拉开了帷幕。小说开头写的“春雪初融,春雷乍响,我们便也只好被惊醒。年复一年”④,与小说结尾的“我一拧身子,袅袅地袅袅地追上去”⑤遥相呼应,形成一个轮回,带些宿命论的意味,人生而被情欲炙烤着,展开一场又一场徒劳无益的追逐,像西西弗斯那样日复一日地推石上山,明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却依然尽力追逐。

三、小青的“反客为主”

在以往的传说中,白蛇是主角,而在《青蛇》中,小青成为主角。可以说整部小说就是青蛇的成长史,是小青从女孩到女人,逐渐具有女性意识的过程。女性意识包含两方面的内容:一方面,用女性的眼光洞悉自我,确立自身本质、生命意义及其在社会中的地位;另一方面,从女性立场出发审视外部世界,并对其赋予女性生命特色的理解与把握。获得女性意识的前提条件是在生理和心理两方面成为女性。⑥

在白蛇传说中,白蛇的身体是被男性观照的,她的模样和其他的红颜祸水没有什么分别,都是如花似玉的,是俊俏的,她的身体承载了道德伦理价值与男性的欲望。她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看法,因为她是南男人虚构出来的美女蛇。而在李碧华的笔下,蛇妖不再是男性所虚构的空洞能指,青蛇渐渐获得了女性意识,构建自身存在。小青在最初只是获得了女人的形体,这时她的女性意识是十分朦胧的,直到许仙第一次拜访她们的宅子,第一次唤小青的名字,她怦然心动,女性意识开始萌芽,到后来她发挥女性特质主动勾引,热烈追求许仙,女性意识日渐成熟。

然而小青在学习白蛇如何勾引男性,在与姐姐为了男人相争的过程中树立起来的女性意识,是在模仿中逐渐具备的打上男权烙印的传统女性意识。在这种意识形态下,女性的价值被男性赋予,女性和男性的关系界定着女性一生的成败。在争夺许仙的过程中,两个姐妹反目成仇,势同水火,就是这种传统女性意识的外化。如果两姐妹一直这样斗争下去,那么上述粉碎男权神话与解构媚俗爱情都不会发生,《青蛇》便沦为一场荒诞的“宫斗”。李碧华的《青蛇》最可贵的一点,最能体现出女性主体性的情节就是,在青白二蛇互相争斗时,彼此的心中仍然存有对对方的牵挂。正是女性问的相惜相怜,才使得青蛇跳脱出仅仅从与男性的关系上界定自己的局限,在与白蛇的斗争中,发觉与白蛇的姐妹情谊,在白蛇落难时,竭尽全力地去救助她。最后,她当着法海的面刺杀许仙,是其现代女性意识成熟的标志,小青彻底成长为一个看透媚俗并反媚俗的女人。

综上所述,《青蛇》以小青的叙事视角,书写小青的身体欲望及女性意识,南此颠覆了白蛇式的对美好爱情的设想,解构了男权社会的媚俗,是对经典的反叛,具有“反传奇”色彩。而青蛇在看透爱情的媚俗与虚伪后,还是忍不住投身滚滚红尘。如何打破这悲剧性的永恒轮回,如何填补解构媚俗之后遗留下的虚空,是作者留给现代人的思考。

①侯春慧:《白蛇传奇与现代体验——以李碧华小说(青蛇)为中心看一个传说的流变》,《绵阳师范学院学报》2009年第1期。

②③④⑤李碧华:《李碧华经典作品集》,内蒙古文化出版社2002年版,第10页,第9页,第1页,第124页。

⑥ 张衡:《经典传说解构中重塑女性形象——以李碧华(青蛇)为例》,《沈阳工程学院学報(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10期。

参考文献:

[1]刘小枫.沉重的肉身[M]北京:华夏冉版社2007.

[2]孟悦、戴锦华.浮IL历史地表[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3]严虹.颠覆号重构——评李碧华小说《青蛇》[J].文教资料.20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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