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墙
2019-07-24杨丽琴
●杨丽琴
乡村农家之间,在院子打上隔墙是极为普遍的。这既是为了防止禽畜乱串门,也是为了自家的安全着想。
钱湾村却有一处例外,钱运财和钱宝明两家院子间什么也没有,乍一看就像是一家人。两人都是那种认死理不转弯的老实人,从年龄上说,钱运财比钱宝明小一岁,但按老钱家的辈分,钱运财为叔,钱宝明为侄。两家的上一辈相处得非常融洽,钱运财家有个大事小事,宝明爹跑前跑后帮着张罗;钱宝明家里有事,运财爹也里里外外忙乎着。为了来往方便,两家封院子时,中间就没有砌隔墙。到了这一辈,也就习惯了。平日里,两家的女人在厨房里烧饭,缺油少盐的,转个身,就到了隔壁。或许是应了那句俗语“畜生随人性”,两家人来往密切,两家的鸡啊猫啊狗啊也是不分亲疏,来往自如。
可是那年,钱宝明家里一只下蛋的芦花鸡窝里,连着十几天没收到鸡蛋。宝明家的女人心里起了怀疑,因为这只芦花鸡养了有三年了,特别肯下蛋。一年中,除了大冬天,差不多隔天就是一个蛋,连续下蛋的时候也不在少数。有了这只鸡,平时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的都不用操心了,每次凑到二十个鸡蛋,女人就用竹篮子拎着到集镇上去卖。回来时,竹篮子里就换成了生活用品。
正是四月天,桃红柳绿,花香鸟语,母鸡紧着下蛋之时,这只肯下蛋的芦花鸡咋就不下蛋了呢?钱宝明的女人将此事告诉了自己男人。钱宝明观察了几天,发现这只芦花鸡好去钱运财家院子的草垛子底下打盹理嗉子,理好嗉子就扑楞着翅膀扬长长地进了钱运财的家,会不会在钱运财家鸡窝里下蛋了呢?碍于面子,他不敢去察看,也不能直截了当地去问钱运财。
要说这只鸡也很特殊,别的母鸡下了蛋好像生怕人不知道似的,“咯咯哒咯咯哒”直着嗓子满世界地宣扬,这只鸡却是一只“哑巴鸡”。它许是一只特别低调的鸡,知道谦虚谨慎做鸡。下了蛋,哑着嗓子咋呼两声就该干嘛干嘛去了。
如果说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也就罢了,但让钱宝明不痛快的是,这一开了头,还变成了理所当然了,之后,隔一段时间,鸡窝里的鸡蛋还是没几个,女人忍不住了。一天中午,自地里干活回家后,两家女人在各自厨房里忙着做饭,因为忙着地里的活,钱运财家好一阵没上集镇,炒菜时发现酱油没有了,就去钱宝明家里去倒,赶巧钱宝明家酱油也不多了。运财女人就随口说:“你也好一阵没上集镇了,哪天一道去。”
宝明女人却有意发着牢骚:“自家那只芦花鸡真作死,过一阵就在外打野下蛋,这一阵又不知把蛋下到哪儿去了?”
运财女人也没介意,随口应道:“是够作死的,要不是想它下几个蛋,早烀成一锅汤了。”
宝明女人说:“我家鸡也不到别的人家去,就在我两家转,会不会下到你家窝里了?”
运财女人不高兴了,话里有话地说:“没有,瞧你这话说的,我就是馋得钻鸡笼里吃口鸡屎,也不会偷吃了人家鸡蛋。”
宝明女人说:“真是怪事情,鸡蛋又不会长膀子飞了。”
运财女人说:“你去问问你家那只芦花鸡吧。”
两人闹得不欢而散。当晚,宝明女人就拎着刀剁了那只丢蛋的鸡。
自此,两家无形之中就有了隔阂,两家人在院子里碰见了,头一扭,就装作没看见。钱运财一见到钱宝明家的鸡到他家院子,就使劲往外扑,猫啊狗啊猪啊过去了,拎起棍棒就赶,心里还来气,嘴里还叨咕:“不要哪天死了,我有口说不清。”
这话偏偏让钱宝明听见了,他气得牙齿直打颤,想了几天,便运了些废砖块,在两家之间砌了一道半人多高的墙。禽畜不能在两边来去自由了,个子矮的也被挡住了,但钱运财和钱宝明两个个头都不矮,相互都能见着对方的头脸,但两个到院子里都回避着。
这一天,钱宝明的儿子和几个半大小子在一起“忆苦思甜”,钱宝明无意中听到儿子说:“那个时候,我们都嘴馋,隔三差五地在家里偷鸡蛋……”
听了这话,钱宝明闷声不响地转到院子里,呆呆地看着那堵墙。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院墙倒了一个大豁口,钱宝明的儿子起来解小手,看见老爸冒着雨在短墙下哼哧哼哧用力,就过去问:“爸,你干吗?”
钱宝明抹着脸上的汗水和雨水,说:“来,帮个忙,帮我把墙推了。”
第二天早晨,天还是淅淅沥沥的,不开晴。钱运财推开门,就看见墙倒了,钱宝明站在院子里,正看着他。他刚想转身去厕所,就听见钱宝明喊:“叔,今天不能做活,过来喝两盅!我昨天买的开河鱼,鲜着呢!”
“好嘞,我这正好还有二斤卤肉,炖好了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