瘾者的狂欢(二):欲望分子
2019-07-24陈筱歪
●陈筱歪 文
如果快乐有一个开关会怎样?如果开启开关,就会带来快乐消除痛苦,那么会有多少人能够控制住自己不断享受的欲望?
1817年,一个叫做詹姆斯·帕金森的英国医生在他位于伦敦的诊所里接待了这样一位病人。他行动迟缓,肌肉僵直,手无法控制地抖动,步伐拖曳,神态有明显的忧郁,以及轻度的痴呆。他从伦敦的大街上又找到了另外类似的5名病人,将他们的症状总结成了一篇论文,描述了这种运动退化疾病:震颤麻痹,后来被命名为帕金森症。
一百年之后,欧洲爆发了一次大规模的流行性嗜眠性脑炎,生存下来的人中,约有500万人最终患上了帕金森症。经过解剖帕金森症患者的脑部发现,在他们大脑的一个区域基底核部位,一种神经化学递质多巴胺的浓度有显著降低。
又过了50年,大脑中这种化学物质作为神经递质的存在被瑞典的科学家阿维德·卡尔松证实,他发现多巴胺阻断剂会导致类似帕金森症的运动功能失调,而脑内注射多巴胺前体可以缓解部分症状。他还发现这种物质与精神分裂症和抑郁症有着很大的联系。他也因此获得了2000年的诺贝尔生理或医学奖。
这种化学物质叫做多巴胺,它大量存在于大脑的基底区,负责控制身体运动调节。它同时也大量存在于被盖腹侧(VTA)和伏隔核,是奖赏系统的重要组成。
缺少多巴胺是导致患上帕金森症的主要原因,但是多巴胺的作用并不仅仅如此。自从在20世纪50年代被发现以后,不断的有研究报道像雪片一样出现,多巴胺与行为控制,多巴胺和大脑认知,多巴胺与记忆,多巴胺与睡眠,它俨然成为了研究者眼中的“万能分子”。但是,最让神经生物学家、心理学家及精神病学家兴奋并津津乐道的,是多巴胺在药物上瘾中的作用。
21世纪一个艳阳高照的一天,一位64岁的老人被接受入住意大利北部的精神疗养院。在过去的三年中,他在赌博的老虎机上已经输掉了约50000美元,他的妻子因为无法忍受他赌博成瘾挥袖而去,他只得搬去和80岁的老母亲居住。医生发现这位老人20年前已被确诊为帕金森症,在过去的三年中由于病情恶化,他私自大幅提高了药物的剂量,这种药物是一种多巴胺受体抑制剂,可以大幅提高大脑中多巴胺的浓度。随之而来的,是他对赌博的强烈愿望,一种上瘾和强迫性疾病。
上瘾的症状是对药物的依赖和不断增高的耐药性。当VTA中的神经细胞被药物激活时,会释放更多的多巴胺到大脑的各个不同脑区,引起一系列愉悦的感觉。当大脑习惯了这种外界增加的刺激时,内源的微量兴奋就不足以满足大脑对于愉悦的期望,于是不断地寻找这些外界的刺激。镇静剂、兴奋剂、麻醉剂,这些大名鼎鼎的欲望植物就这样在人类的追求中愈演愈烈。
鸦片就是其中之一。服用鸦片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古罗马帝国。古罗马帝国皇帝马可·奥勒留·安东尼·奥古斯都就是一名名副其实的瘾君子。那个时代鸦片可以随便在大街上买到,并且很普遍地被使用。古希腊罗马的医生会调制鸦片药剂治疗肠胃及其他疾病,也有不堪久病折磨的古罗马人甚而会吞服鸦片自杀。
鸦片中影响精神状态的物质主要是生物碱,也就是吗啡。吗啡对中枢神经系统有镇静和镇痛的作用,它同时作用于抑制型GABA神经细胞的内源性阿片受体上,改变下游多巴胺细胞的兴奋性,释放更多多巴胺进入各个脑区,产生愉悦的感觉。
其实早在人们发现鸦片受体的存在之前,就开始使用鸦片。人的身体本身就有自己的一套“类鸦片”物质作为一种神经递质,这种内源的“类鸦片”可以调节我们对于疼痛的感知,同时也调节饥饿、口渴,或者情绪等等一系列生理功能。鸦片、海洛因和吗啡等物质会有如此强的上瘾作用正是由于它们和内源的“类鸦片”使用了同一种受体,从而增强了多巴胺神经细胞的兴奋性的原因。
另一种鼎鼎大名的欲望植物便是大麻。大麻是一种与烟草相似的植物叶子,原先是美国印地安土著用来提神的草药。和鸦片一样,大麻中的作用物质是THC,另一种内源性受体,同样也能提高大脑奖赏回路中多巴胺的含量,带来愉悦和上瘾的效果。
虽然都是多巴胺,但是却能给人不同的感受。愉悦的感觉是VTA中神经细胞被激活,从而释放了更多的多巴胺的结果,但是不同的物质却能给人不同的感觉。可卡因和安非他命能够抑制多巴胺的回收,加强神经元兴奋。大麻和海洛因则作用于另一种神经细胞上的大麻受体CB1,最终降低抑制性神经元的活动。咖啡、烟酒和食物同样可以刺激大脑的奖赏回路。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多巴胺在为我们制造快乐。但为什么每个人对快乐的感受度不同呢?为什么有些人相对于另一些人更容易被烟酒或是赌博所吸引呢?他们能感受到比其他人更多的愉悦吗?还是比其他人更不容易感受愉悦,从而需要更强烈的刺激呢?那么抑郁又如何呢?是环境使得我们减少了对快乐的感受,还是体内自身的快乐中枢被压抑呢?这些问题我们将在下一节的科学实验中细细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