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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山鸿“落叶诗”

2019-07-19毕耕

星星·诗歌理论 2019年6期
关键词:灰烬落叶意境

毕耕

数年来,山鸿专注落叶这一抒写意象,写了一系列诗,先后在有限的平台发布后,如石击水,涟漪不断。他的诗被称为“落叶诗”,作者被称作“落叶诗人”。下面就从诗的美学力量、精神涵养及其必然性论述其价值。

诗歌的美学性是诗歌的艺术性,它主要体现在作者、文本、读者的关系上,是创作灵感、语言呈现、阅读觉知形成的感应和生机。只有作者与书写对象相互唤醒,才能创作出美的意象和意境,只有美的意象和意境,才能唤醒阅读者埋在潜意识里的审美直觉,这样诗歌的美学性才能成立。落叶诗在这三者的统一上是做得很好的。

这个世界

能承受多少落叶

的重量?

当我读到《与落叶书》中的句子时,犹如当头棒喝,它把我正在进行的其他关注刹那打断,让我从庸碌的生存状态一下子进入到了个体审美直觉与诗者创立的意象境界:苍廓的世界——无边的落叶,给人一种我等浮身,不知是谁又不知身向何处的感悟和感叹。它与仓央嘉措的一首诗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步兩步/便是天堂”,你一读到,就会有一种瞬间通灵的感觉。

当然,“落叶诗”是由一系列的落叶意象和单个诗构成的意象群落和文本集成。《与落叶书》的诗句是组诗之门,揭开了落叶意象群落整体的审美意境。而组诗的每一首诗也都有不同的美感,都将从不同角度挑起读者的审美直觉。用好这个钥匙,就能依次打开和亲临每一首诗,享受落叶的洗礼,甚至会被一些崭新的落叶意象惊倒。比如:

每一片落叶,都是一颗针

——《眨眼之间发生的事情》

一片落叶着地的声音

和一颗星宿坠地的响动,没有两样

——《一片落叶着地的声音》

既有飘零之轻,也有磐石之重

——《水中的落叶》

每一片落叶

在触落人间的一刻

都会发出巨响

——《有梦》

春天有一波落叶的狂潮

掉落在地面的花瓣,比落叶还多

——《春天有一波落叶的狂潮》

针、星宿坠地、磐石之重、巨响、狂潮,这些意象,给人“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感觉,诚如诗句“‘噗地一声,就像子弹击中了目标”那样,直击我们的感官和经验,我们的审美直觉和临场感被更强烈地唤起,既享受别开生面的意象美,更升起了品味意象内涵的思辨快感。落叶的意境从而在读者的心中无尽蔓延,生生不息。

而一些经由作者感悟出来具有生命哲学意味的意象,会把你的审美引得更悠远,远到一种虚无。比如“春日里的落叶/比轻还轻。比去年秋天/我所看到的灰烬/都更不为人所知”。“比轻还轻”,因为这个“比”字,“轻”就延伸出三重意境。第一是物质的轻。然后是属性的轻,是轻本身。最后会把你导入空无之境,因为比轻更轻,只能是空无。如果不明白空无境界的究竟和妙处,不妨读一读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春、江、花、月以及思愁,美到到极处,就是万象归静,万象归空。虽然“比轻还轻”的空无意境没有《春江花月夜》那样大气渺远,但审美性质是一样的。

大美无言。就文本的语言风格而言,“落叶诗”几乎都是朴素的,平和的语境看似随性,却深藏匠心和意趣。它不会给你眼耳鼻舌身浓烈、强烈的刺激与感受,也不会简单给你豪放和婉约风格,却能在灵光一闪间烛照你的心灵和灵魂。当你读完所有的诗,你也没有特别强烈和深刻的印象,但你会久久地处于一种无言状态,处于一种“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的余味里。这大概就是得鱼忘筌吧。

生死触大忧,空心生悲慧。山鸿前些年经历了一些至亲和好友的相继离世,倍感生命的短促、脆弱、无常。对生死的忧伤、感悟和悲悯几乎就成了“落叶诗”的主基调和主题。这个主题来自作者的个体生命体验,却又与无数先贤探讨的关于人类的终极关怀问题不谋而合。这就使“落叶诗”呈现的精神视野更宽阔、精神内涵更充足,能提供的精神涵养也更深厚。

“落叶诗”有一句标示性的诗句出现在《每扇门前都有一些落叶》中,该诗在指出“每扇门前都有一些落叶/每个人的心里/也都有各自不同的忧伤”后,道出了更有深意的话:“我的忧伤是忧伤本身”。忧伤本身自然是生命固有、与生俱来对于生死的忧伤。它暗示人们,既然生死忧伤是生命固有的,与生俱来的,那么我们就不要太纠结,安然地对待它就好,而其他的忧伤更不必庸人自扰,正如作者说的“这个春天/我没有放心不下的事情”,放下吧,去好好享受这个春天。“我的忧伤是忧伤本身”,也代表作者告诉读者,通过落叶将要呈现的是,关于生命生死问题的感知、体察和领悟。作者私下也说,“落叶诗”几乎就是与生死厮磨、与生命和解的过程。

生死问题很大,但作者的身姿却很低,低到和尘埃里的细小生命一个维度。这就顺理成章出现了“落叶诗”真正的精神向度:慈悲。

佛说;“无缘大慈,同体大悲”。意思是说,无论与自己有缘无缘,对所有的生命都要有慈爱的情怀,对所有生命的苦都要有怜惜之情悲悯之心。《与落叶书》中,几乎所有的诗,都写着对生命的慈爱和悲悯。他的悲悯不仅体现在动物身上,也体现在植物身上,即使是那些颓败和不洁的事物也一样深在其心。比如:“那些落叶和落花/把我疼的/……一个出门就看到颓败和不洁的人/是多么不可救药啊/可是我还是,一再听到了/他们掉下来的声音。/夜晚太过安静”(《夜晚里掉下的落叶和花朵》)。“夜晚太过安静” 与叶落之声形成张力,让我们清晰看见和听见,簌簌而落的,是作者逶迤不绝的伤感、悲悯和慈心。再如《灰烬》写道:“在这铺满灰烬的人间/我们小心移步、小心观看/舍不得把我们的双脚/踩到那金黄的灰烬上”,那是对落叶有怎么样的慈爱才能如此小心翼翼啊。

当然, 山鸿“落叶诗”的出现不是偶然。它是社会进入转型期的暗语,也是一种诗歌走向的预示。九十年代以来,物质狂热和物质喧嚣留下的精神空白逐渐凸显出来,精神焦虑成为当前最突出和急迫的问题。精神需求开始上升,必然带来精神产品的复苏。诗歌总是最先感知精神动向和一个新时代的风向标(比如“五四”,比如天安门诗抄)。此外,诗歌本身是商业化程度最低的,所以必然是最先摆脱商业的精神产品。事实上,近几年诗歌的确先于其他纯粹性精神产品先行了一步,呈现出了率先回暖的态势。一个明显的事实是,一批80年代的优秀诗人顺势开启了“诗歌——创业——诗歌”的回归模式,彰显出人生过程中关于人生真相的命题——诗意与富贵。富贵诚可贵,但没有诗意的富贵和没有诗意的人生一样令人乏味。唯有“诗意的栖息”才是人生的真理。正是这种隐隐的大趋势,使得“落叶诗”和落叶场域的出现成为一种必然。

“落叶诗”只是这种大背景下众多诗歌现象中一种,幸运的是,它能被看见。就如夜空的星辰,能被看见的总是离我们最近的。这和诗人的诗歌态度和诗歌立场有关。山鸿是一个始终靠近民间和众生的诗者。一直吟诵着乡间、民俗、烟火里朴素的事物和人物,发现和坚守、记录尘埃里的美好与忧伤,卑微与尊严。近年来作者甚至深入大山里进行田野考察,直接体察原本状态的生存真实和自然生命,感悟生命和事物生死兴衰,深植心灵深处的慈悲情怀。

山鸿的“落叶诗”在诗歌呈现方式的把握上,较好地把底色写作和底蕴写作熔炼一体。底色写作出诗意诗感,底蕴写作出深度厚度。诗人极力把底蕴藏于底色之中,把慈悲情怀融入平常的事物和语境之中,诗歌的形式越来越不着痕迹,味道越来越本色平淡,亲和内敛,在喧嚣的诗坛形成了自己沉静明澈的风格特色。所以,山鸿的落叶是“人間的落叶”。因此,才有读者说:你的落叶诗,几乎每一句都是从我的心里采摘出来的。

附:山鸿的诗(二首)

有所悲

冬天里的死麻雀

在一地的落叶之中是不起眼的

春天里的飞蛾,飞着飞着就不行了

从落地到僵硬的30分钟里

我和妻儿像亲人一样

围着为它送终

今天早上的这只蝴蝶

也是有杀伤力的

它毫不遮掩的艳丽覆盖在大地上

也覆盖了我的瞳仁

这都还不是最让人悲伤的

那只摔断翅膀的乳燕

没有被摔死。它的痛

没有羽毛遮挡

灰 烬

冬日里最美的事物

是这些铺陈于地面的金黄

干净、通透。只有彻底

的燃烧之后,生命

才会有如此迷人的灰烬

银杏,

拥有白银一样的名字

也有黄金一样的归宿

你看那一只只金黄的火把

正在熄灭。你看我美丽的媳妇

捡了些叶片贴在镜面上

她是要用这灰烬

做一些书签

这是铺满灰烬的人间

这是美到极致的冬日

所有驻足流连的人

都无力否认也不忍直视

在这铺满灰烬的人间

我们小心移步、小心观看

舍不得把我们的双脚

踩到那金黄的灰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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