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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描绘的是繁华还是危机?

2019-07-19吴钩

南都周刊 2019年4期
关键词:神宗清明上河图后人

吴钩

张择端《清明上河图》自问世以来,不但催生了无数仿作、摹品、衍生品,而且吸引了诸多宋史学者、美术史学者一次又—次的解读,对于研究中国社会史、生活史、民俗史、服装史、建筑史、交通史、商业史、广告史、城市史、造船史的学者来说,《清明上河图》也是一座不容错过、不可多得的史料富矿。

正如《周易》所言,“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西方也有谚曰:“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啥姆雷特。”不同的研究者对于《清明上河图》的解读也是大异其趣的。

著有《同舟共济:<清明上河图>與北宋社会的冲突妥协》的曹星原女士认为,“《清明上河图》有可能是神宗授意下对《流民图》不指明的回应。作品不动声色地表现了东京的百姓在清明时节的富足祥和之情,而非潦倒贫困之窘境。也或者《清明上河图》是由某个揣摩透了神宗心思的大臣令人所作,以讨神宗欢心。”

但著有《隐忧与曲谏:<清明上河图>解码录》的余辉先生却提出,《清明上河图》“深刻地揭示出了开封城的种种痼疾和隐患,具有一定的社会批判性。画家的忧患隐于心中之深邃、其画谏现于幅上之委婉,仅为时人所识,而难以为后人所破。其意味深长,令细赏者不忍掩卷。”与曹星原的见解可谓针锋相对。

这两种试图“还原”出画家绘制《清明上河图》动机的解读方式都是比较冒险的。图画与诗文不一样,文字可以清晰地表达作者创作一首诗的初衷,图画则未必。

我举个例子,相传五代时,罗隐在吴越国主钱锣的王宫见到一幅《番溪垂钓图》,乃咏诗一首:“吕望当年展庙谟,直钩钓国更谁如。若教生得西湖上,也是须供使宅鱼。”这当然是在委婉地向钱锣进谏废除“使宅鱼”税。但创作《番溪垂钓图》的画家是不是也有这个意图,则谁也不知道。

从一幅山水画、风俗画,恐怕很难准确地还原出画家的曲折意图——除了那种意图非常明显的图画,如北宋郑侠的《流民图》、今天的时事讽刺漫画。企图指出《清明上河图》的作者是为了讨皇帝欢心,还是向皇帝提出曲谏,都是后人的臆想罢了,不可能得到论证周密的证实,除非你能起张择端于九泉之下,请他亲口说说。

比如说,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上,城外画有一个高台,余辉先生指出,“画中惟一的望火楼已摆上供休闲用的桌凳,楼下无人守望,传报火警的快马不知在何处。”认为这是画家在暗示东京城消防设施的荒废。

然而,《清明上河图》中的这处高台,形制跟《营造法式》规定的望火楼构造完全不一样(按《营造法式》的标准,望火楼由砖石结构的台基、四根巨木柱与顶端的望亭三部分组成,是塔状的建筑物),也跟南宋《西湖清趣图》描绘出来的望火楼造型迥异。显然,这并不是望火楼,而是一处供市民登高望远、饮酒作乐的亭台。

历代看过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的文人学士,第一个反应通常都是认为画家所绘者,“盖汴京盛时伟观也”,甚至觉得,“观者见其邑屋之繁,舟车之盛,商贾财货之充羡盈溢,无不嗟赏歆慕,恨不得亲生其时,亲目其事”。宋室南渡之后,南宋市井中还出现了很多《清明上河图》仿品、摹品,以及“镂板以行”的印刷品,借以‘追忆故京之盛而写清明繁盛之景也”。

由于看到北宋灭亡,东京梦华转眼如烟云消散,许多观画之人也会油然生出“兴废相寻何代无”的感慨,乃至为北宋王朝亡于安逸而痛惜:“而今遗老空垂涕,犹恨宣和与政和(宋之奢靡至宣政间尤甚)。”但是,这只是后人读画的观感,很难说是画家绘图的本意。事实上,画家的本意后人永远也无从深究了。

我们这么说,当然并不是否认《清明上河图》所隐含的丰富历史信官。《清明上河图》就如宋朝社会的一部“小百科全书”,从汴河上的舟楫往来,我们可以想见宋代汴河漕运的繁华;从市面中的酒旗招展,我们也可以想象北宋东京酒楼业的发达;想了解宋代城门构造、民居造型、桥梁结构、市民服饰的研究者,都可以从《清明上河图》找到最直观、真切的图像材料。

这正是《清明上河图》的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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