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嗨哦”背后的西南方言,是如何占领互联网的?
2019-07-19Philex
Philex
贵州话成功在去年给不少人留下了心理阴影。
“凶手”之一是打着“一吻跨年”的旗号把众多情侣“骗”进电影院的《地球最后的夜晚》,140钟的电影里,黄觉成功用贵州话让不少人睡了个好觉。
另一个“凶手”,则是在刚刚过去的2018年末,抖音走红的又一个洗脑梗:一个ID为“多余和毛毛姐”的抖音用户,用一段贵州话演绎的“城里人和我们蹦迪的不同”,将“好嗨哦”成功打造成为目前表达内心激动时最“精准”方式。
谁也闹不明白,这么一个干干净净的男生,怎么就因为一顶橙色的假发解锁了内心的另一个隐藏的“毛毛姐”人格。
“好嗨哦”有多火,话题点击量已经超过20亿,超过了“万物皆可suprme”和“万物皆可supreme”的总和,甚至还造就了好几支热度不逊于“毛毛姐”原版的“钢琴版好嗨哦”。
贵州方言火了,或者说西南方言火了,这次我们就聊聊西南方言凭什么能火成这样。
凭人多?
讨论西南方言之前,我们必须要先界定:什么是“西南方言”?
作为人口输出大省,西南人民遍布全世界,一听说“西南方言”多半就不乐意了,“西南哪有什么统一的方言?”
使用西南方言的影片。
但事实上却是,与东南地区的“十里不同音”不同,站在外地人的角度看来,西南地区的方言口音的确有着高度一致的特点,比如分不清的貴州话和四川话。
我们从权威划分来看:四川、重庆、贵州、湖北、云南、湖南西部、广西北部的大部分地区方言都非常相近,共同组成了广大的西南官话区(为方便理解以下简称西南方言)。
我作为重庆人也深刻体会到这一点,尽管我们总能从口音的细微区别中,分辨出交流对象是否本地人,或者大致的来自哪里,但在外地朋友眼里,我们全被看做操着一口“四川话”。
原因也很简单,真正的“古蜀语”和“古巴语”早就消失了。
这很大程度上属于历史遗留问题。比如川渝地区,大部分人口的居住时最早也只能追溯到明朝。真正的川渝土著早在宋元战争、元末农民战争、明末清初战乱多次劫难中消耗殆尽。
大量驻军与移民的进入,使得整个西南民族的语言分布被迫重塑,由此形成了如今的高度统一。
按照公认的分类方式,我们目前的方言大概能分为官话方言、湘方言、赣方言、吴方言、闽方言、粤方言和客家方言七种。其中官话方言也被称为北方语系,内部差异小,互相也能正常沟通,占到了汉族总人口的75%以上;剩下的六种被归为南方语系,几乎无法跨方言沟通。
换言之,归属于北方语系的西南方言天生就具备广大的群众基础。
凭天赋?
能听懂的人多就能红?未必。
马未都在《都嘟》的第一期中就聊起了方言与娱乐的关系,他是这么概括的:“方言在传播中,最有力量的前提就是一定要听懂,其次是要有你的个性存在。”
所以,火起来的前提必须一分为二来看。
西南方言本身覆盖人口近3亿,加上归属于内部差异较小的北方语系,潜在受众几乎覆盖了中国绝大部分地区,这是“熟悉”的基础。
个性则来自地理环境的塑造。
西南地区崎岖山地为主,平原、坝子镶嵌其中的独特地形,造就了这一地区个性鲜明的文化特征。
富庶带来乐观。四川盆地内部,成都平原在战国时期通过修建都江堰就一次性解决了旱涝问题,成就了后来的“天府之国”。多山地区如重庆、贵州、云南虽无水患困扰,但亦无沃野千里,则发展出船运、梯田等形态,从而带来性格上的自嘲、泼辣。天险阻隔使得历史上这一地区发展相对独立,形成了独特且纯粹的语言文化圈,这构成了西南方言的“陌生”。
方言的娱乐性最重要的“熟悉而又陌生”都占全了,这构成了西南方言能够被搬进娱乐作品的基础。
比如评书艺术家李伯清的一个经典段子是这么说的:
“晚上回家晚了,男人一敲门,重庆妹妹一阵乱骂,骂得你想寻死,但是15分钟后保证都钻进被窝。
晚上回家晚了,男人一敲门,成都妹妹不骂,温柔的说,“‘回来了所?你还回来爪子喃?耍三,哎呀外面的妹妹那么温柔的,耍够了才回来三……反正家庭5年要实行一个改制三……结果到凌晨5点还没进门。”
调侃、毒舌、自嘲、吐槽,这些西南人民的生活日常形成了独特的戏剧性,为影视化留下了巨大的发挥空间。
以重庆为例,在1997年就拍出了在西南方言区影响深远的电视剧《山城棒棒军》,这部电视剧着眼于经济发展大潮下的小人物,以市井百态反映社会变迁。尽管极为冷门,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不少电视剧爱好者心里的国产TOP10,也是目前国内方言电视剧中得分最高之一。
而后,西南方言走向大银幕。
包括《寻枪》《疯狂的石头》《杀生》《火锅英雄》等作品,从各种影片类型上发掘了西南方言在艺术化、商业化上面的潜力,也造成了西南方言黑色幽默的气质。值得注意的是,当年最终以6.76亿票房收尾的《让子弹飞》,仅川话版就贡献了超过1亿的票房。显然,西南方言早已被大银幕所接受。
移动互联网的兴起带来的社交、直播、短视频,则给操着西南方言,浑身幽默感的西南人民加了一把火。
无论是上文提到的操着贵州话的毛毛姐那句“好嗨哦,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高潮”,还是操着川普成为“地下说唱皇帝”的主播孙笑川,亦或是说唱歌手GAI那句“老子吃火锅你吃火锅底料”……西南地区人们先天的造梗能力的确很好地迎合了当下快餐文化的需求。
凭运气?
造梗能力就能捧红一门方言?
未必。比如小岳岳那句“打死你个龟孙”并没能让河南方言(中原官话)走红。
只是以上的群众基础、造梗能力等原因,我认为西南方言还不足以形成强大的文化输出能力,更重要的一点是与西南方言、文化所组成的“西南滤镜”。
在去年的现象级小成本电影《无名之辈》同样采用了西南方言,导演饶晓志在聊起如何拍好一部荒诞喜剧电影时,提到了创作时的必须——锁定时间、空间、语言:
“最市井的人,就要用最市井的强调。那种小人物的平凡和辛酸也能更恰當地流淌出来?
换言之,方言得以在更广的范围内实现传播,源于“时间、空间、语言”共同组成的文化独特性,这种独特性在西南地区表现为“生猛”。
比如地形,《疯狂的石头》里,谢小盟看着头顶的长江索道对着女生说道:“每当我从这个角度看这个城市的时候,我就强烈地感觉到,城市是母体,而我们是生活在她的子宫里面。”而《火锅英雄》直接让“洞子”和“火锅”这两样本地人司空见惯的事物成了很长一段时间里,重庆最火的餐饮噱头。
这些意象,都透着一股子浓烈的改造大自然的意味,我们还能在相关的影视作品中找到更多例子。这就如同自带了当下自诩文艺的年轻人们最爱的胶片滤镜,这几乎成为所有以西南城市为背景的电影基调。
总结起来,“西南滤镜”的生猛,就表现为扑面而来的潮湿、粗粝的市井气息。
“生猛”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现在突然就受欢迎了?
因为这样的表达方式的确是切中了当下掌控了话题风向的,生活在钢筋水泥森林中的年轻人们的喜爱,这本质上是契合了如今的“反清新”潮流。
反清新是什么?我们看看这两年火了什么你就明白了。以“暗黑”视角瞄准以往上不得台面的烧烤摊,纪录片《人生一串》火了;成功用“宽油劝退”从一众日韩系美食博主中吸粉无数,美食作家王刚火了;能找到个万种理由吃掉可爱的竹鼠,华农兄弟火了……在内容生产领域,“日系”、“小清新”过气了,不加修饰直抵生活本源的火了。
以城市的角度来看,重庆、西安、成都之所以在过去的一年成为“网红城市”,与其散不开的烟火气不无关系。
贾樟柯曾经提过一个著名的“盆景论”:“上海和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只是中国的几盆盆景,不是真实的中国。”如果贾樟柯花了20年时间架构起来的“贾樟柯电影宇宙”是通过他的家乡“汾阳”展现给全世界看“真实的中国”;那陆川、宁浩、管虎、毕赣们,则是在向越来越多生活在精致的“盆景”里的人,展现了另一种来自更加接地气的西南地区的真实。
由那些湿漉漉的道路、剥落的墙皮、魔幻的地形、红通通的辣椒所共同构成的“生猛”,说到底则是为那些希望嗅到生活的烟火气的人们,构建了一个精神的乌托邦。
最后
很难说,西南方言近两年的起势,能不能缓解经济发展与人口流动带来的对方言文化的巨大冲击。老话说,少不入川,老不出蜀,西南城市的确已经成为“逃离北上广”的首选地。
而哪怕是有着极其成熟的商业生态的粤语,也面临着本地市场萎缩、行业发展停滞。知名导演纷纷北上操刀合拍片。
对于目前造梗无数,有着先天娱乐优势,但依然缺乏作品的沉淀的西南方言而言,《地球最后的夜晚》们还是有他们独到的价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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