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盘的生意

张茸

“阿文啊！我们这次的宣传材料，还能按以前合作的价格印刷吗？”詹纳给去年展会上认识的印刷厂厂长阿文打电话，“对！就是我，美国来的软件公司！我还去你们工厂参观过呢。而且，我对你们……控制成本的方法……印象非常深刻。”

“詹总啊！”阿文的语气听起来很兴奋。

詹纳有点儿莫名其妙，感觉跟对方好像没有那么熟，客气地说：“叫我詹纳就可以了，我们公司扁平化管理，都直接叫名字。”

“詹小姐，我们前几天还提起你来着，本来想找你又怕太唐突……”詹纳无法判断阿文的回答到底是客气还是事实。

“哈，这么巧啊！你们又有打折活动想邀请我参加吗？”詹纳绞尽脑汁地寒暄着，这是她唯一能想出来跟她可能有关系的事情了。

“现在可打不了折了！”阿文说，你之前看到過的业务，从美国打印机上拆墨盒的生意已经崩盘了。现在的印刷报价，基本要比去年贵20%以上。”

“怎么会这样？”詹纳异常惊讶。

“这样吧，机会难得，我刚好在城里办事，就接到了你的电话。我今天晚上请你吃个饭，咱们仔细聊聊吧？”阿文在电话里发出邀请。詹纳虽然觉得报价提高有些不愉快，但转念一想，既然还想要合作，可以多了解一些情况也好，就大方地答应了。

下午三点多，詹纳就收到了晚餐时间和餐馆地址的短信。“呀！这么豪华的餐馆啊！”詹纳惊讶地盯着手机屏幕，心中暗想：“我只是印刷宣传册的小业务，他这么下本，必然还有其他事情有求于我啊！”

为了配合这家餐馆的档次，詹纳兴致颇高地挑了一件米灰色套裙，精心打扮一番。出门之前又觉得有点儿过于隆重了，把玫瑰金色的手拿包换成了日常的黑色肩挎包。

詹纳礼貌性地提前15分钟到了餐馆，和服务员说了电话号码后四位，对方就把她带到了一个包间。阿文来给她开门，詹纳看向屋里，凉菜都已经摆上桌子了。看着这么大的排场，她觉得就这些凉菜，再上一盘炒饭，已经够两个人吃的了。

“詹小姐，可算把您盼来了。”阿文一边说一边给她拉椅子，请她入座。

“阿文老板你太客气了，在这么豪华的餐馆，还订了包间，我实在是受宠若惊啊。”詹纳一贯坦率，半开玩笑地说，“这么干难道你不怕赔本吗？”

“不会不会！”见詹纳都这么说了，阿文也实话实说道，“除了你们宣传材料的业务，当然我还有事求于你啊！就是不知道这事儿从何说起。简单来说，就是希望你有空去美国的时候，能帮我买个房。”

“这是赚到大钱的节奏啊！”詹纳一张夸张的惊喜脸，“都准备投资美国的房地产了？要买豪宅啊？那你应该找专业投资顾问啊，怎么会想到找我？”

“说来话长，我们边吃边聊。”阿文示意服务员上菜。

詹纳拿起筷子：“我就不客气了啊。吃你的嘴短，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来。”

“你知道我们以前的墨盒都是美国拆机拆出来的，我们拆了几千台打印机，那么就必然有几千台残机需要处理。”

“有道理！”

“我那合作伙伴原来都把这些副产品外包给一个美国当地的废品回收处理公司，但自从中国完全拒绝回收洋垃圾之后，这个废品回收公司就彻底歇业了。”

“啊？”詹纳嘴里的虾仁差点儿掉出来，“这么说，打印机其实是完整地从美国到了中国，然后被大卸八块，分成零件和尸体两部分又叶落归根了？”

“你们有文化的人形容得真准确，”阿文恭维道，“但现在尸体只能客死他乡了。关键是美国当地根本没有处理电子废品的能力，现在都堆在老板家里呢。”

“啊？他们做这个生意难道没有仓库吗？”詹纳问，“不可能所有的待回收废品都堆在家里吧？”

“当然有啊！”阿文回答，“不过由于业务无法进行，所以仓库也租不起了，回收公司也倒闭了，仓库管理员直接把他的囤货都扔到他家院子了。估计有两千多台打印机残机，堆了快一年了也没办法解决。现在镇政府准备拍卖他的房产还债，我和我在美国的合伙人想帮帮他，请你去替我们把他家买下来，再从长计议。”

“你的美国合伙人为什么不自己去买呢？”詹纳问。

“他啊！当地人都认识他，都知道所有打印机都是他收购的。现在小区内有老鼠，搞得邻居们怨声载道。他自己都准备搬家了，哪儿还敢再去拍卖会啊。”阿文无奈地摊摊手。

“我的天啊！你们这业务都成人民公敌了？”詹纳撇撇嘴。

“以前完全不是这样啊，我们基本不扰民。谁能想到突然就出现了废品回收政策的重大变化，搞得我们很狼狈啊。”阿文解释。

“这就是你停止进口墨盒的原因啊，还挺忧伤的。”詹纳耸耸肩。

“还有更忧伤的。最后一批墨盒，我们拆出来时，发现居然设置了密码，所以这最后一批基本就是报废了。只能寄希望于哪天谁有办法把这东西破译了，但目前来看希望比较渺茫。”阿文倒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到这里，詹纳差点儿呛到，“要不是这个密码问题，难道你还接着拆啊？那你咋回收残机呢？”

“大不了先租仓库堆着呗，总有一天会有办法的。”阿文倒挺乐观，“你愿意帮我们出面去拍卖会吗？”

詹纳并没有给对方明确答复，但这个蹊跷的故事，一直盘旋在她脑子里。当供应链的两端同时出现问题，生意的崩盘看似偶然，想想又必然。过度依赖于外部环境的商业模式，先天有这种风险和缺陷。“自力更生”这种老掉牙的词汇，现在看起来反而有前瞻性。在风云变幻的当代，为了避免卡在中间的抑郁，也许只有靠自己的创新才是保持核心竞争力的最好办法。

（编辑 郑儒凤 zrf911@sina.com，西米绘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