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的创变史
2019-07-18依江宁
依江宁
《新周刊》在2019年5月刊推出的《中国城市失落榜》专题中,南京被评为“矛盾之城”。矛盾是基于它过去的历史来讲的,文中写道,它既是北方人想象中的“江南”典范,又是被“包邮区”广泛排挤、吐槽的“江北”“徽京”。它是省会城市,重量级国企、高校、科研院所、机关云集,大院林立,也一度被称为华东地区的“石化中心”,却因此陷入“船大难掉头”的局面,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一再错失机会,并被周边城市赶超。
然而,这些好像说的都是南京的陈年旧事,对于今天南京正在发生的巨变甚少涉及。也许,回顾这座城市70年来的创变史,对于扎根这座城市的人们,或者想来这个城市安身立命的年轻人会有更多的启示。
一座由“重”变“轻”的城
新中国成立初期,随着南京汽车制造厂、南京炼油厂、南京化学工业公司等一批大型企业的布局,南京成为一座重工业城市,化工、钢铁、汽车等重工业在工业总产值中的比重一度高达70%。借由这一优势,南京一度创造了辉煌,例如上世纪50年代初的南化公司几乎占据了中国近代化工业的半壁江山。
到了20世纪70年代,南京发展机械工业、电子仪表、建材水泥、轻纺、交通运输设备制造业等,逐渐发展为有规模的工业体系,GDP在全国基本排在前十。
然而到1982年,南京第一次被挤出全国经济总量前十位,被无锡和苏州赶超,1995年到2000年间经济毫无起色。南京大学长江产业经济研究院院长刘志彪分析说,南京发展相对滞后的真正原因,与没有把握好江苏发展的两次重大机遇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一次是1984年后乡镇经济的异军突起,第二次是1992年后迅猛发展的外向型经济。
南京大学长三角研究中心研究员钟永一在早年的一次采访中说,南京集聚的高校和科研机构数量在全国位居前三,但是却没能像深圳那样,建立起把科教资源和大企业的人才技术优势转变为经济优势的转换机制。在苏南发展的第一次战略机遇期,这种转换机制的失灵使得南京丰富的科教资源未能和郊县及其乡镇企业发展很好地结合,南京就失去了改变其县域经济薄弱软肋的时机,这一耽误,代价是很大的。当苏南迎来发展外向型经济的第二次战略机遇期时,由于南京国有经济的比重较高,以及与军工企业的高度配套所带来的封闭性,这座城市的优势科教资源又未能和招商引资、民营经济相结合,失去了又一次的机遇。
除了体制约束的原因之外,钟永一认为还有两个有待深入探讨的问题:一是南京未能破解省会城市如何找准自己的区域及功能定位、发挥经济中心作用的难题。二是由于城市观念、文化等方面的局限,改革的内生动力在南京未能激发出来。
江苏省社科院教授、企业与公共管理研究中心主任叶克林也认同南京在改革内生动力上的难题。他说,南京这座城市历史上就是国家部委所属企业、大院大所、军方重量级企业及其研究机构、国家重点院校集聚所在,江苏省委、省政府诸多机关和不少省属大型企业集团总部驻地。在改革开放之前,是“条块分割”的计划经济体制根深蒂固的堡垒之一。长期以来,南京的发展受多方力量牵制、多种因素影响,“大院经济”“围墙意识”成为制约南京发展的“慢变量”。这种制约导致了南京人体制存在感强,更看重“斯文”和“体面”,更习惯于接受某种源于外部的、自上而下的塑造,却与冒险、奋不顾身、主动出击保持距离,而这些又恰恰是企业家精神的必备因素。
直到2014年,南京GDP才超越无锡。知名财经评论家叶檀分析说,这其中与产业结构有很大的关系。无锡过去以工业为主,同时是外向型经济为主,出口所占比例在2008年之前非常高,而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外贸出口阻力越来越大,地方经济也受到冲击。南京第二、三产业发展后,城市由“重”变“轻”,面向国内市场,受冲击相对较小。加上青奥会的举办,加快南京的基础设施建设,又明显拉动了服务业增长。统计公报显示,在2014年上半年南京服务业增加值增速达到11.2%,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速为13%。
近年来,南京大力调整产业结构,新兴产业发展迅猛,以信息技术、智能電网为代表的新兴产业占比首次超过石化、钢铁、建材等传统制造业,2016年占比达到40%。2016年,南京GDP达到10503亿元,成为我国第11个闯入“万亿元俱乐部”的城市。
南京首位度攻略
2018年7月,在十九届中央第一轮巡视中,有七个副省级城市被单独点名,批评的理由则是“龙头作用不够”“引领带动作用不够”“中心城市作用不够”等,南京名列其中,这种批评十分罕见,应属第一次。
在2018年发布的《全国省会城市首位度发展报告》中,从总指标综合得分排名来看,排名前五位的城市分别为成都、杭州、武汉、苏州、广州。作为江苏省会,南京的首位度甚至不如同省的苏州。
这对南京来说,是压力也是动力。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全国人大代表、南京市市长蓝绍敏接受媒体采访时坦言,作为江苏省会和东部地区重要中心城市、长三角特大城市,南京目前面临的一大尴尬就是城市首位度不够高。“在南京工作,我们要理直气壮讲首位度、全力以赴干首位度,名副其实争首位度!”
2018年12月14日,南京市和联合国人居署共同主办南京2035城市发展国际会议,把脉城市之路,对未来的自己进行展望。南京新一轮城市总体规划《南京市城市总体规划(2018—2035)》(草案)(下简称《总规》)向社会公示。江苏省委常委、南京市委书记张敬华在大会致辞时表示,南京提出的发展愿景是“创新名城、美丽古都”,所规划的城市空间布局则是:“南北田园、中部都市、拥江发展、城乡融合”。其中,中心城区是“一主一新”,即江南主城和江北新主城,形成“一江两岸”联动发展的新格局。江北新区被定位为“南京未来发展的战略空间,增强南京中心城市首位度、实现南京承东启西、辐射中西部区域使命的桥头堡”。
提升首位度,如何与周边城市协同,是关键之处。
一般来说,区域内首位城市,发展较早,经济实力最强,产业发育更成熟,因此可以对周边城市进行资源再配置,将发展效益外溢给周边的同时,进一步优化和做强自己。南京的尴尬在于,带不动苏南三虎“苏锡常”。南京的主城区与苏北城市隔长江而相望,联动作用有限。身处江苏与安徽交界之处的它,反而与安徽的马鞍山等城市来往较多,因此被戏称“徽京”。
不过,这份尴尬恐怕要“翻篇”了。眼下,在区域协调的发展思路下,南京的地理位置从劣势转为优势。《总规》中,关于区域协调指出:“发挥好南京作为‘一带一路节点城市、长江经济带的重要枢纽城市、长三角城市群西北翼中心城市、扬子江城市群龙头城市和南京都市圈核心城市的重要作用。”南京作为东部沿海开放地带与长江流域开发地带的交汇点,“长江经济带的重要枢纽城市”意味着要承东启西,深化向东开放,加快向西开放。
而南京都市圈包括南京、镇江、扬州、淮安、马鞍山、滁州、芜湖、宣城八城,横跨江苏、安徽两省。强调“长三角城市群西北翼中心”“南京都市圈核心城市”,其实也是突出了南京对安徽、苏北等片区的带动作用。
应该说,本次《总规》中,南京体现出了比以往更多的向西联动发展的倾向,对自己区位的理解似乎越来越清晰——从拥抱东部走向承东启西。
2018年12月21日,南京都市圈第五届党政领导联席会议召开。国家发改委规划司相关人员参会,8市市长签署打通城际“断头路”、宁镇扬城市群住房联动发展、宁芜一体化及交通基础设施等8个合作协议。同一天,作为南京首条跨市域运行的城际轨道交通线,南京至句容城际轨道交通工程——宁句城际正式开工。如果南京都市圈能加快打破区域壁垒、一体化发展,南京的资源配置能力将获得提高。
张敬华在接受“北京西路瞭望”公众号采访时说,南京所追求的首位度提升,应当具备五大指向,即创新首位度、产业首位度、功能首位度、生态首位度和开放首位度。不是简单地以总量規模论英雄,而是要在提升经济密度中做大经济总量,在完善功能品质中提高城市能级,发挥南京的创新策源、资源配置、交通枢纽和综合服务等功能,全力提升省会城市的枢纽、集聚、辐射、引领、服务功能。
对标国内一流城市
2019年春节后上班第一天,南京市委、市政府就召开全市对标找差创新实干推动高质量发展推进大会。放眼长三角,杭州有“阿里系”;远望珠三角,深圳已成为世界创新之都。北京、上海、合肥,都获批综合性国家科学中心……对标找差,答案唯有:创新!
从2018年开始,南京连续两年,将新年“第一会”和“一号文件”,聚焦“创新名城”这个主题。其重视度,可想而知。
南京“创新名城”实施一年,交出的答卷可谓“超出预期”:南京市委“一号文件”和45个配套细则出台后,吸引了3名诺贝尔奖得主、55名国内外院士,以及剑桥大学等世界知名高校院所来宁创新创业,累计签约新型研发机构208家,孵化引进科技企业项目951个。过去一年,南京在国内外各类权威排行榜中的位次全面前移。在《自然》杂志评选的全球科研城市50强中,上升为第12位。在长三角城市群科技创新驱动力城市排名中,南京综合得分排名第2位。
但与国内一流城市比,仍然有差距,南京市科技局局长洪礼来列举了一系列数据:如高新技术企业总量,2018年深圳约为14700家,是南京3126家的4.7倍。如新型研发机构质量,与深圳相比,南京在新型研发机构数量上并不落后,但企业孵化等服务能力有待进一步提高。单深圳清华大学研究院孵化科技型企业1508家,是南京208家签约新型研发机构孵化企业总数的1.6倍。在对标找差的路上,挑战和机遇并存。
在南京2035城市发展国际会议上,张敬华问计专家,如何使南京更富创新力,又如何使南京更有集聚力?
一座城市最重要的价值观是什么?多位专家的共同答案是“包容”。中国城市规划学会副理事长石楠认为,制度的包容性也应体现在对中小企业和底层草根的关注,提高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的包容性。“南京有五分之一的外来人口,不知道哪天就会出来一个马云、任正非,怎么让这五分之一的人口留下来,安心做事情、创业,怎么调动‘草根创业的积极性,这是南京需要在制度上有所创新、有所包容的地方。对于一座城市来讲,转型最难的并不是选择一个新的产业,而是人员素质的提高能不能适应新经济?”
创新是从草根做起的,大企业也是从小微企业开始培养的。正是这种体制方面的优越性,使得深圳可以从全国冒出。东南大学国际化示范学院教授夏铸九在会议上说,包容性城市的价值是营造有归属感的城市,“我们的城市要有能留得下多样化的市民”,包括全世界都争取移民的高素质的科技与文化人才、年轻的在南京刚毕业的未来是千里马般的学生,以及草根的民众。
这些,都是南京正在破题的思考题。
(编辑 郑儒凤 zrf911@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