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新总统泽连斯基的“喜剧”人生

唐中华

2019年4月21日，全世界媒体的目光聚焦在乌克兰总统选举上。在第二轮投票中，41岁的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以73%的得票率击败现任总统波罗申科，成功当选新一任乌克兰总统，他不但成为该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统，其得票率也刷新了乌克兰总统选举的历史记录。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位新当选总统竟从未有过实际的从政经验，他本是乌克兰喜剧演员，唯一的“从政”经历是在热门电视剧 《人民公仆》中扮演总统。这位演员出身的总统到底是怎样实现人生这一重大飞跃的？他的执政前景又如何呢？

热门电视剧中的“总统”

1978年，泽连斯基出生于乌克兰东部的一个犹太人家庭。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工程师。小时候，由于父亲被派往蒙古工作，泽连斯基曾在那里度过了四年时光，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和激情野性的原始生态给幼年的泽连斯基留下深刻印象。泽连斯基在那里读完小学一年级，随后返回乌克兰。

学生时代，泽连斯基曾考过托福，打算到以色列留学，但在父母的劝说下，他改变了主意，决定留在乌克兰上大学。泽连斯基的本科专业是法律，但显然他对此并不感兴趣，除了两个月的实习期外，再也没有涉足法律行业。

泽连斯基对表演情有独钟。大学期间，他报名参加俄罗斯喜剧真人秀节目KVN，从配角开始做起。他天生喜感，演出时完全不计形象，有时戴着夸张假发，有时戴着搞笑胡须，有时扮演中年大肚男，他夸张的肢体语言和不拘一格的表演技法很快虏获了一大批观众的心。1997年，他和同伴组建了喜剧表演团体“第95街区”，泽连斯基一人兼任队长、演员和编剧，这个团体在俄语区域一炮而红，迅速获得超高人气。他们的主打栏目为《型男主厨》，泽连斯基担纲主持，他穿着白色T恤，引导着型男嘉宾一边创意料理，一边插科打诨，他的谐星风格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本人也很快成为知名度颇高的喜剧明星。

2003年，“第95街区”正式在乌克兰政府部门注册，转型成为专业制作公司，并开始与乌克兰“1+1”电视台合作。这年，澤连斯基还迎来了人生中的一个重大喜事，他和同事叶莲娜喜结连理，叶莲娜是公司的元老之一，两人是中学同学，经过多年的爱情马拉松，终于步入婚姻殿堂。

2015年，由叶莲娜编剧、泽连斯基主演的政治喜剧《人民公仆》开始在乌克兰播出，迅速开启“霸屏”模式。泽连斯基在剧中饰演中学历史教师瓦夏。有一天，瓦夏正在给学生上课，学校突然要求停课让学生去布置总统大选投票站，瓦夏十分气恼，他开始连珠炮似的痛斥乌克兰政府的黑暗和腐败。这一幕被学生拍下并上传到视频网站，受到网民热捧。在众人的鼓动和支持下，瓦夏参加了乌克兰总统选举，居然以高票成功当选。

片中有个场景令人印象极其深刻。瓦夏当选总统后，召开第一次记者招待会，有记者质问：“您曾经是个正直、诚实的乌克兰公民，为什么当选后你就变得油嘴滑舌，对问题视而不见，极尽推诿搪塞之能事了呢？”

瓦夏静默了几秒，随后一字一句地回答道：“你说得对，但这不是某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所有人的问题。每个乌克兰人生下来都是可爱至极，有着红扑扑的小脸蛋，体重大概7斤左右，但这个可爱的小孩长大后怎么会变成油嘴滑舌的家伙呢？这种改变是从妇产医院就开始了，父母要塞钱，要给医生红包，否则就别想见孩子；等孩子开始懂事，看到父亲一边痛骂电视新闻中腐败的政客，一边数着昨天参加游行挣下的钞票，而这游行支持的正是电视上的那群政客；等孩子长大后，全家去第聂伯河边度假，大家一边烧烤，一边喝着白兰地，然后把垃圾随地一扔，扬长而去；孩子大学毕业后，成绩全优，找了个好工作，父母奖励了一部本田汽车，孩子开着车在凌晨的基辅狂飙，全然不顾影响了刚把孩子哄睡的母亲和刚下夜班的工人；过几年这个成人的小孩儿可能会被选入议会，他就会成为一个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混账。乌克兰人是怎么一步一步失去了良知，问题在于每一个人。”

这番慷慨陈词让电视机前的乌克兰观众陷入深深的沉思。自2014年以来，乌克兰局势可谓风雨飘摇、内外交困，政治上遭受俄罗斯打压，克里米亚被俄兼并，东部乌克兰地区还处于战火之中，官僚体制腐败无能，民众生活水平直线下降，乌克兰成为欧洲最穷的国家。他们意识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改变要从每个人自身做起。

据报道，《人民公仆》第一季在乌克兰国内平均收视率为10.4%，18岁至54岁人群收视率为26%。很多人认为此剧是近年乌克兰最受好评的电视剧。泽连斯基因在《人民公仆》中出色的表演而赢得了大量的粉丝，他在乌克兰可谓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跻身总统候选人前三强

2019年3月31日，五年一度的乌克兰总统选举即将举行，共有44名候选人获准登记，大多数候选人的当选希望几乎为零，只有三名候选人有望进入最后的角逐，他们是现任总统波罗申科、前美女总理季莫申科，还有喜剧演员泽连斯基。

早在2016年，泽连斯基就以“人民公仆”为名注册了一个新的党派，这个党派的总部是一间位于乌克兰首都基辅的狭小办公室，它不接受任何捐助，党派所有的骨干都是政坛新手。没有人能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党派在乌克兰政坛迅速蹿红，最终击败众多根基深厚的大党，赢得总统选举。

2018年12月31日，正是除旧迎新之际，泽连斯基宣布将代表人民公仆党参加2019年乌克兰总统选举。乌克兰“1+1”电视台率先播出了这一爆炸性消息。随后，人民公仆党特别代表大会举行，泽连斯基被正式推选为党主席、总统选举候选人。他在竞选纲领中提到了他的“乌克兰梦”。他梦想有一天，医生和教师获得公允的报酬，腐败官员得到切实的惩处，老人享受惬意的退休生活。初步民调显示，泽连斯基支持率在20%至30%之间，排名第一，明显高于其他候选人。

泽连斯基的主要竞争对手是现任总统波罗申科。波罗申科是乌克兰的亿万富翁，被称为“巧克力大王”，2014年第一次当选总统。当年波罗申科承诺要带领乌克兰人民团结一心，结束动荡不安的政治局面，可几年下来，乌克兰民众对他失望透顶。乌克兰东部地区的战争仍在持续，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不升反降，2018年人均月薪仅为325美元，远远落后于欧洲平均线，持续上涨的水电暖气费还占了民众收入一半左右。与此形成鲜明反差的是，波罗申科及其家族的财富却狂飙猛进，据媒体曝光其2018年收入约为33亿卢布（约3.34亿人民币），是2017年收入的82倍。乌克兰民众讽刺地说，波罗申科总统把乌克兰当成了自己的私人提款机。“上梁不正下梁歪”，在波罗申科的影响之下，乌克兰政府贪腐问题极其严重，几乎五个官员就有一个涉贪，乌克兰民众对政府的信任度已经连续两年掉到全球最低的9%。

泽连斯基的另一位竞争对手是前美女总理季莫申科。这位女政治家也是经济寡头出身，曾经掌舵一家私营天然气公司，被称为“天然气公主”，她曾经两度担任乌克兰政府总理，但却没有突出的政绩，反而时常与政变、经济犯罪联系在一起，还曾因滥用职权罪入狱7年。民众对她的印象两极分化，反对者指责她权力欲极强，为了权力可以不择手段。

波罗申科和季莫申科都被看作是陈旧政治体制的代表，然而这些政坛老人却被乌克兰民众所厌恶，他们期望看到新面孔的出现，收拾乌克兰政坛残局，改变多年的暮气沉沉，而泽连斯基成了众望所归的理想人物，正如一位乌克兰选民所说，“之前的总统是商人、政客，谎话连篇，或许一个喜剧演员可以让乌克兰不一样。”

泽连斯基之前没有任何从政经验，他是一个纯粹的政治素人，然而这点却恰恰成了他的最大助力。他在竞选中没有提出具體的政治纲领，但他喊出的“反腐”“变化”等口号深受选民欢迎。他呼吁禁止腐败官员终身担任公职，还呼吁直接与俄罗斯对话，尽早结束乌克兰东部地区冲突。

在竞选过程中，他也很少按常理出牌，既不接受媒体采访，也很少发表公开讲话。他定期在视频网站上传视频，发表时事评论，用幽默风趣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政治观点。他曾在一个短片中说：“我在满场的政治精英中穿梭，他们说我是个小丑，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他的荧幕形象也是他竞选的关键一环。2019年3月27日，即乌克兰大选前三天，《人民公仆》第三季开播。在这一季里，泽连斯基扮演的总统被下狱，整个国家落入寡头和极端分子的手中，乌克兰从此持续了多年的动荡不安。这从反面映射了乌克兰的政治困境，提醒乌克兰民众如果寡头再度上台，乌克兰将陷入长期的困境之中。

但也有人质疑泽连斯基的从政前景，指责泽连斯基是寡头的傀儡。这并不是空穴来风，泽连斯基长期合作的乌克兰“1+1”电视台幕后老板是科洛莫伊斯基，乌克兰的“金融大王”。他和泽连斯基同为犹太人，是乌克兰最大银行的创始人，还拥有自己的私人军队，他的实力甚至遭受现任总统波罗申科的嫉恨，其银行被收归国有，他本人不得不逃亡以色列。

在回答BBC记者的质疑时，泽连斯基毅然决然地否认了这一说法。他说，“这侮辱了我的人格。乌克兰所有电视台都是由寡头掌控，你不和这家合作，也得和另外一家合作。我和科洛莫伊斯基只是商业合作伙伴，与政治无关。”

科洛莫伊斯基也对此指控予以否认。他将乌克兰的经济僵局归咎于波罗申科，他盛赞泽连斯基，希望他能带领乌克兰走出僵局。他说：“一代新人换旧人，是时候给年轻人让位了。”

与现任总统的体育场“单挑”

2019年3月31日，乌克兰总统大选举行第一轮投票，泽连斯基得票率约为30%，波罗申科17%，季莫申科排名第三，约为13%。根据乌克兰选举法，由于首轮投票中无人获得过半选票，得票率领先的两名候选人将进入第二轮角逐。这就意味着，泽连斯基和波罗申科一同进入第二轮投票，季莫申科首轮被淘汰。

在得知第一轮投票结果后，泽连斯基对支持者说：“我想向所有乌克兰人道谢，大家没把投票当玩笑，这只是开始，我们不会松懈。”

波罗申科不愧是政坛宿将，他率先向泽连斯基发起了挑战。他通过社交媒体呼吁选民： “总统任期五年，不是一个你觉得不好笑时便可转台的喜剧。 ”他嘲讽泽连斯基“软弱、缺乏经验、政治立场不稳定”，质疑他与俄罗斯总统普京“过招”的能力。他主动邀请泽连斯基进行电视辩论，他想在辩论中找准后者的弱点，一招制胜，让盲目爱上泽连斯基的选民与其“分道扬镳”。

泽连斯基则转守为攻，他罕见地拍了部宣传片，隔空向波罗申科喊话。片中，泽连斯基一身正装，高喊道：“你邀请我参加辩论，你觉得我会吓傻或躲避，希望我逃得远远的，但你打错了如意算盘，我不像2014年的你，我就在奥林匹克体育场等你。”

泽连斯基把两人的第一次“单挑”约在了基辅最大的体育场，时间是2019年4月19日，也就是投票前两天，他还要求两人在辩论前验血，进行药物和酒精检测，证明未来的总统不是个“酗酒或吸毒的人”。

这个视频捅在波罗申科的痛处。2014年波罗申科第一次竞选总统时，曾拒绝和当时的竞争对手季莫申科进行电视辩论，当了逃兵，而又有媒体指控其在本次大选首轮投票失利后，靠酗酒和吸毒来麻醉自己，这让波罗申科十分难堪。

波罗申科很快在社交媒体上发视频予以回应：“辩论不是作秀，体育场就体育场，我等你。” 但在电视辩论的日期上，波罗申科要求提前到4月14日，泽连斯基并没有同意。

2019年4月14日，波罗申科独自一人抵达奥林匹克体育场，泽连斯基并没有现身。波罗申科称将等待对手至下午3时，但到底也没等来泽连斯基。这场原本带有决斗意味的“单挑”，最终却成了波罗申科的“脱口秀”，他针对实现乌克兰进入北约和欧盟的承诺发表了演讲，并即兴演唱了一首乌克兰歌曲《你欺骗了我》，严肃的选举就这样沦为了荒诞的闹剧。

5天后，波罗申科再次来到奥林匹克体育场，在现场两万名观众的见证下，两位总统候选人终于展开了正面交锋。泽连斯基批评波罗申科夺走了乌克兰发展的“黄金五年”，波罗申科则指责泽连斯基充当寡头的傀儡。

在辩论现场，还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

波罗申科指责泽连斯基曾在演讲中提及“向普京下跪”的言论，泽连斯基予以回应：“我准备向每一个等不到儿子从前线归来的母亲下跪，我准备向每一个等不到父親归来的孩子下跪，我准备向每一个等不到丈夫归来的妻子下跪，我也邀请你这样做。”

随后，泽连斯基双膝跪在了主席台上，波罗申科见状也同样下跪，但他是背对人群下跪。有评论称，波罗申科这样做是不敢面对乌克兰民众，不敢面对在战争中死去的乌克兰人的亲属。

这一跪，奠定了泽连斯基最终获胜的格局。

两天后，乌克兰总统选举举行第二轮投票。出口民调显示，泽连斯基以73%的支持率击败支持率为26%的波罗申科。当晚，泽连斯基宣布胜选，并向选民承诺，“我永远不会让你们失望！我可以以一名乌克兰公民的身份，告诉其他国家：看看我们，凡事皆有可能！”

“人民公仆”的执政前景

泽连斯基胜选后，各国政要纷纷表示祝贺，其中英国外交大臣的祝贺最为“别致”。他在社交媒体上提到：“您现在将成为真正的人民公仆。”

然而，现实世界毕竟与电视剧不同，泽连斯基作为“政治素人”，在治国理政方面缺乏经验，要想有效化解制约乌克兰经济社会发展的瓶颈谈何容易，加之乌克兰国内政治复杂，国际压力繁冗，这位喜剧演员出身的总统的执政之路注定十分坎坷。

泽连斯基上台后将面临一系列难题，包括实现乌克兰东部地区停火、惩治腐败、发展经济、推动司法改革、提高民众退休金等。他于内必须顺应民意，于外则必须平衡好俄罗斯与西方。

他面临的第一大难题是惩治腐败和发展经济，这两个任务对泽连斯基来说颇为艰巨。在反腐方面，乌克兰寡头政治已经根深蒂固，他们不但操纵国民经济命脉，还将其触角伸展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单凭泽连斯基以及他领导的人民公仆党就想结束这一切，难比登天。在发展经济方面，乌克兰经济发展存在诸多不确定性，除了大国博弈以及持续动荡的地区冲突等影响因素之外，乌克兰历届政府都缺乏彻底推行经济改革的动力，导致经济市场化严重滞后，这对于半路出家的泽连斯基而言可谓挑战巨大。

泽连斯基的总统含金量也是个问题。乌克兰总统大选尘埃落定后，议会席位的竞争将更加激烈。2014年起，乌克兰开始实施议会总统制，总统权力大幅缩小。总统执政受到政府和议会的双重制约。今年10月乌克兰将举行议会选举，并产生新一届政府。泽连斯基必须力争让自己领导的人民公仆党在议会选举中获得更多席位，正如前美女总理季莫申科所言，谁当选总统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在议会中成为真正的主宰，这将决定新总统在一些关键问题上是否会受到议会的掣肘。

为了减少阻力，泽连斯基未来也可能与既有的政治力量进行合作，比如安排败选的波罗申科和季莫申科在新政府内出任要职。这也是必要的妥协。

在外交方面，如何平衡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则是泽连斯基必须面对的难题。他支持乌克兰加入欧盟和北约，但考虑到俄罗斯坚决反对乌克兰加入北约，他提出这一决定必须慎重，且要进行全民公投，并与普京进行直接对话。

总而言之，无论是沉年积弊，还是新鲜问题，对于没有过从政经验的泽连斯基而言，都非常棘手。面对民众所出的考卷，赢得大选的泽连斯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位跨界当选总统的喜剧明星能否如剧中人物那样成功呢？全世界都在拭目以待。

短短四个月实现从演员到总统的飞跃，泽连斯基实现了人生中的嬗变，但他的事迹并非孤例。美国前总统里根就曾是好莱坞的二线演员，他在任期间政绩卓越，后又获高票连任，可谓是泽连斯基行动的榜样。泽连斯基此次当选固然存在很多客观因素，但他自身的优秀特质也是不容忽视，比如充满自信、富于谋略、坚忍不拔、领袖气质、思维缜密等，这些特质在他的竞选之路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并将伴随他在充满挑战的总统之路上磨砺自己，用普通人的淳朴之心铸就乌克兰的未来之路。

正如他扮演的瓦夏在《人民公仆》中所讲的：“要是能行的话，让我当一周总统，我将取消所有的特权、别墅、豪华轿车。我要让普通老师过上总统的生活，而总统过上普通老师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