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相对,足矣
2019-07-18
回家路上,奶奶的样子不停在我眼前晃动。我的心莫名地有些疼。
父亲见我回来,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见到你奶奶了?”我点点头。
父亲点上一支烟,“吧嗒”着吸了几口:“她,还好吧?”我说:“奶奶身体还好,就是那个小山村不如我们这里富裕,奶奶还不能享享清福。”父亲没说话。
“要不,我们把奶奶接回来吧。”我说。父亲弹落烟灰,把余下的半截烟头掐灭:“再说吧。”
此后,奶奶时常出现在我梦里。
转眼中秋节快到了,假期回到家,放下行李,我说要去看奶奶,父亲拿出几盒月饼,让我带给奶奶。
一路辗转,我又到了那个闭塞的小山村。依旧是那个素朴的院子,屋里走出来一个人,不是奶奶,是前一次我来时,在路旁碰到的那个老阿婆。“明德嫂子刚睡着。”老阿婆轻声说。
我把月饼放到那张斑驳的矮桌上,拿了板凳和阿婆去院子里坐。
阿婆问:“你是明德嫂子的……亲孙子?”我点点头,说是。
阿婆欲言又止,有点为难的样子。阿婆说:“嗯,你是她亲孙子,应该知道实情。她得的是重病,医生说她的胃里长了个瘤子,让她住院治疗,她执意不肯。她说自己年纪大了,不想治了。”阿婆轻轻叹了一口气,又说,“明德嫂子自从来到俺们村,没过几天好日子。”
我一惊,脱口而出:“明德爷爷待她不好吗?”
阿婆说:“明德大哥对嫂子好着呢,儿子儿媳也很孝顺,我是说我们这里太穷了……”
“是谁来了?”奶奶醒了。
我急忙跑进屋里。奶奶看了我一眼,没有我预想中的惊喜,淡淡地说:“你又来干什么?”
“我……”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走吧,”停了停,奶奶又说,“我,我不配做你的奶奶,以后不要再来了。”
我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回到了家。或许,她有难言的苦衷吧。
姑姑听说奶奶得了重病,“呜呜”哭了起来。父亲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住,像一头困兽一样在那里来来回回走了一阵后坐了下来,望着天上清澈明亮的月亮,父亲使劲吸着烟,沉默不语。我看到他眼中似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中秋节一大早,姑姑打电话说她在车站,让我过去带她去看奶奶。
村子里的人似乎已认识我了,不时有人跟我打招呼。
我跟姑姑说前面就是奶奶家了,姑姑四下打量着。走到院子门前,我刚想抬脚迈进院子,姑姑一把拉住我,做出一个“嘘”的暗示,我的脚轻轻退了回来。姑姑把她买的一些营养品、衣服和一些药物轻轻放在院门口,拉着我转身就走,差点撞到一个人。
“哎呀,大侄子,到家了怎么不进去坐啊?”是个中年女人,脸上堆着笑,穿着朴素,双手端着一个塑料盆,里面装着一些红红的苹果。
“娘,我大侄子来了!”女人走进院子喊。我和姑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提起礼物走了进去。
女人把塑料盆放在院子里的一个石桌上,过去扶起奶奶。奶奶看到我和姑姑,愣怔怔地定在了那里。
“大侄子,听说你来过两回了,不巧我都不在,今天我听说你又过来了,就放下手里的活儿紧跑慢跑地过来了。哎呀,忘了介绍了。”女人望望奶奶,奶奶正撩衣襟擦泪。
“大侄子,我是你婶婶,这位是?”女人扶奶奶坐下,看着姑姑问。
我说这是我姑姑。女人看看姑姑,又看看奶奶,说:“像,像,真像一家人!”说着拿了板凳让我们坐下,递给我们每人一个苹果,说,“这是自家果园种的,又脆又甜。一年到头忙园子,总得换几个钱供娃上学,你叔身体不大好,也帮不上我,这穷山沟,累死累活,还是活不好,真是待够了。”
见我们都不搭话,女人也不再说了,一时间空气仿佛凝滞了般。
“这些年,你们,都好吧?”奶奶泪眼婆娑地看着姑姑。姑姑含着泪笑着说:“都好,都好着呢。您外孙明年要高考了,学习成绩也不错。”奶奶含着泪笑了。
“你们啊,不要总往这里跑了,也不要总记挂着我,我也好着呢,涛子他爸妈都很孝顺我,涛子和小美都是很乖的孩子,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我,我有福着呢。”
姑姑说:“您这病,还是去大医院再瞧瞧吧,过几天我和我哥来接您。”奶奶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娘,您就去吧,我哥我姐又不是外人,再说,他们孝敬您是应该的。”奶奶抬头看着天,没再说话。
……
再接到父亲的电话,他对我说:“你请个假吧,回家一趟。”我问:“家里出啥事儿了?”父亲说:“九月初九是你奶奶的生日,我想着咱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你奶奶答应了。”放下电话,我兴奋地跳了起来,我们和奶奶终于要团聚了。
回到家时,父亲已接来了奶奶和涛子叔叔一家四口。
饭桌上,奶奶顾不上吃几口东西,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一遍一遍挨个儿看围坐在桌边的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眼里含着泪。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我们都找不见了奶奶。
父亲“咂吧”了一口烟,说:“别找了,就让她回那个宁静的小山村吧。”
或许在她看来,知道彼此都能够很好地存在,就已足够。
而平静、不扰乱彼此的生活,是眼前最好的相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