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2019-07-17阿木
阿木
古琴名气大。文人四艺琴棋书画,从小就耳熟能详,然而前些年聊起古琴,经常会是这样:
“你说的是古筝?”
“不是古筝,是古琴。”
“哦,已经失传的那个?”
“没失传,一直在啊。”
“哦,那和古筝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首先,现代的古筝是21根弦,古琴7根弦……”
那时候,古装剧里表现文人弹琴,很多时候靠臆造。1990年代的港片《六指琴魔》,里面的主要道具是一张极具杀伤力的琴,不过现在来看,更像是迷你版的古筝,不知是不是道具人员也认为古琴已经失传了,所以得发挥想象造一个。
类似的例子现在已经越来越少,这得归功于古琴重新“火”起来。
坊间流传,弹古琴、听昆曲、喝普洱、信密宗是京城四大恶俗
2003年,古琴入选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从被遗忘的边缘重回了人们的视野。2008年古琴在奥运会开幕式上露了脸,知名度直线上升,一下子成了庙堂之上的礼器、风雅生活的标配。
有阵子流行一种风气:弹琴不求技巧过关,只谈境界高妙;指法不一定到位,但汉服、焚香是必要做到的。架势很足,敛气凝神,弹奏起来就不管调在何方了。更有甚者,买张琴挂在墙上作装饰,根本不会弹。于是坊间又流传起一种说法:弹古琴、听昆曲、喝普洱、信密宗,合起来是京城四大恶俗。
不过,像任何一种经历了岁月的事物一样,落寞或者热闹,都只是历史长河的暂时。对于古琴,总有些人会沉淀下来,为它付出时间与精力,长久陪伴。古琴的传承,历来是由这样的人接续的。
护国寺摆了个地摊,第一张琴300块钱卖了
宋增霖,五十来岁,2000年就开始斫琴(做古琴的专业说法)了。问及当时斫琴的缘由,他一边挫着一个琴上用的雁足,一边轻描淡写地说:“谋生呗。”
宋增霖自小好古,爱逛护国寺旧货市场,收集各种老物件、旧书,心里对古琴有些神往。宋增霖有个邻居,比他大几岁,插队的时候是兵团的文艺骨干,什么乐器都爱捣鼓两下。也不知基于什么原由,总之两人一拍即合,开始一同琢磨斫琴的事。找不到师父,两人就从旧书里找资料;看到古琴实物,就想办法量尺寸、研究槽腹结构,然后动手复制。
大多数当代斫琴师从事这一行,都有类似的经历。毕竟,斫琴这一行从民国时期就走向萧条了。摸索,对于每个斫琴师来说都是考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应对方法和感悟。宋增霖说:“现在复制古琴方便多了,书也多,有的还标有精确尺寸和内部CT图。”他刚斫琴那会儿可没这些,为了知道古琴的槽腹怎么做,还拿医生看牙用的内窥镜从琴底的龙池、凤沼往里照。总之,做法全靠自己摸索。
“要是失败了呢?” 我们问。
“那就重新来呗。” 宋增霖满不在乎地回答。
宋增霖之前在钢琴厂工作过。不过,制作钢琴与斫制古琴虽说都依靠动手能力,却一点也没法相互借鉴。
第一次做出一张差不多的琴,宋增霖去护国寺摆了个地摊卖,没想到还真300块钱出手了。拿到钱,他转头就买了十斤大漆,继续做。宋增霖在自己家里辟出一间屋当工作室,除了斫琴的工具和工作台,里面还塞满了宋增霖收集的老物件:研究所的老资料柜、黑色转盘式老电话、黑胶唱机、一架子旧书……当时家里人也不懂他整天关着门在忙活什么,工作室就是宋增霖一个人的小天地。
十年后,古琴热起来了,对斫琴感兴趣的年轻人也多了起来,不少人来跟宋增霖学习斫琴。那间小工作室开始显得逼仄,于是他专门租了一处地方用来斫琴。那阵子,相熟的古琴爱好者经常在宋增霖的工作室小聚,热闹一时。
向左高科技,向右沿袭古人,都是好选择
说到过去的事情,宋增霖也感叹现今斫琴的好材料越来越少了。早期斫琴还能找到本地拆房拆得的老杉木,有二三百年的,或者一二百年的,制成琴都好。古琴热起来以后,斫琴的老料越来越难找,现在本地老杉木基本没有了,只能从南方买老材。南方老材到北方有水土不服的问题,制成琴难保不出问题。
现在也有人用新料烘干了斫琴,所谓的低温碳化工艺。这样干燥的新料制成的琴稳定,制琴时间也比较好掌握,但毕竟没有自然状态下干燥的老料那种经历时间的独特韵味。宋增霖说:“现在的高科技无所不能,只是我一直沿袭古人的方法,孰优孰劣不好说,这是每个人选择的自由。”
对于古琴作坊采用流水线的方式斫琴,宋增霖也不反对。有的斫琴师运营团队,大量创制新形制,将古琴做成了品牌和产业链;有的斫琴师自己做自己的,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方式。他说,之前看到别人的售琴小册子,上面对每张琴的材质和用料都标得清清楚楚,腰果漆就写腰果漆,大漆就写大漆,瓦灰就写瓦灰,鹿角灰就写鹿角灰,这样很好,没骗人,毕竟古琴也需要满足不同人的不同需求。
不过宋增霖自己还是按照古法,只用大漆和鹿角灰这些传统的材料,也许与他的好古情结有关。现在,宋增霖在郊区租了个院子当工作室,小院子种着紫藤、倭瓜、花生、秋葵什么的,平时事务都由徒弟打理。
热闹或冷落,做的过程就是乐趣所在
他现在大概两三年出一批琴,二十张左右,这样能保证每张琴的质量足够稳定,减少变形和开裂。宋增霖说:“斫琴就应该一批压一批轮换着来。做完一批琴的灰胎搁一年,然后再做下一批琴,隔年再继续完成第一批琴的漆工,这样出问题的几率就低。斫琴是慢工细活,需要大量时间等。时间不够,漆灰没干透就做下道工序,之后肯定出问题。所以,你要是着急等钱用,肯定不能斫琴。”
除了斫琴,宋增霖也会受邀参与科研项目,比如复制某把现存的古琴。与他自己斫琴不同,科研就要求以文物复制的标准来操做,误差不能超过1毫米。对宋增霖来说,在科研中特别有收获感,不仅对于唐宋传世古琴的样式理解更为透彻,还顺便拜了一个漆艺老师,增进了自己对于漆艺的理解。他拿出几张最近做的落霞琴给我们看,琴面上晕着火一样的烟霞,漆膜光亮平滑,毫无瑕疵。
斫琴之余,宋增霖喜欢用斫琴剩下的材料做点小玩意儿,比如小玉坠子、镇尺、案头小摆设等,或自己赏玩或送给朋友。无论是热闹或冷落,有钱没钱,做的过程就是他的乐趣所在,他沉浸其中。
唐朝詩人王维爱弹古琴,他还写过:“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这首诗宋增霖知道,心无挂碍,松风山月照弹琴的生活,他也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