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祐宁：像海水一样

闫夏

相信

在天台的拍摄结束时，太阳正下山。杨祐宁回到休息间，利用采访前的五秒钟从桌上抄起一包零食，一边打开一边问：“你要吃吗？”拍完电视剧《天龙八部》后，他赶紧去了北海道滑雪，又跑到“别的小岛”冲浪。眼前，杨祐宁皮肤黝黑，带着300小时日光晒出的元气和松弛说：“我对马不停蹄忙碌生活的耐受边界是一年。”

在上一个忙碌年中，杨祐宁完成了一份叫《都挺好》的作业。他本是带着“疑问”进组的，“因为你光看剧本文字，看不到这些角色的可爱，也看不到这个家庭的可爱”。但遇到的人很快解答了一切。石天冬在苏家偶遇误会他是强盗的苏明成一段，是杨祐宁和郭京飞两人的第一场戏。“那场其实蛮可爱的”，回味起当时火花的杨祐宁笑了起来。在原本的剧本里，这一段只是几行情绪平淡的直述，但在现场，杨祐宁、郭京飞和导演简川稣临时讨论出了更贴近情景喜剧节奏的呈现方式。在剧中，石天冬经历了和姚晨饰演的苏明玉快速滋生爱情的过程，导演很快在现场即兴为两个角色安排了亲吻的戏份。这段播出后，杨祐宁看到很多网友讨论：“怎么他们见面第二次就可以接吻？去人家餐馆睡两晚就可以接吻？”“其实我们跟网友是有一样的疑问的，这是不是太快了啊？”他和姚晨在拍摄时也问过导演。导演却回答说：“现在的人谈恋爱，你觉得他们还有那么多的过程吗？”时间倒回几年，杨祐宁可能就要搬出自己的切身体会做论据，以“我谈恋爱就不这样”为开场说服导演，但现在他不会了。不是明哲保身，被磨掉了创作的坚持和棱角，而是演员杨祐宁开始把“我”渐渐放小了。在开始接触表演前，杨祐宁学习的是餐饮。他常借用一部电影的名字来形容自己跑道的切换，“我是一个厨子，跑来当了个戏子。”“本色演出”是那个阶段他所追求的，即：我觉得他不会这样，我觉得他会这样，我跟人家吵架不会这样，一切都要是杨祐宁的本色。“但到现在，我反而不会有这些设定，”他说，“就是更相信剧本，就是真的相信有些人谈恋爱是那个状态。”在某个角落里，一定有一对情侣认识没多久就可以亲吻，一定有人在面对自己家庭的时候会难以原谅至亲和自己。杨祐宁的相信，是相信导演和工作伙伴处理故事一定有自己的道理，也是相信地球上那些和自己不同的人的生活方式，同样值得存在和被感受。

四个月的拍摄结束后，杨祐宁和《都挺好》的大家每天还是会在群里聊天，在他看来，“一群家人”是这部剧留给他的最珍贵的礼物。在习得互怼技能前，郭京飞的玩笑总是开到让杨祐宁“被蒙到”，信以为真。问他具体内容是什么，杨祐宁笑得讳莫如深，神秘地说：“还是不说了。”和“大姚”拍摄—场喝醉的戏时，杨祐宁和姚晨完全是以水代酒，但演到最后气氛到位，“我觉得我们俩是真的醉了，就一直笑场。”收工之后，演员们会经常约在郭京飞的房间，点些外卖，开一瓶酒，天南地北地聊聊天。“大红哥也会加入，就静静坐在旁边听我们聊天，时不时笑一笑”，在杨祐宁的感官里，出演苏大强的倪大红是一位很“可爱”的大哥。有时杨祐宁会请被迫听年轻人歌曲的“大红哥”放点儿自己喜欢的音乐，“没想到一出来是EDM！电音！特厉害！”提起之前的细节，杨祐宁眼睛放光，记忆也如泉水喷涌，脸上写满了“我喜欢”三个字。

喜欢一起认真演戏的人，喜欢在镜头前过另一种人生的可能。和很多自主选择成为演员的人一样，杨祐宁说这感觉让他“上瘾”。时间在一个镜位只走动30秒，但30秒意味着另一个世界。像是头脑中分泌的某种物质开始起作用，“就好像幻觉一样，你知道吗？”杨祐宁说，“你好像看到幻觉了，这个人就真的是这个人，周围的东西你都看不见，你的感官会变得很敏锐，你会非常敏感，也会非常脆弱，那是我很享受的一个过程。”

补足

“原生家庭欠你的，你必须自己找回来。”杨祐宁认同《都挺好》所呈现的这个观点。剧中食荤者餐厅的菜色都由专业厨师设计好，但是当石天冬进到苏明玉家的时候，杨祐宁认为他出演的石天冬是时候展现另一种生活节奏了。“苏明玉是一个很会赚钱的人，但她不会过生活”，杨祐宁说，所以比起走完剧情，杨祐宁更希望用自己所实践过的生活对待苏明玉。在一场戏里，石天冬为苏明玉煮了一碗方便面，还烤了一根油条给她。因为杨祐宁去跟导演说：“导演你知道吗？这样做真的超级好吃。”剧本上原本也没有二人坐船的桥段，“那也是我觉得这是一个人与人能够坐在一起沟通和享受的状态，我们自己就把它加进来”。所以，与其說是石天冬，倒不如说是杨祐宁在补足苏明玉的缺憾，哪怕是在戏里，他也想让这个女孩有机会得到真正的爱和生活。

“你好像看到幻觉了，这个人就真的是这个人，周围的东西你都看不见，你的感官会变得很敏锐，你会非常敏感，也会非常脆弱，那是我很享受的一个过程。”

在温暖和睦家庭长大的杨祐宁说，他性格里和各方面的安全感都是来自家人。“安全感比较强让我反而可以很站在别人的立场去感同身受某些事情。”去年，杨祐宁家的餐厅重新开张，他和父母、姐姐四个人平分了装修、菜单设计、员工制度等等工作，四人会议每天都开，尽管分工明确，还是难免在微信里吵架吵到“要退群”。“真的是那种退群了好几次，然后又要把他拉回来的情况，你知道吗？”他讲起这些甜蜜的负担，自己和工作人员都笑了起来。成长，却往往以鸡毛蒜皮的方式显现。以前负责设计的杨祐宁若是被质疑，会说：“诶！你们是怀疑我做的设计吗？！”但是现在，他有点意外地发现，自己慢慢学会了如何和家人沟通。“长桌子不行，或许可以改成方桌，方桌不行，或许可以改成圆的”，在今天的杨祐宁看来，当面对家人，或许合乎尺度的圆融比一步不退原则更值得探索。

“假如有一天你有了小孩，什么是你特别希望给到孩子的？”我问。

“快乐吧。”杨祐宁回答。

他也不是被严苛管教长大的孩子，学习餐饮，学做演员都是自己的选择。“我从小非常皮，但我也沒有变坏过。”现在杨祐宁家养了一只名叫Charcoal的小狗，它是在工地草丛里被杨祐宁的好朋友救下的。因为工作忙，Charcoal只能在未来长期由妈妈照顾，杨祐宁忐忑地微信询问妈妈的意见，自己还在措辞，妈妈居然就果断答应收养。然而只过了五个月的时间，Charcoal已经从三公斤光速长到了二十几公斤。“然后我妈说你不是说它不会大吗，怎么他一天一天都越来越大！”学着母亲的语气讲话，杨祐宁自己也大笑起来。他没有强调小狗很乖，很好看，而是夸奖了它和他一样的天性，说：“它很皮，很可爱。”

“安全感比较强让我反而可以很站在别人的立场去感同身受某些事情。”

贪玩

“我需要让我出去玩！”提到什么是他生活里的必需品，杨祐宁回答得毫不犹豫。“我觉得出去玩可以让我的心比较平静一点。”杨祐宁作为一个演员的野心，是挑战自己内心里的极限，他想看看自己能够有多少很微妙的转变容纳在心里。这样的野心很细腻，一如心中流淌的蜿蜓的水道，稍快稍慢，都要自己闭目去寻踪。然而作为一个普通人，杨祐宁的野心便直接了很多，“就是我下一个冲浪点应该要去哪里。”“不再想长远点儿吗？”我们问。“这很长久啊！”他回答。他曾经见过一位自由跳水选手为了为环保发声，从南极的冰山一跃而下，自己也想为环保做点什么，比如“去南极冲个浪”，“但是这可能有生命危险，需要很精细的筹备，这不就是一个长远的计划吗？”他一脸严肃。

和大海在一起所带来的快乐，在杨祐宁看来是长久的。去冲浪时，往往天还没亮他就要准备出门。车子开在公路上，天光渐渐亮起，到了海边，穿好衣服，拿着板子准备下水前，他会等着第一道阳光升起。“很奇怪的是，不管你刚才在怎么追浪，日出的时候，大家都会停下来，就是看着太阳升起，然后又开始再追浪。”而冲完浪之后，还有烤肉，还有啤酒，还有要跟大家分享今天的见闻。爱上冲浪的十年里，浪板带着杨祐宁去了许多地方，—年的8月他去到北加州，夏天的海水依然像“冰啤酒再加冰块那样寒冷”，那次装备没有带齐全，天气也不好，杨祐宁在岸上看了一个多钟头后，突然间云开太阳出。“我记得我走到了一个很大的悬崖下，下面是一大片的岩盘，从岩盘走到外面去，你在那里等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摸你的脚，你低头看，哇！下面是三米高、五米高的那种海草，把整个海都铺满了！”自然和海给予的或静态或动态的片段，持续激活杨祐宁的感官，他说，每次冲浪回来，演戏时就总会有更多灵感。

三岁

休假的一个月里，杨祐宁每天都先于闹钟在8点前醒来。可以不先浏览社交网站，不了解外面发生了什么，在他看来，美好的一天，是从自己做的早餐开始的，一些独创烹饪贴士也会在这时登场。“烤吐司涂抹花生酱，再加—点点辣椒，这样超好吃！然后煎培根有的时候会太咸，你在旁边放一点果酱，比如草莓果酱或者蓝莓果酱，切一口培根，蘸一点点果酱吃，就好好吃！”提起食物，杨祐宁眼里又有了好看的光。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心智年龄是被低估的，“大家都觉得我三岁，其实我不止三岁。”“那是四岁吗？”同事听了，开玩笑说。人们常常觉得他像孩子，或许因为对于外部世界，杨祐宁拥有朴素天然的反应机制——“比如我吃饱睡饱的时候，就会特别理智，心平气和地处理所有的事情。我是只要血糖控制稳定，情绪起伏就不大”：或许因为他不压抑自己的情绪和感受流淌——“再烂的电影，只要有求婚桥段我就哭，真的！就已经烂到翻白眼翻到不行的那种电影，一有求婚的片段我就哭”。“其实我没有那么不成熟”，杨祐宁说着，我们才发现室内的光线已经变得很暗，他坐得很近，但也慢慢变成一个轮廓。

是时候走到访问的尾声了，保留曲目是请受访对象聊聊最近发生的令人开心的小事。

“我最近去了一个小岛，无意间走进了一个小小的酒吧，它是一个非常local的酒吧，里面的人我基本上都不知道他们讲的是什么样的语言。酒吧里正有一场Live，一个吉他手在唱歌，唱着一首菲律宾的歌，突然间全场就都很轻很轻地跟着他唱。我觉得那首歌好好听，就让旁边人告诉我歌名，我搜到它，现在每天都在听。只要听到那首歌，我就回到那个小岛，那个时候，那一些人和瞬间都浮现在我心里，我觉得这是我很幸福的时刻。”

杨祐宁是用语言描述感受、讲故事的好手。这些美好的养分好像沿着他身体里的一根弦延续，这根弦不松、不紧、不断，连通着他内里的细腻和眼见的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