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之间

陈欣颖

在設计师的巧夺天工之下，简单的面料往往能在时装之上呈现多种令人意想不到的面貌。如果说其中不断通过打破固有印象给大众带来惊喜的“黑马选手”，则非渔网材质莫属。从初入时装殿堂时的低俗魅惑之感，到朋克摇滚时期前卫叛逆的象征，再到当今T台上不可或缺的时髦标志，它在百年间经历了颇为跌宕起伏的晋升之路。

作为捕捞工具的渔网有着漫长的历史，而这个处处散发着淳朴气息的材质是在怎样奇妙的境遇下被有胆识之士带进服装领域的，则并没有明确的记载。现在最早可追溯的源头是20世纪初，在巴黎红磨坊等歌舞厅，热情奔放的康康舞女郎纵睛扭动身体时，裙下正是若隐若现的渔网丝袜。

彼时女性着装正由保守慢慢向开放演进，其中一个重要的标志就是裙子不再需要严严实实地盖住脚面，为长筒丝袜带来了一席之地。而这些处于敢于挑战社会风气前线的时髦女郎们，迫不及待地抓住机会装点着暴露的肌肤。传统丝绸质地的长袜并不适宜剧烈运动，更具弹性的尼龙丝袜又还没有被发明出来，处于中间地带的渔网丝袜既能兼顾审美需求，又有着卓越的功能性，成为频繁出现在舞台上的单品。

而渔网袜时刻传递的欲盖弥彰的挑逗信号还是给许多人难登大雅之堂之感。20世纪上半叶过去，它仍只能与舞女、海报模特、影星等为伴，并非社会大众衣橱中的常见单品。直到60年代，迷你裙的出现与普及令渔网袜迎来了翻身的机会。为了搭配各式各样的超短直简连衣裙和迷你半裙，不同颜色、密度、织法的渔网袜一一涌现。而此刻，人们发现这个长久不被接受的单品除了低俗魅惑的一面，似乎多了几分摩登与前卫。

渔网袜的致命吸引力正在于细细的丝线交织出的虚与实的矛盾，以及游离在遮盖与暴露间的双重属性。

70年代，朋克等次文化群体的出现更是为渔网袜扎根时装领域贡献了一己之力。除了夸张的发型妆容、铆钉配饰、黑色皮革夹克和满是补丁的牛仔裤外，撕破的渔网袜成了朋克的另一个标志。这个出于背离日常着装目的而衍生的单品，处处透露着反抗主流的颓废叛逆气息。与此同时，这单薄的面料中不断进发出的独特气质吸引了著名哲学家、文化评论家罗兰.巴特的注意，他曾在发表于1973年的著作The Pleasure of the Text中指出，渔网袜的致命吸引力正在于细细的丝线交织出的虚与实的矛盾，以及游离在遮盖与暴露间的双重属性。

至此，已经打拼了数十年的渔网自然不甘停留在配饰领域。到了80年代，以麦当娜为代表的流行乐巨星将渔网上衣、罩衫、连体衣等单品大胆融入演唱会造型，令大众再度看到更多可能。曾被诟病低俗的它，不仅登上了被数以万计的观众热切注视的舞台，更是一脚迈入了高级时装的领域。其中，彼时执掌Chanel的Karl Laqerfeld便大方接纳了渔网，并频频在T台上赋予它各种各样的惊艳面貌。

Chanel 1991年秋冬成衣系列便是一个很好的体现：登上T台的超模HelenaChristensen先是紧紧裹着黑色漆皮外套，走到一半时突然将外套脱下，露出里面的黑色透视渔网上衣及丝袜。搭配头上佩戴的白色山茶花发带、脖子上层层叠叠的珍珠及宝石项链、腰间的金属链条，既体现了本系列的嘻哈音乐主题，同时兼顾了这个高级时装屋一贯的优雅高贵。而Chanel的高级定制系列中也不乏渔网的身影，1997年春夏高定系列中，被用于宽檐帽上的网纱营造了复古典雅的浪漫气息;而1999年春夏高定秀上，与欧根纱及亮片拼接而成的粉色网状裙则体现了它难得一见的柔美一面。

时至今日，渔网材质已经是高级时装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本季更是成为T台上最不容忽视的潮流之一，在材质和使用方式上更加创新多元。PacoRabanne将其最具代表性的金属圆圈拼接成亮眼无比的及踝长裙，步履间清脆的碰撞声展现了渔网裙的华丽一面。DriesVan Noten同样选择了非传统材质，由亮色珠片拼接而成的渔网形状化身白色衬衫上的局部装点，仿佛倾泻在白色画布上的油画颜料。Oscar de la Renta则将黑白两种颜色的棉线交织成渔网连衣裙，配上裙摆的流苏，处处散发着温暖的手工气息。Dior秀场上频繁出现的渔网材质选择了更为硬朗的皮革来打造，与裸色的配色中和出刚柔并济之感。Louis Vuitton也一改传统印象中渔网材质的轻薄与服帖，带来结构感十足的廓形渔网裙，再巧妙点缀以细密的亮片，散发着似乎来自未来的耀眼光芒。

如果说大部分设计师都致力于展现渔网材质的多面性，那么AItuzarra的2019春夏系列则渴望还原它的本来面貌。设计师Joseph Altuzarra为这个系列定下夏日逃离的基调，模特们梳着仿佛被海风浸染而根根分明的湿发，脸上的妆容也泛着被太阳晒过的自然红润光泽。除了明媚无比的各式印花连衣裙使人心驰神往外，一件悬挂着许多小巧的贝壳与海螺的稀疏渔网罩裙更是令人仿佛置身于地中海的小岛上，呼吸着海边咸湿的空气，悠闲地望着远处的渔船。

兼具淳朴与魅惑，包容高雅与低俗，连接传统与未来，承载功能性与审美需求，在这单薄的渔网之上，时装广阔的可能性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彰显。

Altuzarra的这场秀似乎提醒人们渔网材质朴素的出身，但同时回顾过往也可以发现，它展露了比丝绸、羽毛、皮草等传统高级面料更为丰富的个性。兼具淳朴与魅惑，包容高雅与低俗，连接传统与未来，承载功能性与审美需求，在这单薄的渔网之上，时装广阔的可能性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彰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