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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采芹:三个“春天”

2019-07-17松奈子

齐鲁周刊 2019年27期
关键词:春天好莱坞伦敦

松奈子

由自传《上海的女儿》改编的同名电影近日在众多国际展映中受到了国外众多媒体好评,更被盛赞为“一部崛起中国的世界主义抒情史诗”。

导演陈苗经过6年之久的采访和拍摄,走访了包括中国、英国、美国在内的二十多位周采芹的好友亲朋和数位艺术专家之后,终于完成了这部属于世界的中国故事。

20岁,40岁,60岁,三个大洲,三个时代,三个“春天”。生活曾给她披上一袭华丽的衣袍,又倾倒痛苦和绝望的污垢,她抖落、清洗自我,从颓靡中转身站回到人生的舞台上,继续闪耀自己的光芒。

在伦敦,她重新定义了东方审美

1936年的冬天,天津的天色如铁一样寒灰,凛冽的北风呼啸,似乎酿着一场大雪。

上海京剧名角周信芳在紧张地排练巡演。但他更紧张的是,妻子在后台快要生了。“ ‘思乐泮水,薄采其芹,就叫采芹吧。”

这个叫采芹的女娃娃,在戏箱中诞生了,从此,她的命运便和舞台无法分开。

17岁那年的隆冬,她一个人去了伦敦。英国皇家戏剧学院迎来了历史上第一位中国学生,她看着学院里那些风情多姿的英伦少女,想着有一天也可以在舞台上绽放风采。

然而在男人们眼中,她是个矮小、只适合调情的“东方小女人”,没有人把她看作演员。她的演员梦,在大学还没有毕业时就走得很艰难。

她结婚了,并且怀孕。丈夫希望她做个全职太太,相夫教子。但她不愿意,她想做事业型女人,她还有很多未完成的梦。他们整日吵架,直到丈夫独自离开英国。

“她不是那种需要男人的女人,她是个倔强的小甜饼。”周采芹的好友卡罗后来回忆道。

伦敦时常被浓雾笼罩,浓阴微雨之下,她的心也蒙上一层阴霾。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出租屋,房东却以“不租给外国人”为由拒绝租给她。

她像被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在沮丧无望中,她做了一个大胆又痛心的决定——把儿子送到托儿所,越远越好,这样她才支付得起更便宜的托儿费。

火车的汽笛声离托儿所越来越远,她要继续完成学业,才能越来越接近她想要的舞台。可是在学校里,周围的人都告诉她,即使毕业你也找不到工作,你是外国人,很难闯出一片天地。

“那咱们走着瞧吧。”

后来,在主持了一场京剧节目之后,她一夜之间登上了各大报刊,她的照片被传播到大街小巷,人们都热议着这个像奥黛丽·赫本的女孩。

著名制作人唐纳德·阿尔伯里给她打电话,让她出演舞台剧《苏丝黄的世界》里的女主角苏丝黄。剧场开演了,莱斯特广场是人山人海的观众,人们交头接耳,时而为这个东方女孩流泪,时而兴奋欢呼。

“A star is born.”她一夜之间,成为了明星。

伦敦西区威尔士剧院的灯箱广告上,周采芹的名字挂了整整两年。鸡尾酒会上,高大的美国妇人会指着她说:“她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小中国娃娃!我真想把她带回家,放在壁炉台上!”

所有时髦的事情也都在六十年代发生了。

伦敦的女郎们纷纷效仿周采芹的旗袍装、超短裙,染黑黑的直发,把眼睛画成东方式的杏仁眼。她撼动了伦敦时尚界,重新定义了人们对东方女性和女装的审美。

周采芹被选为年度最佳着装女性,那一天,楼下的街道挤满了她的粉丝,人们呼喊、攒动,仰望着她。她站在阳台上,拿着奖、捧着花,有些飘飘然,“我第一次尝到了当名人的滋味”。

她的野心不止于舞台,她向大银幕发起了进攻,像只豹子一样,迅猛又聪明。从最初饰演小妓女到《傅满洲》系列电影里的配角,再到《007》里的邦女郎,她只花了短短几年的时间。

这个首位华裔邦女郎,比1997年出演《明日帝国》的杨紫琼,早了整整30年。

在那个阴雨连绵的伦敦,周采芹开启了明媚的“第一春”。

“孤独,是为了创造震惊世界的热闹”

那段时间,在欧洲、亚洲、北美,每一个新兴城市的路上,几乎都有人会哼“The Ding Dong Song”,这首歌还在亚洲连续两年独占排行榜首位。

周采芹因为改编《第二春》的主题曲《Ding Dong Song》再次红遍全球。

她开始以唱歌为生,一唱就是5年。如黄莺版婉转的音色,让周采芹在音乐事业上也如一颗明珠般闪耀,伦敦动物园甚至把一只小豹子命名为“周采芹”。

“因为她像豹子一样充满个性、难以接触又可爱迷人。”

就在这时候,噩耗传来,1966年,周采芹听闻了父亲自杀的消息。她开始做噩梦,梦见母亲也意外身亡,常常醒来的时候,觉得生活很残酷。

与此同时,因为投资失利,她在伦敦的资产断崖式跌落,40岁这年,她破产了。

她像是被推到了无尽的波涛之下,浮沉摆荡,没有依靠。颓丧和哀伤逐渐吞噬了那个曾经充满无限热情的女性。她决定去洛杉矶,换一个环境,寻找新的生活。

初到美国的她就像一张白纸,好莱坞有很多当红的演员,周采芹过去在伦敦的闪耀与他们相比起来瞬间黯淡了许多。

没有名氣,也没有奢靡的生活。她穿着从二手服装店买来的三块钱的大衣和一块半的塑料靴子在波士顿的大街上晃荡,不知道明天在哪里。

生活所迫,周采芹不得不去应聘了秘书、打字员、图书管理员。“我的脑海里经常会出现两个人,安娜·卡列尼娜和居里夫人,我选择扮演后者,因为我喜欢听到掌声。”

在做了冗长乏味的流水线普通职员工作后,她决定做回伦敦的那个周采芹,她要回归舞台,再次出道。

“采芹是上学的意思,我想我要重新上学了。”她去了塔夫茨大学学习戏剧,在台词、姿态、表情、眼神里,日渐找回自己。

孤独,是为了创造震惊世界的热闹。

她入职了剑桥剧社,陆续在话剧《奥瑞斯特亚》和《红字》里出演女主角。人们不敢相信,这个只有一米五高的东方女性也能把《红字》的女主角白兰,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终于在曾经令人崩溃、凄凉的“寒冬”之后迎来了事业的“第二春”。

“60岁,是另一个新的开始”

1960年的时候,母亲去伦敦看她。在海边,她挽着母亲问,“你喜欢这里吗。”母亲看着远方,默然了一会说,“没有中国好。”

年纪越大,周采芹越明白当初母亲说的这句话,她知道自己的根在中国,她想为亚裔演员在好莱坞搏出一片天地。

60岁时,她和俞飞鸿、邬君梅主演的《喜福会》成为闯荡西方的主流影视剧。这也是好莱坞第一部全亚裔演員出演的电影。

自此,她也成为了很多百老汇亚裔女演员的灵感和教母。

1981年,在海外漂泊近30年的周采芹回到祖国,在中央戏剧学院任教。当年巩俐考入中戏学习时,巩俐的老师还是周采芹的学生。

2005年,随着《艺伎回忆录》和《实习医生格蕾》的播出,她在海内外又收获了一大批影迷。

《实习医生格蕾》里的主角吴珊卓后来回忆时说,“周采芹演过好莱坞所有亚裔演员的妈妈,印象最深刻的是周老师强大的气场。在舞台剧排练后半段,几乎是她在教我怎么演,我受益匪浅。”

她在好莱坞也拿下了杂志封面,尽管她已经不再年轻,但岁月沉淀之下的周采芹,愈加迷人。

“在我的人生中,我经历过很多角色,‘皇后‘妓女‘通奸者。”

在现实中,她也拥有多重身份,京剧大师之女、爆红伦敦的“东方娃娃”、默默无闻的打字员、在好莱坞翻红的老戏骨。

她将每一种身份都视为生活的馈赠,一步一步走,清醒且冷静。

有人觉得,20岁才是一个姑娘最好的年纪,皱纹会让一个女人变得沧桑。

其实,“年轻真好,可是成熟了也真好。”周采芹最让人钦佩的不是年少成名,而是在40岁之后仍然不断反思和学习,专注于自己热爱的舞台。

美颜相机里的磨皮、美白,只会带来短暂的审美愉悦,岁月洗礼之后的面庞,才是风华绝代的容器。她相信“有自己的个性就是美”。

你使用时间的方式,就是你塑造自己的方式。

周采芹浓墨重彩的一生中,有三次事业上的“春天”。20岁,40岁,60岁,三个大洲,三个时代,三个“春天”。

她的人生像是从旖旎的朝霞陷入漫漫长夜,又在黯淡中破晓,终于又在天边漾起赤红的朝霞。独立、无畏、热爱、自省,这是周采芹用一生去诠释的词语,也是这个时代的女性所稀缺的标签。

生活曾给她披上一袭华丽的衣袍,又倾倒痛苦和绝望的污垢,她抖落、清洗自我,从颓靡中转身站回到人生的舞台上,继续闪耀自己的光芒。

所谓传奇,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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