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解板匠
2019-07-16程应峰
程应峰
“夯夯———吭吭———”祖屋里传来锯木板的声音,这是锯齿在木头中摩擦、来回推拉、艰难推进发出的嘶哑呐喊声,几十年过去了,这声音依然不绝于耳。这时,我的眼前就浮现出父亲同工友光着膀子挥汗如雨锯木板的场景。
锯板,我老家的方言叫“解板”,这是一种吃身体饭、吃年龄饭的体力活儿和技术活儿。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农村,没有电器,房子也是土木结构的,家家户户需要有一些木板储备,婚嫁时用来打家具,盖房子用来铺楼板,等等。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我说不清的用途。那时的父亲,年轻、身强力壮,又有社交能力,便成了名副其实的解板匠———一个农闲时候揽活儿,凭体力凭技术为别人锯木板的人。
父亲利用农闲时间锯木板,为的是让一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他没能走出去,在更广阔的天地里发挥自己的优势,便只能做这类活儿,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用淌不完的汗水换来一家人的祥和时光。
父亲上过几年私塾,相当于高小毕业。新中国成立之初,缺少识文断字的人,他便当了一段时间的大队会计。当时,崇阳县政府的丁县长骑着自行车三次登门造访,请他出去做事,可最终还是被奶奶拒绝了。因为那时父亲的兄长响应国家号召,已随大军南下,奶奶身边就只有父亲一人了。孝顺、有责任心的父亲,只能遵循奶奶的意见,留在乡村做农活儿。为这事,父亲念叨了一辈子,也埋怨了奶奶一辈子。
锯木板,不仅费体力,还需要一定的技术。比如磨削锯片、调整锯齿,都得自己动手。锯木板前,要将每根需要分解成木板的圆木分段裁锯好,以削刀去皮,以刨刀脱落出一根光洁的圆木。而后,在圆木的横截面以木工尺测量,设定出每块木板的厚度,以墨笔作记号。然后,父亲会取出墨斗,拉出墨斗线,一端固定,随后依据墨记,在圆木的横截面和木材上厚度均匀地弹出一条条墨线。
要解板的圆木可能是松木、杉木,可能是橡木,也有可能是栎木……这些木料密度不一样,硬度不一样,用法自然也就不一样。不同的木料,解板的难度,耗费的力气也大不相同。但在父亲眼里,它们就是一些等待分解成木板的木头,再难,也不会有丝毫推诿。
弹好墨线,就该将圆木架在木叉马上了,圆木架得太高或太低,锯木板时都很吃力,所以在木叉马上架圆木,也得有点儿准头,这全靠经验。高度一旦确定,接下来就用抓钉将圆木固定在木叉马上。这样,锯木板的前期工作就算完成了。接下来,便可进入两人协力锯木板的程序。
锯木板,光有较好的体力、耐力是不够的,还得掌握技巧,非一日之功,须熟能生巧。无论一字锯法,还是盘式锯法,拉锯的两人一定得配合默契,身体随着锯子来回拉动,有节奏地前后微微摇晃,看起来好像很轻松的样子,但看看他们脸上、身上流淌的汗水,你就会知道,锯木板的活计是多么不易。
那时,老家能锯木板的人不在少数,但真正锯得好、能长时间坚持的并不多。父亲和他的搭档锯木板,常常一天接一天不停歇,甚至一兩个月不休息。他们锯得又快又平整,户主和木匠都对他们称赞有加。
后来,电锯取代了手工锯,父亲的体力也跟不上了,作为解板匠的父亲,也就远离了他的锯框、锯片、棕绳、锉刀、刨刀、墨斗、木叉马等用具。走进新时代,这一切已一去不复返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父亲撒手尘世已多年,但随着时间推移,他锯木板的身影,挥汗如雨的样子、进取的生活态度以及他的音容笑貌反而在我的记忆中越来越明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