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浪形骸的“疯子剧”
2019-07-16薄荷
薄荷
特别能消暑的影视作品,宫崎骏是一类,恐怖片是一类。前者清爽宜人,后者颤栗阴森,均为炎夏好伴侣。还有一类既不是宫崎骏也不是恐怖片的戏,荒诞、欢脱、手舞足蹈、上蹿下跳,忽而童稚,忽而成人,我习惯称为“疯子剧”。在这第三类里,本来打算写新剧《鬼屋欢乐送》(Ghosts),结果观看BBC和亚马逊合拍的《好兆头》(Good Omens),一集倒戈。
当善恶扭结如莫比乌斯圈,表面上的泾渭分明和壁垒森严目的何在?
此疯子剧群星璀璨:来自《神秘博士》的大卫·田纳特,来自《傲骨之战》的麦克·辛,来自《神探夏洛克》的马克·加蒂斯,来自《风骚律师》的迈克尔·麦基恩,来自《9号秘事》的里斯·谢尔史密斯,来自《极品基老伴》的德里克·雅各比,来自各个剧和电影的尼娜·索珊娅,以及不看演员表根本发现不了的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和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啰啰嗦嗦地开名单是为了说明,本剧的鬼马精神和舍得让名角打酱油的劲头儿都仿佛《东成西就》,而后者是第一部带给我狂欢感的作品:毫无身份,毫没规矩,胡作非为,豁出去了。从那个全班竞相模仿张学友山东口音“表妹”的暑假之后,我就没看过这么天下大乱发神经的戏。
《好兆头》剧名和部分剧情来自对《凶兆》(The Omen)的恶搞,借树开花,剧集本身摇曳多姿——末日将临,派驻人间六千年的东门天使和伊甸园里的毒蛇魔鬼毫无危机感,以磨洋工和稀泥的态度应付上级,全副精神集中在彼此斗嘴,舌灿莲花:“你也知道最后获胜的肯定是我们。”“天堂连音乐都没有。莫扎特、贝多芬、巴赫全家,都是我们这头儿的。要是你们获胜,只能一天到晚听《音乐之声》了。”剧集很大一部分是如此这般嬉皮笑脸。矛盾双方互相依存,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得在这人间世悠游。在原著小说里,天使到了一个村镇,感受到强烈的爱意,觉得奇怪:“好像人们都很喜欢住在这里似的。在伦敦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魔鬼冷静补刀:“没有就对了。”然而一转眼,就写此地一个嬉皮士姑娘后悔自己隐居山林的选择,“逐渐明白为什么人类发展史就是一段尽可能远离自然的过程”。层见叠出的嘲笑戏弄,绚烂如夏日里的漫天烟花。
虽然是如此放浪形骸的喜剧,《好兆头》却有一个很实在的内核:人的价值。这个从文艺复兴开始繁荣昌盛进而一路高歌猛进的觉悟,值得一再传颂。天堂和地狱两边的上峰不约而同忧心忡忡:“他在人间太久,简直快变成人类了。”天使在人间就是吃吃喝喝,跳跳舞读读书;而恶魔总抱怨都轮不到他动手,人类自己发明的邪恶比他发明的多多了。然而上峰之间也不是没有勾连——这是人世才有的逻辑,奸懒馋滑的同时也理性爆棚,本能怀疑超验试炼和惩罚的合理性。当善恶扭结如莫比乌斯圈,表面上的泾渭分明和壁垒森严目的何在?“要是真不想让人动那棵树上的苹果,干嘛非把树放在园子正中间啊,放高山上不好吗。而且明辨善恶也不是什么坏事儿。”这话当然是恶魔说的,然而我们爱他。
剧集主线之外的种种丰富细节,例如上帝发言人在魔法阵里的闪光大头和地狱王子别西卜脑袋顶着的苍蝇帽子,对于本剧而言就像华袍的鑲滚,颤巍巍明亮亮,足可援引《围城》里赵老太太对苏文纨的赞美:“我看着你眼睛也舒服。”在喜剧里,世界末日自然不会来,双男主的情谊历经六千年也等于刚刚开场。这个夏天,记住这烟花盛放的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