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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国界医生在全球病房外,1100万人候诊

2019-07-16欧阳诗蕾

南方人物周刊 2019年18期
关键词:无国界医生医疗

欧阳诗蕾

无国界医生自2008年开始在塔里医院工作,为暴力的受害者们提供急诊和手术护理。大门口有显著标志,告诉人们禁止携带枪支、砍刀、斧头等武器入内 图/Yann Libessart / 无国界医生

“We lost her(我们失去了她)?”2017年11月,位于阿拉伯半岛也门西北部的哈杰省,阿布斯医院的新任妇产科医生沈芸有点没反应过来,她疑惑地望着护士长——她接待的第一位病人刚被护士长宣布已经无法救治了。

一个月前,沈芸在北京一家现代化医院过着上下班打卡的生活。

一周前,她在香港的无国界医生办事处接受项目上任前的培训。

一天前,沈芸抵达也门亚丁,成为无国界医生的阿布斯医院项目的一员。她去医院探访,以准备第二天正式上班,在沙石地面的病房里,她挽留不下一位执意要走的孕期36周、患妊高症的孕妇。

几个小时前,正式上班的沈芸还在查房,那位孕妇因妊高症再次发作被送来急诊室抢救。

几分钟前,医护人员采取系列手段之后,孕妇依然大口喘气、过度呼吸,且因心衰无法平躺下。沈芸决定开展紧急剖宫产手术,并通知麻醉科医生。

几秒前,简易血氧仪显示,孕妇心率从60跌到30再到0。护士长失神地望着沈芸不断重复:“We lost her。”这句话换着尾声在俩人之间来回切换。在护士长最后一次语气笃定而带着安抚地对沈芸说出“Yes,We lost her”时,赶来的麻醉科医生拿着听诊器冲进了这间病房。

没有心电监护仪器,没有呼吸机,沈芸无法使用此前自己在救助中用到的医疗设备,救助依赖她的从医经验。在这瞬间,沈芸和麻醉科医生只是交换了一个眼神,麻醉科医生已经反应过来,加入对病人的心肺复苏抢救。当地四十多度高温,近20分钟的轮流按压期间,病人吐了,氧气管子掉了。施救者的体力消耗极大,俩人轮流替换。总之,病人最后“瞳孔对光反射”有了反应。

B超一测,发现胎儿还有微弱的心跳。麻醉科医生把这位瘦小的孕妇抱起来,一路小跑几十米进手术室。沈芸冲进办公室换手术服的时间不到30秒,就听到了婴儿的哇哇大哭。

孩子平安,救孕妇。半小时、一小时……半天后,这位瘦小的也门女性、三个孩子的母亲,她活过来了。

 “医疗设备水平一下倒退几十年”

两年后的夏天,沈芸在北京协和医学院的分享会上讲起在无国界医生时期的第一次救助,期望听者能保持“后退半步”的理性,但台下的年轻学子显然被“去所需之地拯救生命”这件事引燃了热情。坐在我身旁的两位原在窃语嬉闹的学生在她的讲述中端坐起来,一位护理科的学生听到“当地的助产士做手术非常漂亮”后,在分享会结束时请求同她合影以自勉。

“也不是说全是特别美好的东西。情况是很复杂的。”分享会结束的第二周,我和沈芸见面。沈芸生于1973年,自2007年进入北京协和医学院读博士以来,常年居住在北京。

也门在沈芸面前展开了世界的背面,此前她看到的是她出生长大的山东、是读书就业的北京、是求学旅游的欧洲,是体面的生活和现代医院。到也门的第一天,沈芸怎么也想不通这位妊高症孕妇为何坚持离开,妊高症危及母婴,且救助免费,直到那位暂时通过药物稳定情况的孕妇通过翻译恳求她,“我的两个孩子生病了,如果我不回去没有人照顾他们,请让我回去吧。”沈芸说不出话,只能拿着药物,要求她一有情况就来医院。

去也门前,沈芸像大多医学生一样在繁重的学业中毕业,毕业后一直在公立医疗系统工作,做研究、写论文。公立医院医生的临床教学和科研并重,科研自然是重要且必须的,但她有时也怀疑,这是否剥夺了原用于救助的时间。

在瑞典读博士后的春假期间,沈芸在巴塞罗那街头收到无国界医生传单时,忽然感到心中翻动着一团未曾熄灭的火,“Doctors Without Borders,无国界医生。”沈芸受到了希波克拉底(古希腊医师)的感召,“我就觉得自己二十多年的医生生涯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去纷争之地,至贫瘠之所,到战争、疫病、天灾下的人们及被排拒于医疗体系之外的囚犯、性工作者等人群的所在地,为他们提供救助,自1971年成立以来,从事人道救援的非政府组织“无国界医生”一直在战争地区提供医疗和在贫穷国家协助抵抗地方疾病。

也门位于阿拉伯半岛西南端,北部与沙特接壤。多年的政治争端导致当地武装冲突严重,此外面临经济疲软、水资源匮乏等多项困扰。无国界医生在也门的援助项目始于1986年。2015年,以沙特为首的多国联军展开针对也门胡塞武装的军事行动,也门因暴力袭击造成的外科创伤、儿童营养不良等等问题越来越严峻,当地医疗系统处于半瘫痪状况。2015年7月,无国界医生开始支援也门西北部哈杰省阿布斯医院,将当地的医疗中心改建成综合医院。2016年8月,阿布斯医院遭空袭,19人死亡,包括一名无国界医生的工作人员,救援暂停。2016年11月,无国界医生恢复对阿布斯医院的支援。

沈芸抵达阿布斯医院时,成了院内唯一的妇产科医生。一个月需要接待800到900位病人,平均每天接待二三十位病人,一天有两三场剖宫产。比起沈芸以前工作的现代化医院,阿布斯更像一个乡村医院,沙石地面,手术室小巧精致,产房较小,病人常常多到两个人睡一张病床。因为当地长期面临营养不良问题,人都很瘦小。病房实在住不下时,就在走廊里加个垫子。

也门的医疗环境落后,孕妇们没有产检,许多孕妇送来医院时被发现有严重的并发症。此外由于常年战争、当地交通不便,孕妇大多在家生产。常有怀双胞胎的孕妇在生完一个胎儿后难产,而被送来医院,还有许多孕妇出现子宫破裂的情况。當地产婆在接生时打催产素的情况很常见,但催产素的剂量和输药速度都需要准确把握。“我们要滴一分钟的药物,产婆一下就推进去了,很容易造成子宫破裂。”沈芸说。

当地女性对疼痛的忍受力之高令沈芸印象深刻,她遇到过一位子宫破裂了几天才送来医院的病人,胎儿已死,胎盘堵塞。沈芸做剖腹手术时,发现死婴在子宫里已经发臭了。“不知道子宫破了多少天。”从医多年,沈芸也没见过子宫破裂的情况,在也门遇到的许多情况都已经无法按她以往的常规操作处理。

到也门之前,沈芸接触到的医疗技术和医疗设备一路升级。而在也门,沈芸接触到的医疗设备水平全线倒退,不能做CT也不能做核磁,B超清晰度与在国内医院使用的B超无法比,看胎盘位置需要靠一部分临床经验来判断和琢磨。对这个适应的过程,沈芸总结:“在艰苦朴素的环境里工作,不是以前书本上教咱们,咱们再拿到医院里做,极锻炼能力。”

在项目点,无国界医生国际救援人员和当地工作人员的比例是1:9。护士长告诉沈芸,因为一直招不到妇产科医生,在沈芸来到之前,妇产科大多是当地护士和其他科室的医生代理,“以前恨不得来一个(孕妇)就做一个剖腹产。”听得沈芸一头冷汗,想着必须做些规范的妇产科医疗培训。

除了提供设备、器械和药品,无国界医生的项目还包括培训当地员工,帮助当地重建医疗服务体系,令当地不必长期依赖国际援助,自己建立起一套可持续的相对规范的医疗模式。为了项目结束后的后续工作能有序开展,沈芸还肩负着培训当地员工独立工作的责任,“手把手地教”助产士,从看超声到做手术,再后来,一些助产士也能做出漂亮的手术。

沈芸医生 图/本刊记者 梁辰

冲突与需求伴生

在也门的两个月里,沈芸在救助中有时能听到直升机的声音,她时刻准备着,一旦空袭发生,便疏散病人和其他人员至安全屋。因为紧张,沈芸总是咳嗽。她到也门这年,无國界医生在也门开设了13家霍乱治疗中心,接受10万病人。而第二年,无国界医生在阿布斯设立的一间霍乱治疗中心被空袭轰炸。

“我们不是时刻准备赴死的圣人,我们有自己的考量。”一位中国的无国界医生救援人员曾这样说。

过去一年,无国界医生的项目遍布七十多个国家,全球四万多工作人员在446个项目提供了1100多万门诊,专注于冲突地的救治和疾病防控、紧急天灾后的医疗救援。其中,超半数的项目在非洲开展,17%的项目在中东。从项目所在地的安全程度来看,过半数项目开展在内部局势不稳定地区、武装冲突低的地区和战后地区,45%的项目在局势稳定的地区。

“冲突和局势不稳定也意味着庞大紧迫的医疗需求,但救助必须保证工作人员的安全。”无国界医生中国媒体经理魏保珠介绍,在全球,分设在巴黎、布鲁塞尔、日内瓦、阿姆斯特丹、巴塞罗那的五个行动中心负责协调项目,分设在世界各地的21个办事处负责筹款、招募救援人员和调配资源。每个项目在开展前,无国界医生都会评估当地的安全局势,并接洽当地政府、部族、武装冲突的派系。

作为传讯人员,魏保珠去过尼日利亚、南苏丹、黎巴嫩、约旦、南非等地的救援项目探访。在这些项目上,机构都没有寻求武装保护,但工作人员会身着无国界医生的T恤衫,乘坐有明显标志的救援车辆,她表示,在冲突地区不可寻求当地武装力量保护,因为这意味着更大的威胁,会被视为某一派系从而被敌对派系视为袭击目标。在项目开始之前,和项目进行中,项目统筹人员都和当地社群、社区领导人和当地酋长等进行通话,各方的认同对开展救援及保证救援人员安全非常重要。

在一个非正常的环境,营造一个伤者有所医的正常空间,给予危机中的人群被救助的尊严,“如果大家都知道我们是中立、独立、不偏不倚的机构,就不会把我们作为袭击的目标。”魏保珠介绍,无国界医生每个项目都要秉承医疗道德、中立、独立以及不偏不倚的原则,项目点有相应规定,比如张贴“武器不得入内”的标志,受伤的军事人员将有标志性的衣服及武器放在医院外,才可以作为病人接受救治。

悲剧还是会不时发生,2015年10月3日凌晨,美军空袭了无国界医生在阿富汗昆都士的项目医院。211枚炮弹被投下。而就在此前四天,昆都士被塔利班武装占据之时,无国界医生为避免空袭,向联军和阿富汗的军事及民事人员再次提供创伤医院的GPS座标。这场袭击至少造成42人死亡,包括14名无国界医生员工、24名病人和四名病人亲属。在这场受到国际社会强烈谴责的袭击事件中,16名美军人员面临纪律处分,但无人受到犯罪起诉。这间医院原本是当地唯一提供救命的手术护理医院。无国界医生在这一事件后从该项目撤离,直到得到各方庄重承诺会尊重医疗设施后才逐步重返项目,开展医疗工作。

在也门,救援还在继续。一旦项目所在地安全无法得到保障,所有工作人员都要立刻撤离。每位工作人员需遵守安全规定。每天,沈芸早上7点45分从住处团队集合坐班车,8点抵达阿布斯医院交接班,8点半开始查房和一天的救治工作。傍晚5点下班。每天的交班内容以当地安全局势开始,这点一度令她感到不习惯,作为一名妇产医生,沈芸“每天听到的消息就是离这里10公里的地方又发生了空袭、街上炸了”。

在无国界医生项目担任后勤工作的两个月中,魏钊华所在的项目有两次比较大的安全隐患,导致整个项目的救治工作暂停。有醉酒的暴徒在医院周边破坏以及在街道打斗,这两次暴力潜在威胁程度高,时间持续了三十多个小时。

“一旦有什么声音,我永远是最紧张的。其实我们所做的事相应得到了当地人的拥护跟尊重,所以大家也不会在清醒的状态下将纠纷带到医院来。”魏钊华参与的项目在巴布亚新几内亚的第二大城市塔里,塔里市区范围小,一旦外面有战争、小型冲突,医院里也能听到枪声或争吵、打斗声。

每当在医院听到枪声,魏钊华首先要暂停手头的工作,工作人员要与当地政府及社区领袖通话,拿到第一手信息来评估。“项目在当地救助和运营多年,会与当地政府及社区领袖保持良好通话。”魏钊华说。此外,根据这些信息判断威胁来自于医院的哪个区域,以医院为核心,项目以安全等级将周边地域划分为红色、黄色和绿色区域。

紧急情况发生后,魏钊华和后勤团队要在第一时间找到当地所有同事,汇总信息后为当地其他姐妹项目点团队做安全通报。同时,魏钊华需要对潜在威胁采取措施,如在外同事马上回项目点、加大安保人员巡逻和报警等。“没有什么救助应该以救助人员的安全为代价。”他说。

“不要杀价太过分,不能总在一家买东西”

2014年递交救援人员申请前,魏钊华就知道无国界医生招募条件严格,有“两年工作经验”和“熟练掌握英语或法语”两项硬性规定。他自认“做了一段时间的沉淀”,且已有三年多在跨国公司的国际市场管理工作经验和一年半在印度分公司的市场管理工作经验,然而“一开始就被拒绝了,然后继续申请”。

2015年5月,31岁的魏钊华去了无国界医生在巴布亚新几内亚部落文化盛行的塔里的项目。巴布亚新几内亚是大洋洲国家,经济疲弱、基础设施落后、贫富分化悬殊,许多山区居民过着原始部落自给自足的生活。塔里项目在当地建了所医院,主要针对当地部落间的冲突和小型战争所造成的暴力创伤,还有性暴力、家庭暴力所带来的身体跟心理的紧急防御和长期对应。

这个位于太平洋西南部的岛屿国家是典型的热带雨林气候,炎热,总下着强对流雨。塔里通往其他城市唯一的路是条双车道的碎石路,除此之外,都是山路。比起城市,塔里给魏钊华的印象更像是个待建楼盘,没有三层以上的建筑,政府大楼也是两层楼,当地半永久性建筑由预制板和铁皮建成。魏钊华所在医院的诊所、手术室和宿舍都是预制板拼成的屋子,已经算比较好的居住条件。

22岁时,还在读大学的魏钊华偶然参加了无国界医生的分享活动,台下的他听得热血澎湃。与20岁出头时想象的荡气回肠的救助生活不同,当魏钊华在三十多岁时到达项目点,工作更为日常和踏实,每天8点半到下午5点上班,每天都要排班、安排车辆出行和做安全评估,每周会进行现金流控制,每月有定期采购非医疗物资,维护水利系统等固定工作。作为后勤专员,医院里所有非医疗事情都由魏釗华和团队去负责。

魏钊华在巴布亚新几内亚抱着采购商的两岁女儿,想起自己的女儿也是两岁,只是自己的女儿抱起来重得多 图 / 魏钊华 / 无国界医生

从车辆管理、资产控制、水利电力维护到各项物资采购和仓库管理等,每个项目都是一个运作的整体,所有救助都是各岗位的项目成员一环扣一环来完成的。

来塔里前,魏钊华在一家跨国公司做国际市场管理工作,采购自然是价格越低越好、交期越短越好。但在无国界医生,这些准则变了。项目资金来自社会捐助,所以要将项目里的资金使用率最大化。比如一些食物是从当地的农户手上采购,就不能拼命压低价格,否则会破坏项目对当地社会的建设作用。工作人员一贯秉承的“不偏不倚”原则落实到采购,就是充分考虑不同社区,具体操作包括“不能老在同一家做生意”。

塔里没有自来水,人们的生活用水都靠过滤雨水。医院的医疗及生活用水也靠收集雨水后净化。魏钊华每天都要检查每个储水罐的水位,如果几天不下雨,则需根据水位作出节水调整,并评估恶化的可能性。塔里基础设施落后,电力系统不稳定,一天经常停个三四次电,魏钊华需要维护项目的电力转换系统,从而保证医生在手术或其他救治时不受影响。这两台正常运行的发电机靠柴油驱动,停电30秒之内,必须保证能够重启整个医院的用电。

比起沈芸工作的妇产科,外科面对的救助情况更复杂。在魏钊华值夜班的一个凌晨,一位头部中枪的小伙子被送来救助。组织工作人员送病人去病房,找来医生救助后,魏钊华还要了解病人的受伤原因,哪里发生了枪击事件,袭击者是谁?这些安全评估由他处理协调,让医生能够专心救助。

当时在手术室,魏钊华亲眼看着医生将手伸进病人的后脑找子弹,四个手指消失在病人头部,那个画面令他现在讲起也感到十分震撼。当地医疗的整体水平落后,设备简陋,一些简单创伤在当地也容易成为紧急状况,或许要高难度处理,更不用说头部中弹这种极高难度案例。但在病人情况最恶劣的时候,团队也没有消极对待。两个星期后,这位19岁的小伙子健康出院了。那颗子弹会永远留在他后脑勺,但他基本的生活没有问题。

这位小伙子出院时,所有工作人员都去送他。这是除了那两次因暴力隐患停工躲避外,唯一一次全员暂时停下工作。道别时,小伙子写了一封信读给项目工作人员,“谢谢你们,我活下来了。虽然我现在不能再回去跟我的小伙伴一起打排球,但我还活着,我可以站在球场边为他们加油。”许多工作人员又惊喜又流泪。

“如果单从数字上去冰冰凉凉地对应,我们在这些地方做这些工作,其实没什么太大的作用,对国际形势也不能造成什么影响。但就是他回复健康的时候,我真的非常开心。”魏钊华说。对他来说,他对生命和生活已经有了不同的感受。

给生命以尊严

“我们在全球七十多个国家工作,主要是在冲突、疫病流行、天灾人祸的地方。有些危机可以在新闻里看到,但很多时候还是会因为层出不穷的新闻被排除在热点之外。大家就不会像追热点一样地关注在叙利亚、阿富汗发生了什么,这是人的天性。”从魏保珠2007年加入至今,中国地区已有四十多位无国界医生,目前依然非常需要妇产科医生、外科医生和麻醉科医生和其他专业人士的加入。

从1988年开始,无国界医生在中国开展过应对水灾、地震、暴风雪以及台风等紧急天灾的救援。随着经济实力与应对灾难的能力增强,中国在天灾后能短时间内动员很大力量。因此,无国界医生在上世纪90年代开始把关注点放到了中国偏远地区的医疗和传染病的治疗上来,当项目运行成熟时,便提前一两年与当地卫生部门移交工作。2008年汶川地震后,无国界医生为灾民提供了紧急救援和心理支援。之后,无国界医生开展了一些小型的天灾后的应对,自2014年开始,无国界医生没有在中国开展救援项目。

2016年,魏保珠曾跟随项目去了马拉维第二大城市布兰太尔的大监狱。马拉维是非洲东南部的内陆国家,是世界上艾滋病流行率最高的国家之一。布兰太尔的监狱的建造主要是为了关押5到15年的重刑犯人,后来关押了许多想无证进入南非但被拘留的埃塞俄比亚人和青少年囚犯。魏保珠去的时候,以前为容纳700人而设计的监狱有1900多人,容纳70人的小房间有160多人挤在一起。睡觉时,资格老的犯人们排着侧身睡,新犯人只能蜷腿缩在中间坐着。整个房间排满人,如果有人要翻身,要喊一声“翻身”,所有人都跟着翻身才能翻身成功。

犯人每天吃两顿,很多人营养不良,而生活条件恶劣,人员聚集地容易发生皮膚病、感染或腹泻。无国界医生的项目是增援监狱的医疗室,提供基本医疗,筛查犯人入狱时的结核病和艾滋病等情况并提供咨询和治疗,在病人出狱时将他们转介到当地的医疗中心,并跟进护理效果。为了改善卫生条件,无国界医生还为监狱建淋浴设备等。

此外,在马拉维,无国界医生在2014年开始跟当地卫生部门合作在边境地带设了针对艾滋病防控的“走廊项目”,为性工作者、卡车司机等人群提供艾滋病检测和咨询,防止疾病从边境地带扩散到更广阔的区域。

无国界医生中国媒体经理魏保珠 图/本刊记者 梁辰

种族、宗教、国家、社会的界限在生命面前隐于无形,这也是吸引魏保珠加入的原因。每当说到囚犯、说到性工作者这些被医疗体系排拒在外的人,魏保珠的语气和说起救助医生无异。她常说希望“给生命以尊严,在非正常环境下营造一个正常空间”。

在走廊项目上,魏保珠的许多负责深入社区做检测和健康教育的当地同事此前都是性工作者,在项目上作为“同伴教育”更具有针对性,知道如何接触到这个容易被歧视、被医院排斥,因而也难以主动寻求医疗护理的群体,也明白他们的担忧和困境,知道怎么样说服她们去接受检测,还会跟他们分享说服客户使用安全套的技巧,告诉他们如何在发生不安全性行为后寻求医疗护理保护自己。当时,魏保珠随同事去了当地一个偏僻的酒吧,酒吧后面有排很小的屋子,进门得弯腰,黑泥巴地上放着席子,性工作者们就在这边工作。背着大包的同事分发安全套和润滑剂,回答人们的疑问,劝说人们做艾滋病检测。

事后,这位同事告诉魏保珠,她自己以前也是性工作者,她的好朋友出车祸被送到医院后,朋友因性工作者的身份被医院拒绝治疗,因此死去。“她觉得有必要为她的姐妹做些事。因为她们也是有医疗需求的人,应该被重视起来。”魏保珠说:“当地是农业社会,工作机会不多,很多人也没有技能,没有受过很好的教育,做性工作者才能养家糊口,或支持家人去上学接受教育。”

12年的无国界医生工作中,魏保珠曾遇到一些让她回想会觉得沉甸甸的人,难免会感到沉重。但接触到的世界越复杂越广阔,也让她越感受到手上工作的意义所在。在战争等巨大的人道灾难面前,再多援助都显得有些杯水车薪,但却是必需的。

战乱之地的太多事情都难以想象。在也门时,沈芸和当地工作人员聊天时会说到自己的生活,沈芸说北京房价高时,从北方边界来的一位助产士给她看老家被轰炸的视频,精美的小楼被炮火一排排轰炸坍塌。“我问她为什么不去更安全的南方呢,她说这里是她的家,她不想离开。”沈芸说。

在瑞典读博士后时,沈芸有位来自伊拉克的朋友,他的家人都还在伊拉克。在瑞典,朋友平安、物质生活也很好,但他并不开心。“无论在富裕的地方、在贫穷的地方、在和平的地方,或者在战争的地方,家本身是最重要的。”现在,沈芸在北京一家私立医院工作,继续做妇产科医生,时间更自由。

魏钊华今年35岁,在广州某外企工作,北上广深的年轻人依然在拼搏,魏钊华依然面临职场与经济压力。此前他一度因为职业和生活而感到焦虑浮躁,现在他内心变得安稳了,“我知道真的有一群人在世界没人留意的角落,做着这些和主流追求不相关的事,去帮助那些陌生的实实在在的人。”他想着,总有一天要再加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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