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白璧德人文主义对梁实秋散文创作的影响

袁佳艳

摘要：梁实秋师从白璧德，新人文主义成为其文艺思想的一大来源。文艺观的转变使梁实秋在其散文创作中也不断践行新人文主义的思想，具体表现在推崇人性、强调理性与节制两方面。

关键词：梁实秋;新人文主义;散文创作;创作影响

1923年8月末，梁实秋赴美求学，师从白璧德学习“十六世纪以后之文艺批评”，并且系统研究了白璧德的著作。梁实秋表示“我渐渐领悟他的思想体系，逐渐明白其人文思想在现代的重要性。”[1]在白璧德的影响下，梁实秋迅速而自然地完成了从个性主义的浪漫主义者到能够自觉体认“浪漫”与“古典”分野的古典主义者的转变。白璧德对梁实秋的影响是深远的、多方面的，笔者以人性推崇、理性节制为例，着重分析在白璧德影响下，梁实秋在散文创作方面对新人文主义思想的实践。

一、文学根基于人性

基于西方现代社会的科学主义和功利主义，白璧德提出新人文主义的理论，他强调人的道德完成，强调教育和文化的人文关怀，甚至反对20世纪初渐行渐快的现代化进程。在白璧德讨论的褶皱与轮廓中，闪耀着人性的光辉，其人文标准的来源就在于人性本身。梁实秋的文学观便受其影响，他认为文学“发于人性，基于人性，亦止于人性[2]”，因而“凡是能完美的表现人生最根本的情感的作品，便是最高价值的作品。[3]”可见，在梁实秋看来，人性是文学的本质，更是文学批评的标尺，而这种文学观也深刻地体现在他的散文创作中。

首先，“人性”主题常贯穿于梁实秋散文中。无论是《秋室杂文》中对友情的怀念，还是《槐园梦忆》中对故妻的追思，都将人生悲喜的诸多方面展露无遗。梁实秋的许多散文中都体现了对人生情趣的追寻，对生活、人情的品味。在此基础上，梁实秋认为：“伟大的文学亦不在表现自我，而在表现一个普遍的人性”[4]。梁实秋强调人性的固定与普遍性，他的散文创作便体现了这种思想主张。《雅舍小品》描摹的就是形形色色的人性世相，反应的是现实社会中普遍的人性，例如《懒》与《勤》写的是两种“人之常情”，《男人》与《女人》分别反映了男性与女性身上的劣根恶习或聪明之处，《旁若无人》、《小声些》都将当时素质低下的国民的日常行为进行了概括式的描写。我们不难发现，这些散文所描摹的人性到现今社会仍然有着现实存在的对应，可见梁笔下的人性是极为普遍、常态的。

其次，对“人性”的诉求还体现在梁实秋的创作态度上。梁实秋认为好的散文应有“真”的态度。他认为“散文没有一定的格式，是最自由的，同时也最难做到好处，因为一个人的人格思想，在散文里绝无隐饰的可能，提起笔来便能把作者的整个性格纤微毕现地表现出来。”因而他提出的散文创作态度便是“真”，真实流露情感、展现个性，“存心模仿便减杀了自己的个性，没有个性的文章永远不是好文章。”[5]笔者认为，只有遵循“真”的创作态度，才能将“从人心深处流出来的情思”写入散文中，这也是忠于人性的一種方式。

此外，梁实秋还认为“人性”不是抽象的。所谓“人性”，是基于现实人生的实践总结，是在琐碎日常中过滤、表现中出来的恒常物，所以强调文学与人生相统一的是其人性论文学观的主题。他强调“文学的任务即在于表现人性，使读者能以深刻的了解人生之意义。”[6]这种文学思想在实际创作中体现为一类以感悟人生为主旨的散文。例如《雅舍小品》，梁实秋对人生的意义、责任和问题都有深刻的体会，他时常在文章中反省人生的究竟，哀乐之感特别深沉。《寂寞》一篇劝说人们无论在陋巷市廛还是深山，只要保持内心清净，就能达到空虚悠远的境界，《谈时间》一篇告诫人们应在短暂的一生中抽时间从事有益身心的事。梁实秋总在散文中善意提醒步履匆匆的人们，人生也应放慢脚步，回望来路，清醒地感悟人生的本质，这与白璧德人文主义提出的初衷是相契合的。同时，梁实秋还在散文里津津谈述做人要努力向着最高的境界走，人生的意义还在于提升道德境界，他的散文多有对“孝”、“廉”、“勤”、“礼”等道德品质的提醒，这显然受到了白璧德人性论中关于人道德完成的理论影响。

二、提倡理性与节制

梁实秋的理性与节制具体表现为两个维度：散文思想所体现的关于人性的具体判别，散文创作方式中践行的“文学的纪律”。

（一）对“人性”的理性思考

对于人性，白璧德认为这是人与物的最主要区别，他在《新拉奥孔》中这样表述：“人之高于自然，其证明与其说在于他的行动能力，不如说在于他的克制行为的能力。”他认为人性中包含欲念与理智，人必须以理智节制欲念，以善战恶，才能构建健康的常态的人性。在这一点上，素有古代人文主义传统积淀的梁实秋继承了白璧德的观点，且将其两相融合，建立起一套以“人性论”为核心的古典主义文学观。他认为：“人在超自然境界的时候，运用理智与毅力控制他的本能与情感，这才显露人性的光辉。”[7]梁实秋的这段表述，是他接受白璧德人性观，并与中国古代人文思想进行“融合贯通”的最完整的体现，也突出了他所要强调的一点：人性的标准在于“理性”。文学观如此，他的散文创作也是这样体现的。

前文已提到梁实秋的散文谈到了做人要向着更高的境界走，他常在散文中提出种种道德品质——除了探寻人生意义的这层含义外，还因为它们更是一种对人的纪律规范，是人对自我的节制，并且只有自我的理性与节制，才能获得人性的尊严与健康。梁实秋在这方面还与中国国情、古代人文传统结合起来：对于“俭”，他写道“我们中国是一个穷的国家，所以我们更应该体念艰难，弃绝一切奢侈”[8];对“廉”，他推崇孟子所说的穷不苟求的“廉士”……凡此种种，都可看出梁实秋人性论中的理性诉求已融入其散文创作的思想内容中。除了对这些美好人性加以适当地描摹，梁实秋对悖乎人性也进行了讽刺。在《雅舍小品》中，他以高度的道德感、强敏的理性揭露了国人刁钻攀附、道貌岸然、漫无纪律等行为。在梁的委婉讽刺、幽默调侃中，人们从“可哂可叹”走向“可感可悟”，进而不断摈弃恶习，约束自己，达到健全人性的境界。

（二）“文学的纪律”

白璧德的新人文主义“左右开弓”，除了对以培根为代表的物质功利主义进行抨击，以卢梭为代表的放纵情感的浪漫主义也是他重点批判的对象。在白璧德的影响下，梁实秋从浪漫主义转向古典主义，对浪漫主义进行了反思。他认为情感是浪漫主义文学创作的必要因素，但情感泛滥却是缺乏理性的，应尤为注意其界限：“不过若把这份浪漫的成分推崇过分，使成为一种主义，使情感成为文学的最高领袖的原料，这便如同是一个生热病的状态”[9]。为此，他提出一个概念，就是所谓的“文学的纪律”，要用这种“纪律”来抑制浪漫主义态度，反对情感决溃，否定描写变态。因而在具体的散文创作方式上，他也多从这一点出发，始终坚持节制理性的古典原则：

对于上文谈到的讽刺悖乎人性的散文，梁实秋并不粗颈迸筋的骂世，而是以旁观姿态打量和揭示人生，态度谨严，讽刺阴暗丑恶的同时又保持温柔敦厚的气度，字里行间渗透着作家个人仁爱、礼义、谦恭的美德，贯穿着一种理性、节制的精神。如《脏》篇末：“其实，脏一点无伤大雅，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一个国家因脏而亡。一个个的纵然衣冠齐整望之岸然，到处一尘不染，假使内心里不大干净，一肚皮男盗女娼，我看那也不妙。”[10]态度幽默温和，讽刺具有尺度，如一方温热中药，虽不凌厉尖刻，入喉却深刻犀利，起到使读者向内自省的作用。

对于一些回忆、悼念亲友的散文，梁实秋也极为注意节制情感。《槐园梦忆》虽内心痛苦哀伤，却没有一般散文的悲戚无余，其情感始终被理智驾驭。《忆老舍》、《忆周作人先生》、《忆沈从文》、《谈徐志摩》等文章表现的也都是平淡而真切的感情。“文学的力量，不在于开扩，而在于集中;不在于放纵，而在于节制。”“节制的力量”，“就是以理性驾驭情感，以理性节制想象”[11]。梁实秋的散文始终践行这种节制有度的文艺观，淡然有味，闲适超然，体现出节制蕴藉的特色。

另外，为干干净净地表现出作家心中的情思，理性节制的创作方式还表现为形式上的简洁。梁实秋的散文大多篇幅短小，但仍能层层剥示，微微展露，洗练畅达。例如《中年》、《退休》，皆不足两千字，写得明快洒。对于文章形式的简洁，他也有专门的论述：“一句有趣的俏皮语，若与题旨无关，只得割爱。一段题外的枝节，与全文不生密切关系，也只得割爱。……不肯割爱的人，在文章的大体上是要失败的。”[12]在这里，梁实秋认为文章不应横生出不必要的枝节，强调了“割爱”，也就是散文形式上的节制，促成了其文章简单雅洁的风貌。

由上可知，梁实秋在服膺白璧德新人文主义理论之后，由浪漫主义转向了古典主义，他在散文创作中时时倡导人性、提倡理性与节制。虽然梁实秋的散文因与当时革命文学有着很大的不同而无法深深扎根，但他秉承白璧德的人文主义思想进行创作所形成的文艺理论、散文风格都是别具一格、具有一定价值的。

參考文献：

[1]徐静波编.关于白璧德先生及其思想.梁实秋批评文集[M].珠海：珠海出版社，1998：212.

[2][3][4][11]徐静波编.文学的纪律.梁实秋批评文集[M].珠海：珠海出版，1998：105，93，106，102

[5][12]梁实秋.梁实秋文集（第6卷）[M].厦门：鹭江出版社，2002：530，529-530.

[6]徐静波编.文学的纪律.梁实秋批评文集[M].珠海：珠海出版，1998：162.

[7]梁实秋.梁实秋论文学[M]，台湾：台湾时报文学出版社，1978：2

[8]梁实秋：实秋杂文·养成好习惯.梁实秋文集（第三卷）[M].厦门：鹭江出版社，2002：133.

[9]梁实秋.浪漫的与古典的.文学的纪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215.

[10]梁实秋.梁实秋精选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5：155.

[11]马玉红.梁实秋人文主义人生艺术追求与实践[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10.

[12]高旭东编.梁实秋与中西文化[M].北京：中华书局，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