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对伊朗:大战将至还是虚张声势?
2019-07-15杨玉龙
杨玉龙
6月13日,行经中东地区阿曼湾的两艘油轮遇袭,这是继5月以来阿曼湾第二次发生国际商船遇袭事件,美国和伊朗继续相互指责。6月24日,伊朗击落了一架在波斯湾上空巡弋的美国大型无人机,特朗普在几经犹豫之后,在最后时刻取消了针对伊朗的军事打击,但随后宣布了针对伊朗最高精神领袖哈梅内伊的制裁措施。
另一方面,伊朗教士政权并不接受来自美国的“对话”提议,哈梅内伊和鲁哈尼总统都表示,美国必须放弃针对伊朗的制裁措施,重新回到伊核协议的框架下,伊朗才愿意与美国重新开始对话与和解。持续的对峙之下,美国和伊朗的关系似乎来到了冲突爆发的临界点。美伊军事冲突的概率升高,构成中东地区巨大的安全隐患。
极限施压下的小反叛
6月17日,美国宣布向中东地区增兵1000人。美方的军事威慑,可能逼迫伊朗进一步突破2015年伊核协议承诺限制的核计划。一年多前,特朗普政府单方面宣布退出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并重启一系列对伊朗制裁措施;2019年5月以来,美国在石油、钢铁、金融等领域对伊朗又施加了新的制裁,美国对伊经济制裁总计已达到1000多个项目。
由于5月2日美国正式终止进口伊朗石油的豁免许可,大部分国家停止了对伊朗石油的进口,以规避美国第三方制裁。根据路孚特(Refinitiv)数据估测,2019年6月伊朗原油出口已暴跌至24万桶/日(5月约40~50万桶/日),而2018年4月的伊朗原油出口量为250万桶/日,这意味着美国的制裁使伊朗的原油出口“同比缩水约90%”。
经过多年制裁的伊朗国民经济凋敝不堪,在海外至少有1000亿美元被冻结,外汇短缺等金融难题加剧了伊朗货币里亚尔的对外贬值和对内通胀。2015年伊核协议达成后,伊朗通过原油出口积累了一定的经济建设资金,经济增长有了一定起色,但却在特朗普“退约”后面临重大打击,进口贸易、币值稳定和基本民生都受到影响。美国的长臂管辖还涉及第三方对伊贸易投资,这种全面经济制裁将使伊朗经济在未来数年陷入停滞。
在此基础上,美国近期又多次向中东地区增加军队数量和大型军舰,向伊朗发出军事威胁,试图逼迫伊朗从中东战略退却。这主要是因为,2011年中东剧变后,伊朗的军事影响力在叙利亚危机、也门危机等地区性问题方面表现突出,正在侵蚀美国主导中东地区事务的能力,且直接威胁到了以色列和沙特两大中东强国的切身利益。
众所周知,伊朗在叙利亚境内的军事力量部署,引起以色列强烈的安全忧虑;伊朗对哈马斯、真主党等伊斯兰主义反以“非国家行为体”的支持,对以色列国土安全构成了持续性压力。两国近两年来在叙利亚境内已有多次军事摩擦发生。而自2015年以来,沙特深陷也门内战难以自拔,受伊朗支持的胡塞武装的存在,令沙特国家安全备受压力。
对于伊朗政权的极限施压,既是美国“围魏救赵”策略的体现,也是特朗普政府重修伊核协议的战略需要。美方担心,2015年伊核协议内容的落实,尽管会限制伊朗拥核能力发展速度,但并不能限制伊朗军事实力的持续性发展,特别是伊朗在弹道导弹技术方面的进步(比如这次击落美军最先进的RQ-4“全球鹰”无人机);相反,制裁解除后伊朗原油出口的蓬勃发展和海外美元资产的部分解冻,将使伊朗拥有大量资金用于军事工业发展。
对于伊朗政权的极限施压,既是美国“围魏救赵”策略的体现,也是特朗普政府重修伊核协议的战略需要。
今年6月中旬,伊朗原子能组织宣布,伊核协议所设定的低丰度浓缩铀的储量上限,将很快被突破。该组织发言人贝赫鲁兹称,伊朗将在不迟于6月27日之前逐步将“低丰度浓缩铀储量上限”提高至300公斤。伊朗总统鲁哈尼表示,如果伊核协议参与各方不能履行其职责,伊朗将重启高丰度浓缩铀生产,其后果可能是伊朗未来生产的高丰度浓缩铀将“逐步逼近核武级别的使用标准”。
欧盟斡旋渐入死胡同
尽管伊朗是具有一定政治和军事影响力的地区大国,但美伊两国的力量对比悬殊(伊朗GDP仅相当于美国达拉斯一个城市),伊朗政府用于反制美国的政治、经济或外交抓手,局限性很大。
伊朗政府近日释放出的关于浓缩铀等相关信息,应当是其以突破伊核协议部分条款为抓手向欧盟国家施压,试图以欧盟国家为“中间人”促使美国放缓对于伊朗的经济制裁。但现实是,如果伊朗执意突破浓缩铀储量上限,进而提高浓缩铀丰度,一旦美国在海湾地区的军事部署到位,特朗普政府很可能采取海空作戰方式,突袭伊朗境内的相关核设施,摧毁伊朗现有的拥核能力。
6月26日《华盛顿邮报》报道,特朗普表示美国不会以地面部队介入与伊朗未来发生的冲突,而事实上美国在海湾地区现有的军事力量也不足以向伊朗发动地面进攻;更重要的是,特朗普政府也无意陷入一场旷日持久、耗费巨大的地区战争,因而手术刀式的海空突袭作战,是美国较可能选择的低成本军事手段。
美伊“军事对峙”很可能会使伊朗核问题重回老路—为求自保的伊朗政府,被迫重启相关核设施。在德黑兰看来,如果欧盟国家无力推动美国改变对伊朗的极限施压政策,且欧盟国家企业自发性陆续退出伊朗,使伊核协议在实践层面沦为一纸空文,那么伊朗只能逐步放弃对2015年伊核协议的承诺,重启高丰度浓缩铀提炼等一系列相关核能力研发和生产的工作。
虽然欧盟并未从法理上退出伊核协议,但由于美国的“长臂管辖”政策实施,从去年以来英法德意等西方国家的大型企业已陆续退出伊朗市场,伊朗石油出口亦面临严重的减产困境。对于伊朗政府而言,伊朗对欧的经贸合作关系中断,将意味着伊核协议最为重要的经济意义丧失,无异于使伊朗重新被置于遭西方制裁的状态。
6月26日路透社消息称,伊朗总统鲁哈尼在与法国总统马克龙通电话时表示,伊朗政府不会再就2015年伊核协议条款内容进行二次谈判。近期,伊朗政府已释放出增加浓缩铀储量的政治信号,而伊朗经济形势持续恶化、欧盟企业陆续退出、伊朗石油出口大幅减产等因素,很可能会刺激伊朗政府重启部分核研发项目,甚至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对全球核不扩散机制构成新的不利影响。
作为2015年伊核协议重要参与方的欧盟国家,在美伊对峙中处于较为尴尬的两难境地。早在2018年5月特朗普宣布退出伊核协议之前,法国、德国和英国就曾多次与美国交涉,试图促使美国保留伊核协议,以补充条款和其他非核议題的限制措施,来弥补伊核协议的缺陷。但伊朗认为,尽管欧洲在应对特朗普制裁上做出了努力,可是其努力仍未能满足伊朗的需要,比如所谓反制美国的措施仍停留在“口头层面”。
根据美国全国公共广播电台6月18日消息,欧盟国家对于美国政府指责伊朗是阿曼湾油轮遇袭案“凶手”和美军增兵海湾的军事威慑表示质疑,希望以“贸易互换支持工具”方式保持与伊朗的经贸往来。但是,欧盟国家在国际政治经济格局中的现实实力不够,促使特朗普减轻对伊朗经济制裁的前景存疑。
美伊间恐难爆发大战
美国持续向伊朗施压和增添制裁砝码,主要的地区受益者是以色列和沙特。适逢近期美伊关系紧张,以色列空军进行了实弹演习,向伊朗传递军事威慑信号。历史上,以色列空军曾对伊拉克萨达姆政府建造的核设施,执行过空中打击任务;而在当前美伊对峙局面下,也不应排除以色列军队联合美军或单独对伊朗核设施采取空中打击的可能性。
沙特政府在阿曼湾油轮遇袭案发生后,追随美国政府立场,多次公开批判伊朗军队是油轮被炸的“凶手”。虽然沙特直接介入美伊对峙的可能性并不大,但美伊对峙局势对于沙特极为关切的也门问题,有着密切的地区联动效应。如果美伊对峙持续升级,胡塞武装会通过巡航导弹和无人机加大向沙特境内发动袭击,扰乱沙特大后方的稳定,向美沙同盟施压。
欧盟国家对于美国政府指责伊朗是阿曼湾油轮遇袭案“凶手”和美军增兵海湾的军事威慑表示质疑,希望以“贸易互换支持工具”方式保持与伊朗的经贸往来。
虽然没有证据表明伊朗政府会实施封锁霍尔木兹海峡的极端行为,但在20世纪80年代伊朗和伊拉克战争期间,海湾地区曾爆发过大规模油轮袭击战,对当时国际石油运输和市场构成了剧烈冲击,导致了国际原油价格升高和供应下降。近期发生油轮遇袭事件的波斯湾-阿曼湾国际航道,是全球能源运输的主动脉,关联着全球1/3的海运石油贸易。虽然目前全球原油市场供大于求,但极端事件造成的短期供应趋紧仍会带来市场大幅波动。
从中长期来看,伊朗“温和保守派”代表鲁哈尼执政以后,其政治合法性的根基是“伊朗经济改善”和“国际制裁解除”这两个相互关联的重大问题,而美伊关系的持续恶化,可能导致伊朗国内政治格局变化,强硬保守派趁机主导伊朗的内政外交。不仅鲁哈尼政府对外政策的温和特征很可能被迫改弦易辙,而且未来伊朗可能产生内贾德式的强硬派总统。
当前美伊双方“是战是和”的另一个主要变量,是俄罗斯的居中斡旋效果。近日,俄外长拉夫罗夫表示,莫斯科将努力推动美国与伊朗开启“文明”对话,旨在促使美国停止或缓解对于伊朗的经济制裁和军事威慑;俄副外长谢尔盖·里亚布科夫称,俄将与其他伙伴国家采取有效步骤,抵制美国对伊朗不断增加的制裁。
值得关注的是,6月26日《莫斯科时报》消息称,俄外交部亚洲国家特别代表卡布罗夫表示,如果美国对伊朗发动军事打击,俄方将为伊朗提供物质援助。但是,俄罗斯在外交话语层面对于伊朗的支持能否变现为经济、军事或政治援助,存在不确定性。俄伊“蜜月”关系近来受叙利亚问题影响有所减弱,俄罗斯在中东地区的利益重心是东地中海而非美国强势存在的海湾地区,因而美伊对峙局势中的俄罗斯因素仍需要审慎评估。
近期阿曼湾油轮遇袭、无人机被击落事件,是美伊关系恶化的集中反映,但应当看到,双方的诉求并不是和对方开战。特朗普认为2015年奥巴马政府订立的伊核协议不足以约束伊朗,因此希望订立新的协议;伊朗的诉求仍然是要求美国放弃针对伊朗的制裁,回到2015年签订的伊朗核协议框架下。总之,“对峙”只是一种迫使对方“让步”的手段,即便一方有军事动作,双方的大战恐难爆发,而短期内这种地区紧张局势尚无缓解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