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肖江虹小说的仪式化书写
2019-07-15陈芳张凯
陈芳 张凯
摘要:仪式叙事是仪式和文学的有机结合。肖江虹小说的仪式叙事,跳出了单纯的民俗书写,深入到仪式的生命意识和精神信仰层面。通过对肖江虹小说中“出走”仪式与“归来”仪式两种典型主题的观照,可以窥探到他小说中诗性的审美意蕴和深刻的思想内涵。
关键词:肖江虹;仪式化;出走仪式;归来仪式
仪式具有象征性,它不仅是一种民俗事项,也是人类的一种行为模式和思维意识。仪式化是仪式对人类日常生活、精神活动和其它文化形态的渗透。肖江虹小说的仪式叙事跳出单纯的民俗书写,突破世俗仪式的文本化呈现,深入到仪式的生命意识和精神信仰层面,使得文本呈现出丰富的仪式内涵和仪式意义。“出走”仪式与“归来”仪式便是他小说仪式化书写的典型主题。从“仪式的文本化”到“文本的仪式化”,肖江虹为读者创造出了一个更为丰厚而诗性的民俗审美场域,这是肖江虹小说仪式叙事的深层艺术价值。
一、出走仪式:告别故土与告别传统
中国传统农业社会秉持“安土重迁”的小农思想,因此古代文学中的“出走”多是充满痛苦的被迫远行,主题多表现羁旅愁怨;现代文学的“出走”主题则是冲破封建藩篱的主动选择,重在表现个性解放思想和民族意识的觉醒;相比之下,当代文学“出走”主题的表现形式和思想内蕴则复杂得多。肖江虹小说中的“出走”主题是在城乡二元对立的文化语境下展开的,主角都是生活于乡村的底层民众,出走路径无一例外都是从乡村到城市,而出走过程也俨然是一个具有生命转折意义的仪式化行为。
《悬棺》这篇小说描写了燕子峡村民的一次集体迁徙。悬崖峭壁的燕子峡自然环境极度恶劣,燕子峡和曲家寨的村民却世世代代无怨无悔地坚守在这里,遗世独立地在悬崖上生生死死。然而,城市物质文明的触角却肆无忌惮地伸向了这里,“出走”成为村民无可奈何的唯一选择。第一个走出燕子峡的人是因为盗采燕窝而被驱逐的来向南,紧接着,政府以“不适合人类居住”的理由要求燕子峡集体搬迁,起初村民们“不搬”的态度坚决而一致,但当因为没有燕粪而种不出粮食失去最基本的生活保障时,劳壮力们无奈地走出燕子峡去镇上当了搬运工;紧接着,燕子峡被开发成奇幻漂流的旅游地,以攀援为生的村民则成了供游客观赏的蜘蛛人,燕子峡的传统生活秩序就这样一点点地被瓦解了;当修水电站的消息传到燕子峡时,村民们开始意识到“出走”已成为他们必然的宿命,以崖为家的燕子峡人遭遇了一种失根的痛苦。村寨的领头人来辛苦深知“出走”是燕子峡村民的唯一活路,但根深蒂固的传统伦理观念让他无法轻易做出这样的选择,“这地头是故土,悬棺崖上有祖宗,哪能撂下拍拍屁股就走了?”[2]看似疯疯癫癫的来高粱的一席话点醒了他,“这里不是故土,棺材为啥要悬在崖上,那是祖宗们想回到故土,可他们想回去的那块故土,谁又晓得是不是真的故土。”[3]小说的结尾,村民亲眼看着他们的家园被河水淹没,在神圣和悲壮中离开了故土燕子峡,“回过身,昔日纵横的沟壑已经不见了,只有那些高拔的山间探出个脑袋,宽阔的浩茫一直向天边延伸……突然听见来辛苦带着哭腔高喊一声:‘送咯!山脊上立时跪倒一片,砸得尘土飞扬。”[4]肖江虹对燕子峡村民在现代城市文明冲击下被迫走出故土的描写是决绝而悲壮的。在《喊魂》、《傩面》和《百鸟朝凤》中,“出走”不再是被迫的无奈之举,而是主动离开土地、融入城市的迫切愿望。《喊魂》中的蚂蚁和《傩面》中的颜素容都是渴望在城市找到新生活的农村青年,他们的出走是对城市物质文明的向往和主动选择,带来的却是身体的病痛与人性的堕落,蚂蚁从一个淳朴的农村青年堕落为心狠手辣的城市混混,颜素容从一个善良纯真的农村姑娘成为身患绝症、乖张暴戾的返乡女子。《百鸟朝凤》中无双镇的唢呐班在一个个唢呐匠走出乡村、走向城市的过程中分崩离析,焦家班领军人焦三、断了腿的大师兄、天分极高一心想成为班主的师弟蓝玉,他们在城市文明的冲击下都前仆后继地选择了“出走”。总的来说,肖江虹小说中的“出走”是带有隐喻意义的仪式化书写:在中国城市化进程的滚滚浪潮中,对于千千万万进城务工的乡民来说,他们的“出走”是一场告别故土、告别传统的生命转折仪式,带来的是必定是“失根者”的精神阵痛。
二、归来仪式:身份迷失与身份重建
与“出走”相对的是“归来”仪式主题的叙写,《喊魂》与《傩面》中的“出走”只是作为隐形的叙事背景,而“归来”则是贯穿全文的显性叙事结构。《喊魂》中的蚂蚁因为意外事故成为弱智,他曾拼尽力气融入其中的城市无情地抛弃了他,他被送回了无双镇小铺村,回到了原点,回到了乡村,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他的家人和乡邻以温情与宽容接纳了他,费尽心力地举行“喊魂”仪式来唤醒这个曾经迷失在城市物质文明中的灵魂。对于蚂蚁来说,“归来”是一次生命本真的回归,“他依旧在田野里奔跑,依旧放声大笑,依旧骑在围墙上挥动着马鞭,依旧在旷野里追逐蜻蜓。又仿佛一夜之间,山那边过来的风把蚂蚁的快乐带回来了。”[5]《傩面》颜素容从城市到故土的“归来”是她在自我迷失中的自我救赎,这个从大山深处走入城市的年轻女子,因身患不齿绝症而回到了生养他的故土,她在痛苦而绝望的深渊中不可自拔。傩面师秦安顺悲悯而温情的帮助她,那个淳朴、善良的山里姑娘的灵魂慢慢地被唤醒了。颜素容的“归来”不仅仅是对病痛的疗治,更是在精神上的自我重建。小说的最后,她从火中抢下伏羲面具戴在头上,这个曾经迷失在城市灯红酒绿中的游魂,似乎在傩面神秘的生命密码中看见了微弱的生命之光,然而,对于“蚂蚁”和“颜素容”们来说,他们在精神和心灵上真正返回故乡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呢?蚂蚁在精神意义上只是一个孩童,颜素容的生命即將走到尽头,肖江虹清醒地认识到,逃离故土、奔向城市的路或许就是一条不归之路。
出走与归来,是人类精神世界里两种不同的原始欲望,是中国城市化进程中永久的母题,也是文学世界里具有仪式象征意义的主题。对于每一个个体来说,生命就是在“出走”与“归来”的轮回中不断循环,在不断循环中完成生命的转折与过渡。“凡是通过此地域去另一地域者都会感到从身体上与巫术宗教意义上在相当长时间里处于一种特别境地:他游动于两个世界之间。正是这种境地我将其成为‘边缘……这种精神上和地域上的边缘会以不同程度和形式出现于所有伴随从一个向另一个巫术—宗教性和社会性地位过渡之仪式中。”[6]肖江虹以“出走”与“归来”的仪式化隐喻书写,塑造了一系列游荡在乡村与城市文明、遭遇身份认同危机的底层边缘人物,对于他们来说,出走的路与归来的路虽然是同一条路,但所指示的生命方向却截然不同,也许,只有归向故土的路才是他们获得心灵安慰、得到身份重建的希望之路。
仪式和文学都是“有意味”的形式,是我们认识世界的两种不同方式,仪式叙事则是二者的有机结合。如何将二者更为有效地结合起来,使仪式叙事不再是一种附丽的民俗文化符号,肖江虹的用他独具特色的创作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视角:文本的仪式化。正是文本的仪式化,使得肖江虹小说的仪式叙事具有了诗性的审美意蕴和深刻的思想内涵。
参考文献:
[1]马硕.小说仪式叙事研究[J].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9.
[2][3][4][5]肖江虹.悬棺[J].人民文学,2014,9.
[6][法]阿诺尔德.范热内普著,张举文译.过渡礼仪[M].商务印书馆,2010:1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