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奇特写生,手绘父亲生命最后的九个月
2019-07-12阿红
阿红
以颜料描绘父女最后的时光
今年21岁的王天月出生于沈阳市浑南区,父亲王飞从鲁迅美术学院师范系毕业后成为一名自由画家,一半时间创作,一半时间在画室授课。父亲对画画的挚爱,深深影响了王天月。2015年高中毕业后,她没有选择报考一般的大学,而是专心在家练画,就想着把画技练好,到时报考鲁迅美术学院,和父亲能成为同门。
就在王天月一心想考取鲁迅美术学院时,命运给了她第一次考验,母亲杜尚杰不幸患上了子宫内膜癌。这一病不仅花光了家里全部的积蓄,还欠下了不少外债。母亲手术后不久,更大的悲剧接踵而至,2018年年初,父亲王飞在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盛京医院被诊断为胆管癌,癌细胞已经转移。虽然做了切除手术,但医生婉转而又残酷地告诉王天月:“就算做了手术,治愈的可能性也不大。”接二连三的重击,让王天月整个人都懵了,那段时间她一夜一夜地睡不着觉,经常感觉到腿疼和四肢发麻,心理医生诊断出她患上了抑郁症并且躯体化症状严重。
2018年4月的一天,见外面天气晴朗,王飞主动提出要去外面走走。盛京医院门口是一条河,河边杨柳依依。王飞看着女儿,故作轻松地说:“听我的,画画不能停,美术学院难道不想考了?”王天月纠结地摇摇头:“我现在没心思往那方面想。”听女儿这么说,王飞嗓音一下子提高了好几度:“怎么就没心思了?你放心,你爸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你该忙忙你的,以后病房少来,我和你妈互相照顾能行。”王天月不同意,最终她跟父亲达成了协议,她不回家就在病房画画。
病房里吵闹而单调,王天月实在静不下心来,画纸浪费了一张又一张,就是没画出自己满意的。王飞想出了一个办法:“这里也没参照物,要不你画我,每周一幅,等我哪天病好了,这也算是我的‘功勋本。”画父亲对王天月来说并不陌生,之前也画过,可以前画的都是身体健康的父亲。第一次画病床上的父亲,她却像初学者一样不知如何下笔,父亲的身体是浮肿的,脸色是蜡黄的,手臂上因为每天打吊针的缘故,到处都是鼓起的青筋,这样的父亲让她心疼得不敢直视。
几天后,画画好了。王飞拿过来一看,半天沒说话。可从父亲的眼神里,王天月看到了悲伤和难过,曾经意气风发的父亲,老了,病了,倦了,像一个在泥潭里挣扎的老头,极力喘着气却不知死亡何时来临。王天月忙把画收了起来,父亲却又把画拿了过来,展开仔细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跟王天月说着不足。但是王天月能感觉到,父亲的语气低沉了很多,带着不言而喻的凝重。
众筹“止痛药”,每一帧画都是父亲的“功勋”
2018年5月的一天,王天月从外面回到病房,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母亲焦急地喊着父亲的名字,跑进去一看,父亲蜷缩在床上。剧烈的疼痛让他脸色铁青,身上全是冷汗,双手紧紧地握着被子,呻吟着低吼道:“我真的受不了了,快去跟医生说给我一针,让我晕过去,或者让我走了也好,快去快去。”一向坚强的父亲,第一次有了求死的念头,他焦急地催促着女儿去找医生。
那是王天月第一次直面癌症所带来的“疼痛”,她不敢相信,疼痛能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变得如此“狰狞”。后来,医生开了止痛药,父亲的痛才算缓解。医生说:“你父亲这种病,发展到最后,那种痛是常人难以忍受的,没有好的办法,只能想办法止痛。吃止痛药是一方面,精神上的调节也很重要。”
可随着病情的加剧,王飞的疼痛来得越来越密集,从一开始的一周一痛,到后来的一天一痛。王天月看着父亲的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身体也一天比一天憔悴,只能急在心里。不变的是,父亲依然乐此不疲地给她当模特,他迫切地想在最后一段时间里,把自己所知道的都教给女儿,也“私心”地想让女儿多记住他的一些模样。
很快,借来的钱已经跟不上父亲止痛药的费用。王天月算了一下,如果吃止痛药的话,一粒大概在十块钱左右,根据父亲的疼痛程度,一次要吃二十多粒,一天就是几百块,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方式——止痛手术,也就是神经封解术,这种手术可以把人感到疼痛的神经封闭起来,达到止痛的效果,费用大概在4万元。止痛药副作用大,王天月更倾向第二种,可做手术的钱从哪里来?思来想去,王天月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画画筹钱。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王飞一口答应下来:“那以后我这个模特可得更称职一点。”
当天晚上,王天月就在朋友圈发了一条消息:“在病魔面前,很多时候我们无能为力,我真的不知道可以为父亲做些什么,在最后的最后让他疼痛少一点,活得有尊严一点,是我这个女儿唯一能做的。”王天月的微信好友并不多,虽然大家积极帮助,但收效甚微,朋友们都觉得这不是办法,便竭尽全力地帮她扩散转发,一传十,十传百,来找王天月画画的人越来越多。
生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打倒了自己
2018年8月7日,姑姑来看望父亲。王飞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唠叨着:“头发太长了,都快成鸡窝了。”王天月看见父亲滑稽的模样,哈哈大笑。旁边一位病人家属走过来凑热闹,佩服地说:“老哥,你心态真好,你看看你们一家总是乐呵呵的,有你这样的心态,病肯定会好。”“你太抬举我了,我也怕死,可怕死也不行呀,日子不就是像吃萝卜一样,吃一节剥一节,多活一天赚一天么?”
2018年10月国庆节,王天月接到了一单生意,一位客户要求画一幅“婚纱照”。根据客户提供的照片,王天月一笔一画地描摹着,照片上的新人依偎着很幸福,王天月看后特别羡慕。父亲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我能活着看到你结婚就好了。”王天月停下画笔,安慰父亲:“老爸,我才21岁,你就想着我结婚的事了,是不是太早了点?”“我只是怕自己等不到那时候。”王天月抑制住悲伤的情绪,找了借口把这事岔过去了。
画了三天,婚纱照才算画好。收到画,客户很满意,给了王天月一个吉利的红包,对方留言道:“这幅画时刻都在提醒我们,世事无常,珍惜每一天。”王天月把这句话给父亲看。王飞看了直点头:“你看看这话说得多好。我小时候家里很穷,好不容易才能学画,我就想着有天等我把你养大了,就去画大自然中自己想画的任何东西,可时间不等人,现在老天不给我这个机会了。”
为了早日筹到父亲做止痛手术的费用,王天月夜以继日地画画,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加上朋友的帮助,最终凑够了父亲做止痛手术的钱。
做完手术,虽然身体还是会痛,但相比之前的疼痛等级已经下降了好几度,王飞很知足了,他不止一次地对女儿说:“如果能这样到生命结束,对我来说就是享福了。”可王天月心里很清楚,止痛手术只能暂时抑制减缓疼痛,一开始效果好一些,但随着病情的发展,到最后效果就会很差,依旧需要吃止痛药。她必须在父亲下一波疼痛到来之前,把止痛药的钱挣够。
九个月的时间,王天月画了约三十张《病房里的父亲》,画的都是一些生活的小细节,比如父亲在洗头、剪指甲、吃饭、看电视等等,都很平常,因为她觉得这样才是自己的父亲,真实不做作。
2018年12月9日,王飞最终因为病重离开人世。送走父亲,王天月的眼泪几乎已经流干。王飞也没能给女儿留下什么,唯一存的就是那些画,王天月想爸爸了就拿出来翻一翻,依稀中她好像觉得父亲就在眼前一样,对她笑,和她闹。(文中当事人均为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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