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救过他的命
2019-07-12高魏
高魏
十年前,一个儿子带着大面积烧伤的父亲从市医院转来我院,要求住院治疗,但是谁都不想收,也不敢收。我刚参加工作,没吃过亏,胆大,找到主任说:“那个烧伤的患者我想收。”主任看着我,犹豫了很久:“收吧,这个患者能不能活全看你了。”
五十多岁的患者是个哑巴,躺在一辆被拆了座椅的面包车上,身上被绷带包裹得像一个木乃伊。烧伤部位有液体渗出,很臭。我让护士安排了一个空病房给他单独住。“这个患者是你熟人?”护士问。“患者我不认识,他烧伤很严重,需要单独隔离,我怕交叉感染。还有一点,我估计没人愿意和他一个病房。”
护士去测量患者的生命體征,很快回来了,一脸愤怒:“你疯了吧,这种患者你也敢收,我一进门差点被臭得熏出来,我上班二十多年从没有收过这么重的烧伤患者,你显什么能?”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怕我担责任。
我把患者的儿子叫到了医生办公室,他抢先开口:“医生,感谢您能收治我爸爸,您虽然年轻但是我相信您。我不求我爸能康复,但是我也不想让他太痛苦。我爸是聋哑人,我没见过我妈,是我爸把我一手拉扯大的。这次出事是在一个月前,家里的羊圈着火了,我爸心疼羊,这些羊是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他冲进羊圈,后来被邻居抬了出来,重度烧伤。然后,被送到了市里一家治疗烧伤的医院,治疗费一个月花了三十多万,我四处和亲戚朋友借钱。那里的医生说还需要20万继续治疗和再次植皮,但是也不敢保证效果。”
我刚要说话,他接着又说:“我知道我爸这个坎可能是过不去了,是生是死我都认了,不会怪您。”他哭了,我那时也哭了。
然后,我开始给患者进行第一次换药,竟然整整用了4个小时。一层一层地揭开纱布,我看到患者的创面有渗出、有粘连,植皮处有坏死和脱落。我小心地用盐水边冲边揭。患者的头面部、四肢、躯干的烧伤总面积占比达到了70%,其中重度的3级烧伤占比达到30%。我皱着眉头戴着4层口罩慢慢地为他清洗、消毒、上药。后来我让护士叫来主任一起操作。全程没有用任何辅助材料,没有用任何医保不报销的物品。然后便是我21个日夜留守医院的陪伴。
患者入院当天:晚上,我努力地进一步学习烧伤知识,有不懂的地方就打电话问主任、问老师。
患者入院2天后:致命的事情发生了,他开始发烧,高热不退。这代表已经有全身感染,如果控制不住,会休克死亡。我慌了,叫来主任和我的老师。换药室里聚集了我们科所有的医生。打开纱布,我们看到创面有大量的黄色脓液涌出,坏死的皮肤散发着恶臭。清创换药历时3个小时,最后只剩下我、我的老师和主任看护患者。
换药时,主任提到了高渗盐水对感染创面的恢复有好处,但是我们医院没有。那天下午我托朋友花了360块钱从别的医院买了整整一箱的高渗盐水,钱是我出的,那时候我一个月挣1100块钱。记得换药时我拿出高渗盐水的那一刻,主任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了。
第5天:患者退热了。
患者入院一周:我感觉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值得的。我看到患者慢慢地能自己坐起来了,身上恢复了些力气。主任上报了这件事,院长找到我,告诉我,努力去治病,要把这个患者治好,要让他活下去,费用的问题医院来协调,出现什么后果医院来承担。走出院长办公室,我又哭了。
10天后,患者再次高烧:纱布包裹处有绿色的渗出。我的第一反应——绿脓杆菌!
一个绿脓杆菌感染的患者可以让整个病房有伤口的患者遭殃。
取分泌物培养,还好,结果让我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不是绿脓感染。这个时候我意识到两个问题:环境和营养。
我去申请另一个空病房,每天给患者轮换着用,每天给之前住过的屋子进行消毒。当时是夏天,他的病房里恶臭熏天,苍蝇飞来飞去。我出去买了苍蝇拍和苍蝇贴。老汉看着我拿着苍蝇拍追着苍蝇打,咧着嘴笑着,笑得跟个小孩儿似的。
我发现患者吃的东西就是馒头、面条和一些素菜,没什么营养。于是便将自己每餐的菜和肉分给他,还给他买了牛奶、水果等。
患者入院第21天: 病情稳定,创面渗出逐渐减少,病房的恶臭一点点散去,苍蝇也似乎被我打绝了。
患者儿子背来了一只剥好皮的羊送给我,那是我第一次收礼,我收下了。然后我去住院处给患者添了1000块钱的住院费。
患者入院第22天:我回家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下午再次回到医院,推开换药室的门,看到两个师兄在给他换药。“真以为你不在,我们就不管吗?”那个时候我感觉我不是孤军奋战!我又哭了。
患者身上的绷带包裹在逐渐减少,他终于不像一个木乃伊了。换药频率变成了两天一次。师兄们经常出入他的病房,护士主动把自己的水果和零食拿到他的病房。
两天后我请全科人吃了一顿大餐(外卖)。
患者入院后一个月:他自己可以扶着墙慢慢地走了,他的命保住了。
患者的儿子天天给我们送玉米棒、黄瓜、丝瓜。别的病房的患者知道这件事后,也都在关心询问老汉的病情。
患者入院第40天:护士给我打电话说老汉出事了。我疯了一样跑到他的病房,他痛苦地叫着,眼睛一直看着我,眼神好像在说:“救我,救我……”
我们检查发现是自发性蛛网膜下腔出血(量少),病因是脑动脉瘤破裂。
真是雪上加霜啊。患者的儿子没有任何质疑和责怪,只是默默地说了一句:“我再去找钱。”
接下来的两周:每隔三天换一次药,换药时候我的动作更轻了。我带着他的检查资料去上级医院找老师咨询,调整治疗方案。我在努力着,老汉和他的儿子也在坚持。
患者入院70天:颅内的出血没有进一步增加,血液被一点一点地吸收了,我们赢了。那天我和他的儿子在医院门口的小店喝了个烂醉。
患者入院三个月:那天他出院了,看着他能自行活动、吃饭、上厕所,看着他一直咧着嘴笑,我又哭了。
他儿子又背来了一只羊,我再次悄悄地放了1000块钱在他的住院押金里。
羊被我带到了一家饭店烹饪,晚上我与全科人一起吃饭,大家都为这次艰辛的救治泪流满面。
我回家足足躺了两天,没有任何牵挂,杜绝任何打扰,踏踏实实地回想着这三个月发生的事情。
(编辑 林 妙、宋 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