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之痕味悠然
2019-07-12毕恭
毕恭
髯翁妙笔复归我,如对故人意缠绵。犹记当年招饮日,毫风墨雨卷山川。
这是钱君訇先生的一首诗,写于落实政策发还文物之际。在接到第一批于右任书件时,便喜极而赋。据其回忆文章描述,当时急不可待地刻了“与君一别十三年”和“君匋庚申重得”一朱一白两方印,准备盖在久别重逢的书画文物上。文物回家的那天晚上,在阖家高兴之余,又痛饮了五斤花雕酒。可以想见,老人看到文物时的兴奋程度犹如母子重逢,喜得老泪纵横,心情非文字所能形容
区别于作为正式“征信”之物的名章,閑章多是文人以成语、名言、诗词或其他文字,随手拈来镌入印中,堪比映射着主人当时心境的一杯饮品,或水、或茶、或酒、或咖啡……旨在唤起赏契者的那会心一刻。
至于收藏鉴赏印按等级分,有官有私,但无论官私多以标记专属为主,兼而表示曾经审鉴过目之意。内容大致有帝纪年号、历官阁职、郡望乡里、斋馆处所、丛籍编目、姓名字号等,累累钤缀不可胜数。闲文鉴藏印则以授受、箴诫、记事、言志、抒情等为内容,如君匋先生所刻“与君一别十三年”便是一例。
一些担心子孙不能谨守先泽的人们,便把箴规铭戒镌入印章。吴让之曾刻“鬻及借人为不孝”。此句出自叶德辉《书林清话》的记载:“唐杜暹题其藏书卷末云:‘清俸买来手自校,子孙读之知圣道。鬻及借人为不孝。”(《书林清话》引自宋周煇《清波杂志》)
元赵孟頫书藏书卷后云:“吾家业儒,辛勤置书。以遗子孙,其志何如。后人不读,将至于鬻。颓其家声,不如禽犊。苟归他室,当念斯言。取非其有,毋宁舍旃”毛晋汲古阁至刻为印记,钤于藏书前后(见蒋光煦《东湖丛记》)。同样的还有明祁承爜澹生堂藏书印铭云“澹生堂中储经籍,主人手校无朝夕。读之欣然忘饮食,典衣市书恒不给。后人但念阿翁癖,子孙益之守勿失。”(亦见蒋光煦《东湖丛记》)
较前面开明些的,如,陶松谷的藏书印,文为“赵文敏公书跋云:聚书藏书,良匪易事。善观书者,澄神端虑,净几焚香。勿卷脑,勿折角,勿以爪侵字,勿以唾揭幅,勿以作枕,勿以夹策。随开随掩,随损随修。后之得吾书者,并奉赠此法。”爱惜之情溢于言表,并非希望不出己家,而是即便身后流落他处也愿以珍护为念。
王福厂先生曾刻一印:“但愿得者如吾辈,虽非我有亦可喜。”意思是说,但愿得到此物(被这方印钤盖之物)的人也是我辈中人(与我志同道合),即使不是我得到了,也同样感到欣喜。他还有一方“不读则鬻,毋果蠹腹”显得更为旷达,是告诫后人,书如果不读就卖掉,让给喜欢翻看的人,不要因为弃置日久都喂了书虫。
著名书画家张大干用印非常讲究。他的收藏印中有一方“藏之大干”,意为“双关”。先是标记一下“大干”收藏过,因为他知道私人收藏很少有能长久拥有的,更不可能“子孙永宝”,既而道出:“藏之大干世界”。张大干鉴赏印“大干游目”,有“过眼”之意。张大干多将此印钤于自认为看得过去的藏品,有经我大干看过之意。此印曾钤于石涛《金山龙游寺册》(今存北京故宫博物院)其中之十一页。“大干好梦”也是张大千的收藏印。“好梦”有两解,一日“做”美好之梦,即美好愿望在梦中实现,一日好(四声),即爱“做梦”,有太多美好愿望和追求盼望实现。此印曾钤于石涛《金山龙游寺册》(今存北京故宫博物院)之六、四川博物馆藏石涛《山水册页》。
还有一类以成语入印,如“乐此不疲”、“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何可一日无此君”等。另有撷取诗句的如“此中有真意”、“晴窗一日几回看”、“茶熟香温且自看”等。
看着这些俊朗的词句不难想像,明窗净几,赏鉴之人焚香静坐。展观之余,觉得纸白如玉、墨润如脂,不由得取出印章,在角落钤上一方朱红的印痕,替心爱的书画增些色泽,品味悠然,也凭添些许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