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米芾的书画装潢工艺
2019-07-12李文玲陆俨少艺术院200000
李文玲 (陆俨少艺术院 200000)
杜以志 (嘉定博物馆 200000)
我国的书画艺术源远流长,据史籍记载,春秋以前,以竹简书写,战国以后始用帛,秦时有帛书。西汉初,已有马蹄大小的纸,出现了装裱工艺之一的染纸技术。魏晋南北朝的二三百年是装潢艺术的萌芽成长期,这一时期,技术水平还比较低劣。唐代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是目前发现最早的书画装潢著作。宋代是书画、书画装潢全面成熟和承前启后的时期,由于宋代帝王、士大夫的提倡,书画家有了较高的社会地位,艺文之风也影响了民间文人、艺工,使书画成为了社会上一个热门时尚的内容。宋代造纸、染纸工艺的进步,使纸张品种与产量的增加,专门设立织造业高级丝织品的机构,生产的宋锦绫花的花样繁多、品种齐全、质量上乘,为书画装池提供了丰富多彩的制作材料,使宋代书画装潢,蓬勃发展,灿烂多姿,既继承了唐以前的传统工艺,日臻完善挂轴与册页的装裱,又独创新格促进了装裱工艺的发展。宋代宫廷内设画院、置官爵、招学士、施奖励,并设立装裱书画的作坊,制定装潢书画的格式,装潢工艺已被人们广为采用,而且发展到了相当成熟的阶段。米芾就是当时的杰出的装裱工艺大师之一,他在书画装裱方面的一些独到见解在当时乃至现在都是影响深远的。
一、米芾对书画装潢的见解
米芾,初名黻,字元章,号火正后人、鹿门居士、襄阳漫士、海岳外史等,襄阳人,后迁居丹徒。徽宗召为书画学博士,曾官礼部员外郎,因为宋代称礼部为南宫,故人称“米南宫”,能诗文,擅书画,精鉴别,善装裱。与蔡襄、苏轼、黄庭坚并称宋四大书法家。他对文房四宝的知识及书画技法有很深造诣,也能自己装裱字画,他收藏了许多名帖,精于鉴裁。他的论著涉猎广泛,诸如书画史论、书画创作、砚和纸的鉴别、装裱技法、印的使用等。他既是大艺术家,又有卓越的批评才能,称得上中国艺术鉴赏家的典范。米芾的著作《书史》、《画史》中总结了许多装裱书画的经验和体会,虽未能成篇成章,也足以见得他对装裱书画深刻地实践和研究。下面将详细分析他的装潢工艺,包括装潢用料、装潢要点及装潢理念等方面。
1.绫绢的合理应用
在米芾的《画史》云:“装背画不须用绢补破处,用之,绢新时似好,展卷久为硬绢抵之,却于不破处破,大可惜。”“纸上书画不可以绢背,虽熟绢新终硬,文缕磨书画面上成绢纹,盖取为骨,久之,纸毛是绢所墨也。用背纸书画,日月磨损,墨色在绢上。”将字帖托绢之后再一行行勒划线道,这样暂时可以平直,经过一段时间,绢会变的硬挺,加上字帖经常的收卷展放,纸质画心便会因绢坚硬而显隐出勒划的痕迹,磨破画心上的字迹。用绢覆背,虽经捶熟加工的新绢很柔软,但经过一段时间还是要变硬,古纸画心会被托绢摩擦的起毛,其墨迹,经一段时间便会磨落在背面的托绢上。在《画史》中列举实例:“王晋卿旧亦以绢背书,初未信,久之,取桓溫书看,墨色见磨在纸上,而绢纹透纸,始恨之。”在当时王诜所收藏的孙过廷《书谱》,桓溫、谢安字帖,都是用绢覆背,过一段时间画心全都被背面的托绢磨损,以致画心上显隐出绢纹。“宗室君发以七百千置阎立本《太宗步辇图》,以熟绢通身背画,经梅,便两边脱,磨得画面苏脱。”宋宗室君发,以七百千钱购得阎立本的《太宗步辇图》,绢本,却以熟绢通身托背画心,经过梅湿天气,两边便脱开了,磨触的使画面酥脆脱落。《书史》云:“余又以右军与王述书易得唐文皇手诏,以枣花黄绫背,诏面上一齐隐起花纹。”米芾本人曾用王右军与王述书帖,交换到一件唐文皇手诏,该手诏是以枣花黄绫托背,诏书表面全都显露出隐在下面的绫花纹。这些实例说明,不仅不能用绢来覆背,绫也是不可以的。
2.揭裱古画
不管是古代著作还是近现代的装裱书籍,都在讲述古画重装工艺,可鲜有文字在论述如何判定破损的古画需要重装,重装是什么程度的重装。米芾《画史》中提出:“古画若得之不脱,不须背裱,若不佳,换裱一次,背一次,坏屡更矣,深可惜。盖人物精神发彩,花之秾艳蜂蝶,只在约略浓淡之间,一经背多或失之也。”。画作装裱过程中避免不了触及画心,经过多次重装,则会损伤画心的艺术效果,这就似乎违背了装裱对于书画的意义了。
米芾在他的《书史》指出:“今俗人见古厚纸必揭,令薄方背;若古纸去其半,损字精神,一如摹书。”将古厚纸揭薄后再托裱,古纸被揭去一半,画心的字迹便失去神韵,破坏了书画的原韵。米芾提出:“古背佳者,先过自揭不开,干纸印了面向上,以一重新纸四边著糊粘桌上,帖上更不用糊,令新纸虚绷压之,纸干下自干。慎不可以帖面金漆桌,揭起必印墨。余背李邕《光八郎帖》,光王琚也;揭起,粘一分墨在金漆桌上,一月余惜不洗桌,此帖今易与王诜。”遇到托背质量好的古书画,不需揭去托纸。千万不可将书帖正面合在金漆桌上,若这样揭起时,必然粘掉墨迹,因为他在托背李北海《光八郎帖》时,就未曾留意,揭起时,将一部分墨迹黏到金漆桌上面,他痛惜得一个多月不洗桌面。
3.冲洗去污
米芾在其《书史》云:“唐人背右军帖,皆捶熟软纸如绵,乃不损古纸。又入水荡涤而晒,古纸加有性不麋,盖纸是水化之物,如重抄一过也。余每得古书,辄以好纸二张,一置书上,一置书下,自傍滤细皂角汁和水,沛然浇水入纸底,于盖纸上用活手软按拂,垢腻皆随水出,内外如是,续以清水浇五七遍,纸墨不动,尘垢皆去。”米芾每次得到古书帖时,会选用二张好纸,将一张放在书帖上面,另一张放在书帖下面,从其边口将滤细的皂角汁,慢慢浸入纸底,然后再慢慢加入大量的清水,同样是浸入纸底,再在盖覆的纸上用手轻轻地按动,污垢、油渍便会随水流出来,画心内外全是这样做,接连着再以清水淋洗五至七遍,因为上下两层纸的保护,纸上的墨迹不会晕散,而尘垢则全去掉了。
4.了解纸张
米芾在其著作《书史》中,细致的分析各种纸张的性能,总结哪些纸张可以用于书画装裱。“油拳麻纸硬坚损书第一。池纸,匀捶之易软少毛,澄心其制也。今人以歙为澄心,可笑,一卷即两分理,软不耐卷易生毛。古澄心以水洗浸一夕,明日铺于桌上晒干,浆捶已去,纸复元性,乃今池纸也,特捣得细无筋耳。古澄心有一品薄者,最宜背书。台藤背书滑无毛,天下第一,余莫及。”“唐人背右军帖,皆捶熟软纸如绵,乃不损古纸。”麻纸较硬坚,对书帖损伤最厉害,纸捶的均匀、柔软而且纸毛少,其制造方法就像澄心堂纸的制法。古澄心堂纸有一等薄的,最适宜装裱书帖。台州出产的藤纸装裱书帖,光滑不起纸毛,可称天下第一,其余的纸均不及它。唐朝人装裱王羲之书帖,全用经捶熟柔软如绵的纸,这样不损伤古画心。
5.画带轴头
米芾《画史》中反对书画轴身过重或杂宝为饰,指出:“檀香辟湿气,画必用檀轴有益,开匣有香而无糊气,又辟蠹也。若玉轴以古檀为身,檀身重;今却取两片,刳中空合柄,轴凿乃轻,轻不损画。常卷,必用桐、杉佳也,轴重损绢。轴不宜用金银,既俗且招盗也,若桓灵宝。不然水晶作轴,挂幅必两头坠性重。蜀青圆钱双鹦锦最俗,不可背古画,只背今人装堂亦俗也。”檀香木可以辟出湿气,散发出香味,又可以防止虫蛀。如果使用玉轴头则以古檀木做轴干,檀木轴干重,将檀木杆先制成两个半圆片,挖空中间后再合拢起来,再在轴干上凿制榫头,这样轴干比较轻,杆子轻而轴头重,不损伤画件。经常手卷的画件,应该选用梧桐木、杉木作轴干较为理想,轴干若重了就损伤画绢。金银轴头,既俗气又因贵重而招致盗贼,就像晋桓玄(灵宝)将顾恺之的画盗走那样。水晶做轴头,挂轴地杆两端必须坠性重一些。“苏木为轴,以石灰汤转色,岁久愈佳,又性轻。角轴引虫,又开轴多有湿臭气。檀犀同匣共发古香。纸素既古,自有古香也。”苏木轴头,必须先将其浸入石灰烫里变色,质性又轻。水牛角轴头容易生虫,展开裱轴时还常有湿臭气味。裱件若选用檀木干,犀角轴头,同装在一个匣盒里,便会共同散发出古雅清香的气味。
6.装裱与收藏书画的关系
如果书画家、鉴赏家、收藏家而不解装裱、毫无素养,肯定不利于收藏、鉴赏书画古迹。米芾《书史》中就说到:“余少时使一苏州背匠之子吕彦直,今在三馆为胥,王诜尚留门下。”这是记载北宋裱画艺人吕彦直凭借其父亲嫡传的装潢艺术进入驸马府,并在三馆供职,而且书画家、收藏家及官僚显贵重视装潢、聘用装裱家的事实。收藏书画与装裱保护互相参究,相得益彰,产生了积极的引导作用和深远影响。
7.保养书画的一些要点
米芾《画史》云:“文彦博以古画背、作匣,意在宝惜,然贴绢背著绷损愈疾。今人屏风俗画,一二年即断裂,恰恰苏落也。匣是收壁画制。书画以时卷舒,近人手频自不坏,岁久不开者,随轴干断裂脆,粘补不成也。”北宋大臣文彦博对古画进行装裱并制作匣盒收藏,本意是为了珍爱书画,将绢贴附着画心背面,经绷拉损伤的则更快。装裱成屏风的风俗画,过一两年就出现断裂,画心酥脆脱落。所以,米芾讲到书画装裱后,应该时常手卷展放,只要靠近人气并且经常亲自卷放护理,就不会损坏,而常年不展开的画件,便会随着轴杆势向干断脆裂,再粘补也不会凑效。
二、米芾对后世书画装裱的影响
据宋人赵希鹄《洞天清录集》说:“横披始于米氏父子,非古制也。”《画鉴》也记述道:“今但有一横批纸画,上题数百行字,全师董源,真元晖(米友人)第一品也。”米芾也曾说过:“知音求者,只作三尺横挂。”横披的出现,解决了以往横幅书画只能裱成卷轴,平放在台案,俯视观赏,而不能张挂,平视观赏的问题。在明代张应文所著的《清秘藏》中的《论装褫收藏》一节中,可以看出张应文对米芾装裱工艺的肯定,张应文提到“凡书画法帖,不脱落,不宜数装背;一装背,则一损精神”,“装背书画不须用绢,故唐人背右军帖,皆捶熟软纸如绵,乃不损古纸。”“其去尘垢,每古书一张,辙以好纸二张,一置书上,一置书下,自旁滤细皂角汁,和水,斐然浇水入纸底。”“又古纸厚者必不可揭薄,古纸云其半方背,损书画精神,一如临摹书画矣。” 明万历的文震亨的著作《长物志》卷五《书画》一三节中也提到“古画有积年尘埃,用皂荚清水数宿,托于太平案擀去,画复鲜明,色亦不落。凡书画法帖,不脱落,不宜数装背;一装背,则一损精神。此决然无疑者。故元章于古背佳者,先过自揭不开,以干纸印于面向上,以一重新纸,四边著糊,粘桌子上,帖上更不用糊,令新纸虚弸压之,纸干下自干,慎不可以帖面金漆桌,揭起必印墨也。古纸厚者,必不可揭薄。”明代周嘉胄的《装潢志》及清代周二学的《赏延素心录》都有提到与米芾相同的装裱工艺,可见米芾的装裱工艺都是很精辟的经验总结,历代的装裱者都在称赞并沿用他的装裱工艺,至现在,装裱者都在学习并研究他的装裱工艺。
三、结语
米芾是为中国书画装潢著书立说的先驱者之一,距今已有九百多年的历史,米芾为使书画长久延存,滋养后人,以高度负责的精神对待装裱修复的书画,总结了使古书画岁久不渝而的经验方法,堪称金针妙药,是后人极宝贵的文化遗产。他在著作中不仅就装裱中攸关大节一一述及,小至画带也考究有论,最终目的在于力求保护书画本身,反对华而不实的装潢,提示后人认知装裱与收藏保护书画的关系,起到了很大的启示作用,堪为后人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