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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檀香刑》民间叙事的隐喻表达

2019-07-12常伦军江南大学人文学院214000

大众文艺 2019年15期
关键词:信物行刑檀香

常伦军 (江南大学人文学院 214000)

莫言扎根民间,民间力量是他创作的不竭源泉,而隐喻作为一种修辞方式成为莫言建构民间世界的重要手段。莫言有意识建构了以“民俗节日”为代表的时间隐喻、“行刑场”为核心的历史隐喻、以及“加冕——脱冕”的换装闹剧的悲剧隐喻相互交织的隐喻结构,完成了民间叙事向历史的介入。

一、民俗节日为代表的时间隐喻

叙事的顺利开展依托于一定“道具系统”(即背景)的辅助,而时间隐喻是其中最重要的道具之一。相较于山河湖海等空间背景的隐喻系统,《檀香刑》中以民俗节日为代表的时间隐喻系统显得尤为突出。《檀香刑》中,叙事的几个关键事件都发生在某个特殊的民俗节日左右:眉娘初见钱丁是在清明节;赵甲与刘光第相识在腊八节;赵甲棒杀德国人是二月二节;赵甲接受刑罚是中秋节……其中,以“二月二”节的隐喻叙事意义最为典型。

“二月二”节,民间又称“龙抬头”节,而孙丙棒杀德国人的导火索事件就发生在这一天,由此看来“二月二”被赋予重要的时间隐喻意义。在民间社会,龙抬头节当天的习俗禁忌很多,比如在这一天不宜挑水,而孙丙偏偏犯了忌,一大早便出门挑水,而这个犯禁行为似乎预示了他的遭遇。其次,作为重要的民俗节日,二月二节本身就凝结着诸多文化内涵:除了“祈雨求丰年”和“祈求子嗣”,它还兼具“报丧送魂”的内涵。因此,对孙丙而言“二月二”节就成为了一个极具命运无常的时间隐喻,预示着孙丙为代表的民间斗争力量的艰难生存。据此再看《檀香刑》中的清明节、腊八节、中秋节,甚至虚构的一个农历八月十四的“叫花子节”等其他几个民俗节日似乎都可以视为几个人物命运的重要影射。由是观之,《檀香刑》中的民俗节日设置自然地被赋予了特殊的叙事功能,成为小说戏剧化的另一种民间叙述呈现。

诚然,民俗节日是民间文化的重要载体,但是直观地看,民俗节日其实就是民间社会对时间的一种把握方式,并通过这些代表性的时间点负载众多的民俗事象,以此结构起“民众生活的一种形式,更提供了一种日常生活秩序的合法性资源”。英国作家伊利莎白·鲍温说:“时间是小说的一个主要组成部分。我认为时间同故事和人物具有同等重要的价值。凡是我能想到的真正懂得、或者本能地懂得小说技巧的作家,很少有人不对时间因素加以戏剧性地利用的。”在《檀香刑》中,民俗节日这个打着民间烙印的时间确实成为小说戏剧性发展的因素之一,民俗节日的时间概念与其背后的时间隐喻成为民间力量介入历史的重要途径。

二、“行刑场”背后的历史隐喻

《檀香刑》是以山东民众反抗德国人修铁路为切入点,并以此辐射到近代中国的一系列反侵略斗争的历史叙事。有学者评价《檀香刑》“既是一部汪洋恣肆、激情迸射的新历史小说典范之作,又是一部借刑场为舞台、以施刑为高潮的现代寓言体戏剧。”对《檀香刑》来说,莫言是带着极为强烈的历史书写欲望以及戏剧化处理的创作初衷的,因而他也确实以三次行刑场面的戏剧表现方式建构起近代中国反侵略反封建的历史框架。

“行刑场面”是《檀香刑》叙事的主要空间场域,无论从形式上还是内容上,它都具有强烈的隐喻意义。整部作品都是围绕行刑展开描写,前后描写了六处行刑场景,以刘光第、钱雄飞和孙丙三人的受刑为叙事线索,三者串联起了近代中国的屈辱与抗争史。刘光第是维新变法的符号,是改良派的力量;钱雄飞是暴力革命的符号,是革命派的力量;他们都是精英文化的代表,而孙丙则是民间力量的符号,身上高蹈着民间文化精神。而作为压迫者形象出现的赵甲在面对三人行刑时的感受,似乎成为一重历史隐喻。当他砍完刘光第的头时,“他感到,刘的头沉重极了,是他砍掉的所有头颅中最沉重的一颗。他感到握刀的手和提着刘头的手都有些酸胀”;当他凌迟钱雄飞时,却“累得站脚不稳,而且还添了一个双手动辄灼热如被火烧的怪症候”;最后当他终于要对孙丙用檀香刑的时候,“赵甲的手指突然松开了,他的嘴巴也停止了啃咬。余屈起膝盖将他的身体顶翻,艰难地爬起来。余看到赵甲侧歪在地,背上插着一把匕首,他的瘦巴巴的小脸,在可怜地抽搐着”。三种刑罚,一个比一个残忍,其对生命的破坏力应该是不断地强化,然而赵甲却一次比一次吃力,并感到自身力量的衰微和一种反抗力量的强大,代表反抗的力量因被杀而壮大,代表压迫的力量因杀戮而式微,摧毁了三个生命的行刑场景恰恰又成为新生的反抗力量的孕育空间,催化了死亡与新生的嬗变。

从行刑的执行者与受刑者的关系看,行刑的行为代表的是清政府的封建力量对三种反封建力量的压迫,因此这三次行刑场面就是一个历史隐喻,象征着在一系列反侵略反压迫斗争中的各种力量的此消彼长,但是由于孙丙为代表的民间反抗不被为正史所关注,反而更显示出一种悲壮。

三、“加冕——脱冕”式换装闹剧的悲剧隐喻

除了民俗节日的时间隐喻和行刑场的历史隐喻,《檀香刑》中还隐藏着换装闹剧的悲剧隐喻:“加冕——脱冕”结构。“加冕——脱冕”本是古希腊狂欢节的一种庆典上的换装仪式,戏谑地为国王加冕又脱冕,“实际上是明显的对基督教关于圣人和正人君子进天堂的永恒极乐的讽刺性模拟”。《檀香刑》中钱丁与赵甲因“身份信物”引发的闹剧让人啼笑皆非,恰恰就反映了“脱冕——加冕”结构。

钱丁本是一县之首,高高在上,而赵甲只是一介平民,在钱丁眼里根本不具备与他直接对话的对等身份和资格,但当钱丁看到赵甲手上戴着慈禧太后御赐的檀香木佛珠、屋里供着皇帝赏的坐席时,却瞬间没了脾气。因为信物本身象征着“皇权”,所代表的身份权威远高于钱丁的县令身份的权威,因此钱丁只能选择忍气吞声。但是,当放下的轿帘挡住信物时,意味着信物的权威隐喻消失了,而赵甲也就不再具有皇权加身的权威,此时,钱丁的权威便压过了赵甲,所以,钱丁对赵甲疯狂报复。在这个过程中,展示信物成为赵甲的“加冕”仪式,放下轿帘成为赵甲的“脱冕”仪式,与此对应的是钱丁的“脱冕”和“加冕”仪式,这一来一回、一进一退之间,放下的轿帘帮助钱丁和赵甲来了一次换装闹剧。无论是钱丁的乌纱帽还是赵甲的佛珠和坐席,都是凝结着权威的身份信物,信物在手,就像“加冕皇冠”一般,信物离身,“皇冠”消失,在“加冕”与“脱冕”的换装闹剧中,极大地讽刺了那些凭借所谓尊贵身份作威作福者,终将会在狂欢闹剧中被人民撕破伪装的面孔。

滑稽丑陋的换装闹剧背后,其实隐藏着历史的悲哀。当国家和民族处于危亡时刻,居庙堂的官员却在这种身份变换中进行私人的尔虞我诈,诚如鲁迅先生所说“喜剧的内核是悲剧”,看似滑稽的闹剧背后流露出强烈的悲剧意味,而这根源于一种强烈的家国情怀。

四、结语

亚里士多德说:“普通的词语只蕴含我们已经知道了的东西,只有从隐喻里我们才能最好地把握新鲜事物。”隐喻是我们认知活动的重要方式,它使我们能轻松的拨开装饰的花边,进入意义核心,把握事物的本质。同样地,隐喻也成为我们进入莫言小说的楔子,它使我们突破民间文化的壁垒,立足广袤肥沃的民间土壤,从更广阔的人类学视野中去审视世界与自身的关系,文学是民族的,更是世界的,他带着朴素的人类学意识从民间阔步走来,通过诸多隐喻传递着民间文化基因所共通的着世界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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