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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究沈从文《医生》的主旨
——人性的善恶、寻常与荒谬的交织

2019-07-12南京林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210037

大众文艺 2019年3期
关键词:沈从文人性医生

(南京林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 210037)

一、人性善恶的对立和相融

(一)“善恶”是一对相对概念

通常意义上,“善”与“恶”是一对相对的概念,属于伦理道德的范畴。自古以来,关于人的本性是“善”或是“恶”的讨论从未停止,各家学派甚至是同一学派的不同学者都各持己见。以儒家学派为例,在《孟子·告子上》中,孟子提出“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他认为人性中的“恻隐之心”是人生来就有的,借用流水顺流而下的特点进行类比,提出人性本质的“良知”、“良能”。荀子承认人性之恶,认为“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提倡通过“师法”、“礼仪”而使“恶”得到“正”、“治”。他的看法也影响了法家韩非人性本恶的主张,韩非所言“夫安利者就之,危害者去之,此人之情也”,对人性的揭示比荀子更加赤裸、鲜明而彻底。

沈从文的湘西小说中塑造了许多经典的湘西少女,如翠翠、三三、萧萧等,她们天真无邪、聪明机灵、善良可爱,象征着完美的人性和健康的生命,表达出爱与美的主题,是沈从文对“人性善”的信念的宣称,是一种用原始淳朴的人性美来启迪和重塑人性的方式。而他所著的都市小说如《绅士的太太》《八骏图》和《上城里来的人》等,则极力表现出由于现代都市文明的侵入所导致的上层阶级的贪婪、淫靡、庸碌、肤浅的人生态度。灵魂扭曲,精神堕落,已然达到一种令人为之震颤的地步,这是沈从文在力图证实人性中被扭曲的恶念。

(二)“善恶”的彼此交融

但事实上,在真实的生活中,人性本就是善恶相融、好坏杂糅、正邪并生的。无论是描写个体还是群像,仅表现“善”“恶”中单一的方面都是片面的写法。普遍意义的“好人”虽然日行善事,但心中也难以始终保持清醒与理智;麻木冷漠的群体作为“看客”的时刻不在少数,但不能就说他们的心中没有良知与正义。沈从文的《医生》正是通过叙述者和众人的不同视角,清晰地表现了人性中善与恶的彼此相融。

怀着对人性深深的悲悯、希望与等待,沈从文笔下的白医生是一个代表着“性善”的理想形象。白医生姓“白”,干净而无纤尘,正如白医生端正纯良的品格。他身上具有源于秀丽清新的自然环境中纯朴的乡民身上所特有的醇厚、善良、踏实和恪尽职守。他无私、爱人,有崇高的自我奉献精神,“一切行为像在一种当然情形下为人服务”;丝毫不求个人利益,尽管“生意不能超过一个平常医生”,但还是没有停止四处奔波为人看病。他多数时候恪守医生的天责,但整篇“聊斋”故事的起因和开端却是基于他的一次“玩忽职守”:小酌一杯后竟“不愿意回转到家中等待病人叫唤了”,想去“做一些小孩子的事情”。这种偶然的不符常规的想法,放在今天亦是大不仁道的,正是这种幼稚和天真,险些酿成大祸。

与白医生的踏实纯朴相反,文中的众人是极其自私、贪婪虚伪的。他们心中惦记、算计着失踪的白医生身后的产业,并很快聚在一起吃酒准备追悼他的逝去。当医生出现在追悼会上,现场的气氛很是诡异,没有人为这个生命从鬼门关回来而感到一丝庆幸或欣慰,他们“惊讶”或是“骇异”,面面相觑,满心惶惶。“先一时各人在心上盘算到各人所能得到的好处,因此一来,完全失去了。”此刻医生性命的复归只给他们那狭隘的利益企图带来了妨碍,因此他们的懊恼胜过一切。当医生要说起自己失踪期间发生的故事时,人人都露出虚伪的嘴脸来遮掩自己的丑态,“本来大家是无心听这个故事,可是没有一个人口上不赞成。”他们不敢离开,因为“唯恐先走后留下的人说自己坏话”。在这个仅仅以利益为中心的话语世界,一群人妄图将一个年迈老者的脆弱身躯拆吃抹净,为了如何瓜分“朋友”的财产而“据理力争”,唯利是图的群体心理不禁令人遍体生寒。

但R市上的人仍没有完全丢掉敬畏与爱人之心,他们对待白医生的态度还是客气且恭敬的。他们会热情洋溢地邀请白医生去家中喝酒,对自己的冒失请求也会表示礼节性的抱歉。在小说的末尾,医生说到自己是刚从市外一个理发馆里出来,那里的师傅好心地帮他刮了脸、整理了仪容,“他并不认识我,只告他是街上的先生,他也放得下心,可见我们这地风气不坏,人心那么朴实。”从中既可以看出医生这一职业在当地的位置至高,也可以对当地市民仍留存于心的“良知”“善性”略窥一二。

《医生》不是单独地讲述个体或是群体的人生态度与道德品性,而是两者互相照应,彼此衬托;也非单方面歌颂人们真挚纯良的善性或是唾骂其邪恶丑陋的恶性,而是用客观的画笔去描绘两者的共同存在。比起其他的作品,沈从文的《医生》是一次更加生动而立体的创作。

二、寻常与荒谬的交织

荒谬与离奇是《医生》给读者带来的主要感受。医生自述中奇异的“聊斋”故事之所以能够发生,正是由R市寻常生活里存在的种种社会问题共同造成的。“寻常”逻辑下的事件背后,是社会秩序的失序,人民自主权利的丢失,主观偏执的“神论”思想占据主导地位。这才是读者不能理解真相的实际原因所在——除去青年是在明处为大家所知的“疯子”以外,故事阴影中每一个荒谬的人其实都是这个荒谬的故事的构建者。

讲述者白医生自身就是一个充满了荒谬的个体。在故事的开端,他在自己的追悼会上出现,并开始迫不及待地讲述自己的经历,丝毫不顾听者R市众人的身不由己。这已然颠覆传统说故事的场面,别扭的情境构成了强烈的反讽效果。

白医生失踪的原因,作者描述得十分清楚:微醺的白医生被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拉扯拖行了一路,但他不仅没有停下,甚至非常自然地理解了青年的做法,并在想象中补全了这个“病人家属”此番做法的原因和合理性,猜测他是有个难产血晕的媳妇而使他发疯了。“我是一个成天在街上走,成天在街上被拉的人,大家对我都认识了,大家都不注意我被人拖拖拉拉是为什么事了。我自己,自然更不能奇怪拉我的人了。”这个理由虽然可以理解为是出于为病人紧急情况的考虑,但可笑的是,白医生显然已经放弃了自由选择、自主行动的权利,他不再分辨、毫不怀疑,遇到就“治”,完全抛开为自己安全的考虑,更不用提去怀疑这是一起“绑架”事件。

他的心中永远满是病人,想着“一定到了地后就能够使病人减少一点痛苦,且可使这男子的心安静,不至于发痫发狂”;认为周围一些表面交情的人都是“有义气重感情”的,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这过分善良的好心已经有些离谱,便也理应就害了他自己。

R市上的居民的行为与思想也是充满着荒谬的。中西医术皆通的白医生为新旧市民看病,已经上了些年岁的他却“照例要常常遇到这类稀奇事情”:被蓬头散发眼泪汪汪的妇人当街一把扭着;被一只陌生的手捞着飞跑;还时不时有被擒住衣领的危险。白医生为人厚道,又是天生的好脾气,有着“许多人都在垂危情形中,却因为我处治得法回复转来”的愿望,本是一个淳朴至极、满心善意的人。他也明白自己“为人是再平常没有了”,却常常被人们用恶意来作笑嘲称呼为“催命鬼”。这是因为市民们只把医生当是治病的神,治好了是义务之劳,治不好就理应指责、唾骂,是“没有良心同感情的”。这个世界已经偏离了理性的轨道而倾向于偏执主观的“神论”,也正是在这种荒谬的主流思想影响下,会有“聊斋”的信徒去尝试各样的迷信思想,会有坚信“起死回生”的封建思想的青年出现。

“第二天,一个R市都知道了医生的事情,都说医生见了鬼。”个案一定是在社会广阔的浪潮下推动产生的,故事中的人只当这是个不亏一听的故事,未考虑到这故事的形成中也不少有自己的成分。正是这一句寻常简单的“见鬼”,讽刺出了故事中社会整体的反常、离奇与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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