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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祭于舞台的灵魂
——独白剧《杀死秋天的梦》观后感

2019-07-12上海歌舞团200000

大众文艺 2019年3期
关键词:北漂梦境祖母

(上海歌舞团 200000)

国外的独白剧历史较为悠久,只是尚未形成理论的自觉。其源头大概可追溯到十九世纪艾尔弗雷德·坦尼森的《尤利西斯》,至于一些更古老的诗剧是否等同于独白剧是个有待研究的领域。在国内尚属于处女地的独白剧领域,钟海清却用他的《杀死秋天的梦》开启了独白剧的创作。正如人不可能同时知道量子的速度与位置,观众也不可能对此剧有一致的理解。不过,它虽然有别于以现实主义为代表的传统话剧,却并非完全意义上的反传统之作;剧中意识流式的梦境呢喃,其实颇有表现主义戏剧的影子。

剧中只有一个自说自话的主人公侯尚幽,另一位角色是他的姐姐侯尚静——但她只是梦中的人物或做为梦本身的象征。“杀死秋天的梦”这个剧名就以扑面而来的绝望、血腥之气奠定了该剧的基调:浓艳的哀婉,炙热的忧伤。究竟是一个梦杀死了秋天,还是杀死一则属于秋天的梦?也许是作者写了一串串的梦,而这些梦构成了强大的未知的命运,足以至侯尚幽于死地——杀死秋天的梦实则意味着扼杀现实的自我。侯尚幽的梦从开场始就如一幅幅冷酷而血腥的油画:亲人失踪,美人被煮,一个永远走不出封闭世界的少女,狗尾草盛开的断桥……秋天的世界是无情的世界,吃人的世界,窒息的世界,就如一个狭窄的群租房,使人四处碰壁。作为从小村落走出的北漂青年,侯尚幽因何生出这些绝望的梦境?也许因为自幼亲情的缺失、现实中生存的艰辛或人格的过于敏感。但更可能是因为自有人类历史以来,回荡在世世代代诗人心中的波西米亚情结——流浪,流浪,无尽的流浪,无尽的哀伤。

作者先为侯尚幽营造了忧郁充满在舞台每个角落的氛围,继而陈明他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痛苦之源:祖母的去世。对于中国绝大多数农村孩童而言,祖母是至为慈爱的亲人,祖母的怀抱是秋天中唯一的温巢,祖母是神圣而柔情的地母——而当她去世,侯尚幽便成了无根之枯草,无魂之皮囊,注定漂泊在世上没有可栖息的港湾。侯尚幽奔赴祖母葬礼的痛楚,是全剧最为揪心的段落之一:侯尚幽的伤痛如一道巨大的无底洞,此生难以再弥合。而现实中哪一个人不是伤痕累累?哪一个人度过繁华而光鲜的白昼之后不面对真实而撕心的梦中回忆?只是有些人不愿意面对,有些人失口否认,有些人写出虚假的梦去迎合虚假的现实。此剧却将失意困顿的北漂青年的心境一一揭示,如同工笔画一般揭开心灵的伤疤。

侯尚幽是梦中诉说他的梦,还是时睡时醒地回忆他的梦?或许两者都说得通,在意识流自由游走的潜意识空间里,一切回忆的排列次序都可以随心所欲——比如凄艳的昆曲,比如月光下的长蛇,比如镜像中千万个自己,比如夕阳中的山谷。但作者在感性地宣泄主人公情感的同时,也理性地编排着戏剧结构。观众通过侯尚幽梦中的讲述,了解到他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了解到姐姐在社会上放荡形骸,妹妹被丈夫虐待,弟弟贪玩;了解到侯尚幽暗恋的女孩子并不喜欢他。此剧尽管以抒情为主,却没有完全摒弃情节,依旧有基本的情节贯穿。只不过作者为侯尚幽精心地塑造了一个又一个美好的意象,又精心而残酷地一遍又一遍把它们击碎:暮光淹没工人的影子,世上唯一的桥被冲断,杀不死的长蛇,满世界的暴风雨,永远不可能追到的女孩……因此该剧的主线是梦境之中梦的建构与毁灭,冰冷的梦杀死了侯尚幽的秋天,也杀死了梦本身:正如一条巨蟒吞噬了一切,最后吞噬了自己。

剧本从侯尚静拿着日记开始,拿着日记结束。这本日记是侯尚静写的还是侯尚幽的?如果是侯尚静写的,那么侯尚幽杀死秋天的梦便是侯尚静的梦中之梦。如果是侯尚幽写的,那么全剧终结时侯尚幽必是自杀了——侯尚静只找到他的一本日记。我更倾向于后者的理解。侯尚幽人生最后一个梦,是梦到他喜欢过的女孩——“她在梦里极清纯、极可爱,像故乡的小山一样宁静温柔,永远也梦不够。”这样的女孩必定不是现实中的那位女孩,而所谓的“清纯可爱、宁静温柔”只是侯尚幽的美好梦幻。侯尚幽为自己编织了一个浪漫温馨的梦境乌托邦;在拥抱女孩的瞬间醒来,最后一梦被现实揉碎了。于是他选择了以此梦做为人生的终结——“是梦给了我众树歌唱的瞬间,是梦给了我心有所属的永恒。”

侯尚幽睡去再没有醒来;现实杀死了梦,而梦杀死了侯尚幽。这是我个人对结局的解读,当然还有更多的解读方式。经典的荒诞派戏剧中有人以理智的思想创作,如萨特;有人以荒诞的思想创作,如贝克特。《杀死秋天的梦》虽是意识流的喷涌,却能够用理智来把握创作,并赋予该剧凝重的主题:人在这个世界无路可走。北漂青年侯尚幽似黑暗中的幽灵在纯粹的精神世界与平庸的物质世界之间挣扎,在梦境与现实之间挣扎。他渴望得到家人的亲情、少女的爱情、班主任与领导的温情,然而现实中人本身是何等虚弱无力,人与人之间又是何等冷酷无情。侯尚幽渴望进入梦境来逃避现实,却惊悚地发现梦境不过是现实的影像。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并将其书写出来,不枉此生之行,哪怕坚守贫困,哪怕引人侧目。《杀死秋天的梦》是一部赤裸裸拷问人的生存意义的独白剧,将美好的梦境撕碎给人看。侯尚幽没有像忧郁王子哈姆雷特那样发出“生存还是毁灭”的独白,但他哀伤的一生本身就是“生存终会毁灭”的独白。

剧中的侯尚幽是作者本人吗?抑或是,抑或不是?也许侯尚幽只是作者幽禁于潜意识里的本我,借助侯尚幽这个人物勇敢地进行自我揭示并反思。回望自己的流血的伤口是一件惊心动魄的事,很少有人想做甚至敢做——行走在现实中的人类多在微笑的外衣之下拼命掩藏起千疮百孔的本我,努力绑缚住灵魂中恐怖痛苦的真面目。但作者揭开了这层外衣,暴露出本我的伤痛,也暴露出本我的绝望与无奈——我们不会觉得他柔弱,反而对他肃然起敬。

当然《杀死秋天的梦》在深邃程度表达上尚显单薄:侯尚幽仅仅是一个受欺凌的角色,他的梦似乎应当更犀利一些,回忆的事件似乎也应当更凄厉一些。由此引导观众集体反思:我们的社会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人类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我们究竟应该往哪里去?不过,与那些粉饰美好假象的作品相比,与那些无视人性复杂的写手相比,独白剧《杀死秋天的梦》的创作表达不仅出于勇气、出于反思,更是出于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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