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无所遁形
2019-07-12倪湛舸
倪湛舸
如果雨下得太猛,天黑后萤火虫是飞不起来的,往胃里灌满南瓜酱、伏特加连带壳牌汽油,你倒是爬天梯去云里摘豌豆试试看,麻袋都是被刀子捅破的,年轻人有的是力气,如果他们不曾在半路抱着彼此的腰睡死过去,听我说,想要放弃一切出海的国王原本就是海盗的子孙,他悲伤起来整个王国都会被雨水淹没,就像你在浴缸里遇见一群又一群驯鹿它们全都长着跟你一模一样的脸。
无生老母
山里的雨像头发疯的狮子,膨胀的头颅取消了身躯四足,在雨中山路上奔跑,你注定陷入这头狮子的鬃毛而不能自拔,脚踝、腿肚和胯骨在雾气和水花间绷紧,曾经的容器都已摔碎,曾经的凝视由墨转白,山巅在云层之上连同积雪和晴空,而峡谷从骤雨的间隙里闪现,那是狮子的嘴吗还是你在呼喊越来越远的人世间。
他决定离开,这是另一个迷宫的入口
那年八月,他独自去山里,有些山峰被开矿人炸得只剩半张空壳,而那些幸存的,在起起伏伏的夏天里,拼命地膨胀起来,撑开墨色森林和树丫间凶蛮扩张的蔓藤,暗处还有花,淡金粉白的滴蜜细盏,他从南方来,见惯了四季盛开的硕大绣球,恍惚于傍晚时分以雷雨为前奏的满天飞雪,这是八月啊,他抱紧双臂奔跑起来,想要追赶山路上踯躅而行的孔雀,又似乎什么都不曾看见。
万物无所遁形,人却一无所知
如果我起飞,能望见太阳和现实之间飘浮着,精密得令人悚然的光幕,浮雕般呼之欲出,却辨认不出任何已知的形体,只有振翅高飞的我曾匆匆瞥见。我畏惧着什么,伤心者的退缩或是为万物扎根而敞开现实的意志?更高处还有森林和岛屿而太阳却总蒙着脸,世界仍旧被照耀并且没有秘密可言,只有这悬空的启示来迎接我,隔断臆想中的出路。
翻云覆雨
当我直视这世界,它就变得灰暗,我只能挪开身子,让未经遮挡的光擦亮湖泊、点燃蓓蕾、拉长奔跑中的动物的头颈,我想要去下面,大陆架和海平面撞击彼此的地方,坠落中,无数的我急于与无数的我告别继而消失,曾经有多轻的就能有多重,此刻的喧嚣翻转过去就是沉寂,我不与人交谈并只在想象中旅行,我总是尚未远离就已归来,回到这天地之间的徒有形迹。
曙光的宽恕
再没什么可以给你,请你原谅,请你偏离我曾经指出的方向,学鳟鱼遵循河流,像孤雁回归鸟群,跟随临阵脱逃的士兵消失于众生。从未说出口的言语最为悠长,敞开后又关闭的门以绿蔓为眉目,如果你转过身去,背后的碑铭早已刻定如同奔马落入未来,如果你逼近,我是说如果我继续走向你,世间的困顿将更为竭力地呼啸,学沸水喷出白气,像睡眠净化成死,跟随贪婪的徒劳再无形迹,却已得道。
童年的终结
秘密是血管里的毒,胃袋里的碎瓷片,手心和手背同時绽放的烟花,擦肩而过的人已经擦肩而过了,请不要低估我们各自背负的蝴蝶,我们在雨的下方和云的上方同时说,放手吧。有的人因天真而冷冽,有的人因经验而怯懦,我们都懂得火焰燃烧消耗氧气,而呼吸亦然,巨大的玻璃罩叫作命运,看着火焰消逝在你的眼睛里,闭上眼睛的我还记得它初生的模样。
归藏
人们说过的所有话,在空气、海水还有金属里,都会留下痕迹,所有痕迹都被铸成纹章,收藏在不上锁的抽屉里,就像全世界的人,都居住在全世界的房子里,即便无家可归者,也有天地所收容,即便是毫无意义的呻吟、没有听众的啜泣或不成腔调的歌咏,也都曾被说话的身体所温暖,人们这样说着说着,就弄丢了为并不存在的锁所打造的钥匙。
责任编辑 杜小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