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金川
2019-07-11邹蓉
邹蓉
彭家河喜欢的书:
书 名:《辞海》
出版社:光明日报出版社
出版年:2012年
《辞海》是中国最大的综合性辞典,是以字带词,兼有字典、语文词典和百科词典功能的大型综合性辞典。
作为一个写作者,字、词是每天必须面对的,只有熟悉每一个字、词的意义、温暖、力度,才能准确地表达自己的心思。认识每一个字、词,都会有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感觉。无论是初学语文的学生,还是长期从事文学创作的作家,要对文字语言得心应手,无不是建立在对自己掌握的文字了如指掌的基础之上。
生活是创作的源头,文字是创作的根本。没有文字的创作是无根之木,没有生活的创作是无源之水。
汽车沿着公路往前走,河水在阿坝高原上奔流,天空在长长的河谷中显出深蓝色。看见一群沐浴在阳光中的树从窗外跑过,接着,远处延绵的梨花扑面而来……我似乎是还没看见梨花,就已经闻到花香,仿佛这个春天在这里开始。
对面的村庄显现在开满梨花的晨光中,金川异常安宁。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河水在近的地方拍打岸边的石头,发出啪啪的声音。风从河面上徐徐而来,白色的梨花在枝头上窸窣晃动……我坐在公路边的梨树下,以一种最自然的姿势听大金川河奔流的声音,以最舒服的状态看这个耀眼的春天。我将双手放在身后,脸朝后仰,天空的蓝、梨花的白,相映之美,让我想起了梵高的作品《杏花》,两者有异曲同工之美。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不会相信,金川的梨花不似别处的梨花白。我不能说金川的梨花不白,它也白,是一种微弱的白。众所周知,梨树是先开花,再长叶。三月间,别的树木也才过寒冬,还未披新绿。加之雪域高原的季风气候,高山峡谷受寒冷气流的影响,农耕地只能是河谷两岸的冲积台地。这个季节,地里除去少量的油菜花,就没有任何强烈的色彩。峡谷中的岩石呈黑褐色,梨花的白在高原的阳光下与束狭的河谷构成灰白调子的画面,河水由上而下往远处延伸,让这一切变得活泼生动起来。
在四川,很容易就遇见大片的桃花和梨花。只要走出城市的包围,我总能看见梨花。但是,我还没有看见过梨树种在离河这么近的台地边。现在见了,好像是与别处的梨树不一样,有一种临危不惧的气质。又或者,离水越近的梨树,花开得越水灵。
那几朵落入河水中的梨花,仿佛是河里才激起的浪花,在水面上旋转,慢慢远去。眼前的情形让我出现了幻觉,像是失去概念的眩晕,就像是在曾经相识的梦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担忧,害怕这一切会转瞬即逝。
有些地方,倘若我还没有去过,就无法想象它是以怎样的姿态存在。虽然也知道,金川是在四川盆地与青藏高原东南缘的过渡地带,山脉呈南北走向,河水则是自北向南。金川境内河流深切,谷坡陡峭,相对高差大,跟我过去看見的高山峡谷有所不同。但是,只要有耕地可种,有人久居的地方,我相信它就是日常的、现实的,所以也是陌生的、遥远的。只有当我能够身临其境,才能感受那些重要的气息,还有独一无二的气质。
我之前确实没有来过金川,正因为如此,我马上就能感受到:梨花在寒冬之后,成为金川“春天”的季语。金川从来不缺少阳光,我来的这几日,每天都是晴天。好不容易下了一阵跑山雨,还是草草收场,雨连地面都没有淋湿。未见梨花带雨时,倒也合我意了,显得它们不似诗词中那般华丽,不装腔作势、忸怩作态。未曾想到,金川的梨花以一种质朴的姿态出现在我眼前,在这种情形下,看梨花的心境是平和的。
大金川地区是“东女国”的中心,也是近代嘉绒藏族的本部。据说嘉绒藏族是西藏藏族的后裔,是政治改革家格色加布从西藏带到这里,西藏人称这里的藏族为嘉绒藏族,以此与西藏的藏族区分开来。“嘉绒”按藏语的意思是指接近汉族的河谷农耕地区,嘉绒藏族信仰藏传佛教。我之前在西藏的布达拉宫看见“磕长头”的小男孩,现在又在金川看见“磕长头”的小女孩,年龄都不足十岁,神情庄重而肃穆,仪式感很强。我不知道为什么,也将双手合拢,从胸前举过头顶,双膝跪下,身体贴着地面,掌心向下往前伸……在观音桥下山的路上,遇见一群从青海过来的香客,他们的虔诚背后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除了对佛和神灵,对人也是如此。这就像是在说:人活着必须有信仰,信仰让人坚定。回想在广法寺,在观音桥,我更像是在寻求自己内心的平静,从而获取最纯粹的快乐。
金川素有“千碉之国”的美誉,至今,“一江南流,双碉守关”的景观还在。西碉在公路以上的半坡中,高达五十多米,堪称“中国碉王”。碉楼是“东女国”后裔的防御工事,用于对付族内外的纷争和杀戮。说此古碉楼在金川战役中的重要作用,自然要说乾隆,说大小金川之战。乾隆耗时三十年,对大、小金川地方土司进行两次围剿。此战役我早有所闻,在历史记载中,乾隆还要将它与著名的准噶尔之战和廊尔喀之战相提并论。在我看来,所有战争的本质大同小异,归根结底无非是大规模的毁灭生命。历史已经成为过去,在煨桑塔前撒“龙达”的时候,我想的是世界和平。
有大树就有鸟巢,这是金川给我的另一个印象。鸟巢看起来有点大,那些枯枝也不是小鸟衔得动的,倒像是大鸟的窝。估计没人知道它们从哪里来,应该也没人知道它们以后会去哪里,这就是世间的平安和幸福。
梨树下,吹动裙摆的风,携有梨花的香味,有一丝丝甜味,脚步因此变得轻盈起来。这里的风景不止是一幅画,还是一则故事,能让人栖息。或许因为金川是大渡河的上游,我又出生在大渡河中游的小村庄,因为同属大渡河流域,便不自觉就将它等同于对家乡的记忆。那是我过去的一部分,也是比较完整的一部分。
我十几岁就离开了村庄,离开了大渡河。这些年,我时常会想着它是如何从村外流过,就如它已经刻在我的脑海里了,仿佛又回到过去。我让自己停下来,就看见了曾经生活过的村庄,路上那些嬉闹的孩童,会不会是当年的我们,一点没觉得是幻象……河那边的台地里有人烧杂草,燃烧的火苗上方冒着青烟,似乎隔着一条河都能闻到气味,跟我们村里烧秸秆的味道是一样的。正如这里的雪梨跟我们那里的雪梨一样皮薄、核小、汁多、味甜。我下意识就将金川当作一面镜子,可以照见自己过去的生活,还可把最好看的梨花也捎带上。
一面好镜子,照见了人的灵魂……灵魂可以存在于我们的身体内,也可以存在自然中。仿佛这就是大河上下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