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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语作家“解严”后的国族认同转向

2019-07-05郑媛

华文文学 2019年3期

郑媛

摘要:对于成长于日本殖民深化的上世纪30年代的台湾跨语作家一代,国族叙事无疑是其文学创作的重要一部分。在跨语作家的前期创作中,他们多以反日、抗日的反殖民书写表达民族立场——对“汉人本位”的中国的认同。然而,这样鲜明的反殖立场与国族认同,解严之后便渐渐被宣扬本土独立性的“台湾意识”所取代,而叶石涛与钟肇政即代表了其中两种典型的书写路径。本研究意图以二位跨语作家分别于“白色恐怖”结束后、解严前(60-70年代)与解严后(80-90年代)发表的主要作品为分析对象,分析二人“台湾意识”建立路径的差异所在,讨论其合理与不合理处,再进而探讨跨语作家于解严前后国族认同转向的现实与历史原因,揭露所谓“台湾意识”在疏离于大中华框架之后的自相矛盾处境。

关键词:跨语作家;叶石涛;钟肇政;国族叙事;台湾意识

中图分类号:I20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0677(2019)3-0054-09

一、跨语作家之国族认同转向问题概述

台湾学者余昭玟曾对“跨语作家”做过如下定义:“在时间上,跨语一代小说家跨越了日据时期到战后两个阶段:在语言上,他们从日文书写跨越到中文书写,作品发表时间则自战后的40年代迄今,此种中文小说成为其一生创作的主要代表,台湾文坛上主要的跨语一代小说家有叶石涛、钟肇政、钟理和、陈千武、吴浊流等人。”①

区别于光复前即依靠日文写作成名、光复后亦有一定跨语写作尝试的杨逵、龙瑛宗、张文环等,以叶石涛、钟肇政为代表的跨语作家战后成名、以中文写作为创作成就代表。更重要的是,以作家代际划分,后者比前者年幼一辈,年少求学即遇上轰轰烈烈的“皇民化”运动,接受了所谓“皇民荣誉”“对支那(中国)圣战”等背离民族属性的价值灌输,因而,对于他们而言,身份认同的转向显得更为艰难,国族写作的矛盾性亦更为突出。

在跨语作家的前期创作中(本研究主要关注“白色恐怖”之后、“解严”之前的60至70年代),他们多以反日、抗日的反殖民书写表达民族立场——对汉人本位的中国的认同。通过塑造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之间的矛盾对立关系,揭露殖民同化的本质即为掠夺,是对“皇民化”教育背后的殖民主义逻辑的一次严肃反拨。在跨语作家的日本想象中,殖民者是虚伪、残暴而近乎偏执疯狂的军国主义恶魔,对殖民者的批判构成其“中国意识”的根基。

然而,这样鲜明的反殖民立场与国族认同,解严之后便渐渐从跨语作家的创作中褪色。实际上,在70年代的乡土文学运动中,便颇可窥见以叶石涛为首的本省作家“台湾意识”的萌芽,同为左翼作家的陈映真曾对其提出警告,指责其已成为“用心良苦的分离主义者”。

叶石涛与钟肇政正是此后文学界“台湾意识”的主力先锋,在解严初期的80年代,二人同时转向原住民文学创作,试图以土著的原住民视角表达对“外来者”统治不合理性的反抗,意图从族群上疏离于国民政府的民族主义论调;除此之外,二人亦多有作品强调本省人在国民政府统治下的弱势处境,从而进一步将“台湾意识”分离于“中国意识”之外。

在这些本土书写中,作者对于殖民关系乃至“殖民性”的重新定义成为凸显本土意识的一种手段,或者说,殖民书写与国族认同实际上构成了策略与目标的关系,叶石涛与钟肇政即代表了其中两种典型的书写路径。在前者的本土书写中,其试图将台湾塑造为长期遭受外来殖民的历史受难者形象,而“殖民者”的指涉范围则从日本扩大到荷兰、满清乃至国民政府。然而,当他居于本省的自我保护立场,从而因国民政府的外来性而将其定义为殖民者的同时,也抹杀了台湾岛上汉民族的同根同源性,忽视了本省人的祖先亦曾是暴力入侵的外来者的事实。

而钟肇政的本土书写则更为诡异。如果说叶石涛仍坚守着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之间不平等的鸿沟,钟肇政则似乎有些“历史失忆”的症状。他“忘记”了曾经身处社会底层而遭受日本殖民者霸凌的悲惨过往,转而采取亲日策略,通过对殖民现代性的过度美化以抗拒国民政府的失序统治,这种对异族与本族情感的混淆、对殖民现代性不加判断的拥护,不仅抹杀了殖民掠夺的本质,也导致了主体性逻辑的畸形发展。可以观察到,无论是叶石涛抑或钟肇政,解严后,他们的创作皆以抨击国民政府、建立台湾本土意识为导向,虽然书写策略不同,但二人作为跨语一代,对殖民关系与国族认同议题的态度转变十分值得深思。

二、殖民性与外来性的混淆:叶石涛的“台湾意识”建立路径

分析叶石涛的国族认同变迁,应着重关注其文本中对殖民性与外来性二者关系的定义。无论在解严前抑或解严后,如何界定他者相对于台湾的“内外”关系,始终贯穿在其国族叙事当中,成为其塑造角色、架构情感的价值导向。

叶石涛在文本中塑造了各式各样与自身背景相似的精英知识分子形象,并透过渲染笔下人物对抗暴力统治时的不同抉择,传达出基于台湾本位的对于自我民族归属与外来政治暴力的立场。然而,相较于在解严前作品中将祖国大陆与日本殖民者做情感上鲜明的“内外”区分,叶石涛在解严后作品中却修改了此一界定,转而将殖民暴力的矛头指向了一切相对于台湾岛的外来者,从而将来自祖国大陆的国民党政权同样划归至对立于台湾本土的殖民阵营,至此,其国族立场逐渐显现出混淆自身汉民族根源性的自相矛盾趋势。

一定程度上,叶石涛代表着岛内精英知识分子对自我的高度认同,以及对外来者的敏感与排斥,但这种混淆了殖民性与外来性的认知,也让其“台湾意识”的建构丧失了民族性根基。以下以叶石涛解严前的3篇短篇小说与解严后的两部短篇小说集为对象,分析其国族认同的转向以及建立“台湾意识”的书写策略。

(一)《狱中记》《叛国者》《鹦鹉和竖琴》:爱国的“叛国者”

叶石涛于1951年以“叛国”之罪名被捕入狱,1954年获释出狱,此后将近10年停止文学创作,直至1965年再次發表小说《青春》。此后,自1965年10月至1970年底,叶石涛共发表39篇短篇小说,这些作品组成了70年代乡土文学运动爆发之前叶石涛思想动态的文学佐证,对于解读解严前叶石涛在各类社会议题上所持立场有着重要价值。

其中,《狱中记》(1966)、《叛国者》(1967)、《鹦鹉和竖琴》(1971)三篇可作为此一时期叶石涛国族叙事作品之代表。叶石涛将故事背景设定在光复前夕(1944-1945),此时民族矛盾攀升至顶点,台湾社会局势动荡却渐趋明朗,叶石涛以极富感染力的英雄主义笔调渲染着爱国青年的反殖反暴行动。正如上文所分析,叶石涛在其文学文本中所塑造的人物,往往带有自身的投影,但其笔下的高级知识分子们,又在民族立场上超越了日据时代的叶石涛本人,他们早早地认清了殖民暴力的本质,并对回归祖国大陆心向往之,是勇于反殖反暴甚至为之献出生命的进步青年形象。

譬如《狱中记》中,在殖民苦难的刺激下,主人公李淳产生了最初的民族意识:“要是台湾不再是日本人的殖民地,要是我们能以万钧之力扭转历史,重新做一个中国人,不是许多苦难都迎刃而解了吗?”②之后,在面对昔日同窗菊池检事对其“叛国”的拷问时,他又以“你是日本人,而我是汉民族的一分子”③来驳斥“叛国”罪名的不成立。李淳对于菊池以日本人立场所作出的争辩未有微词,甚至在战后听闻菊池剖腹自杀时认为他是真正的“日本精英”,然而,他始终清晰地划分对方与己方的民族归属,而成为一名战时两岸通讯员,自然也是出自“重新做一个中国人”的内心愿望。可见,在叶石涛解严前的国族认同中,他将日本与中国大陆作为相对于台湾的“外”与“内”来看待。不过,他对前殖民者并不抱有完全的恶意,而是肯定从自我民族立场出发的一切有益于自身发展的行为。

这种区分内外、界定日中台三者在民族归属上同一与否的书写策略始终在延续。《叛国者》中,同样选择投身地下抗日事业的青年翁律夫对前来监视他的日本检事赤木兵太声称:“我到底叛了什么国?我压根儿就不是所谓‘大日本帝国的臣民,我是不折不扣的汉民族!”④《鹦鹉和竖琴》中,日军见习军官李淳听闻意大利领事对日本帝国的“叛变”,他身为编制上的日本军人却为之感到欢喜:“虽然我身陷日本军营之中,翻身不得,但我何尝没有希求过日本帝国在一日寿终正寝?日本帝国的轰然瓦解,是我们六百万被奴役的岛民梦寐以求的。”⑤意大利人为促进反法西斯而积极推动台湾的回归,令个体与家国命运之交织直观地呈现在其面前,从意大利人的立场来看,他认为那是“正当的,爱国的,谁不想自己国家走向富强康乐之路?谁不需要自己国家的人民享受自由民主?”⑥无论是翁律夫抑或李淳,无论是亲处抗日前线抑或身为旁观者,他们的“祖国意识”皆表现为相对于异族的汉民族认同;此外,叶石涛所宣扬的并不是一种狭隘、排外的极端民族主义,而是强调民族立场对于个体的重要性,主张个体为融入家国、发展族群而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从以上作品来看,解严前,叶石涛在国族认同议题下所设置的人物形象与故事模式具有一定的延续性,甚至形成某种固定的程式。叶石涛所偏爱描写的勇于检视自身日式教育背景,追寻祖国认同并为之奉献自我的精英青年形象,代表着彼时的他对于自我、对于一代台湾知识青年超越于现实环境之上的期许,透露出其鲜明的国族立场与历史野心。

(二)《台湾男子简阿淘》与《西拉雅末裔潘银花》:外来即罪恶

叶石涛小说在主题上一向指涉广泛,且时空跨度极大,从国族认同、族群融合再到性别情欲,从荷治、明郑、清治、日治再到国民政府迁台,显示出其将台湾历史文学化的叙事野心,正如台湾成功大学的郭汉辰所言:“在台湾历史的发展上,叶石涛无论在其台湾文学主体论以及小说的呈现上,他都以台湾整个源远流长的历史,观看其发展。接着究察台湾如何被殖民、被哪些外邦异族所殖民,被殖民的历史又怎么进行,都有一个线性的历史脉络可以追溯了解。”⑦从台湾的历史版图中挖掘并定义长久以来笼罩在岛屿之上的殖民与被殖民关系,从而获得台湾独立于外部的历史解释,是叶石涛获得国族认同的基本策略。解严前,叶石涛将这样的外来批判逻辑大体上运用在对异族统治的清算上,即17世纪的西班牙、荷兰殖民者与后来的日本殖民者,而对于明朝郑成功的登岛则持相对正面的态度,对其保留了汉人本位的民族内部立场。然而,在这样一种历史视角当中,过度渲染殖民者的外来性,批判其对岛屿原有社会资源、秩序的侵占与破坏,自然容易将殖民性与外来性轻率地划上等号。

解严后,言论环境的逐渐开放再加上其个人对于国民政府前期统治的负面体验,使得其国族叙事逐渐偏离民族主义立场,转而将国民政府也等同为外来的殖民政权,否定其统治的合理性。由此,叶石涛不仅陷入对殖民关系与台湾历史地位的误判,也陷入一种前后自相矛盾的逻辑悖论当中。以《台湾男子简阿淘》(1990)与《西拉雅末裔潘银花》(2000增订)这兩部短篇小说集为例,二者虽为小说集,却同样有着贯穿始终的主人公,使得这些破碎的故事片段彼此粘合成一部完整的个人成长史,再放大成为台湾特定时代与族群的缩略史。

《台湾男子简阿淘》中的青年简阿淘,积极投身于“二二八”事件之后的群众反暴运动,在官民矛盾迅速升级为省籍对立的时代洪流当中,简阿淘从一位向往祖国文化的知识青年,逐渐走向了台湾本土论的阵线。借简阿淘与其同伴之口,叶石涛将国民政府定性为“法西斯”政权:“光复后民不聊生和文化价值感的冲突,使他们心里都有挥不去的挫败感,他们朦胧地意识到唯有摧毁法西斯统治,才能把满目疮痍的台湾重建起来,引导台湾走向自由民主之路。”⑧可见,国民政府亦成为了叶石涛笔下台湾历史版图中外来殖民的一环,而当其试图将法西斯的罪名加诸国民党政权,他再次采用了内外区分的书写策略,令主人公处在主观的文化隔离与情感疏离当中,恰如简阿淘对于辜雅琴有关两岸劳苦大众联合起来创建新国家的畅想的不认同:“我们对祖国大陆消除不了陌生感,那祖国对我们而言,只不过是遥远的异乡,在实际生活上并不具有任何意义。我们虽然同情被欺压、被剥削的广大中国民众,但是我们更关怀的是如何从陈仪的恶政下求得解放。我们台湾民众的再解放并不需要和祖国大陆的解放运动取得联系。我们相信四百多年的台湾历史,已经使台湾人缔造了共同的历史命运,唯有台湾人本身站起来,才能把台湾建设为‘台湾人的台湾这样的一个天堂。”⑨

来到简阿淘的时代,祖国大陆的国族意义被叶石涛几近抹除,他反抗来自祖国大陆的外来政权,也不愿意与现时的彼岸发生政治上的联系,从而将台湾本体视为独立的“内”,这已足以说明叶石涛在国族立场上“内外观”的颠覆。

相較于《台湾男子简阿淘》较为单纯的国族叙事,《西拉雅末裔潘银花》则是叶石涛融合了种族、性别与国族等议题的文学产物。在潘银花的故事中,叶石涛进一步将基于地域空间分别的台湾与祖国大陆的“内外”之分,扩大为文化与种族上的“在地者”与“外来者”之间的分歧。潘银花是一位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西拉雅族女性,而对其“末裔”身份的强调,则映照着当下台湾族群融合与原住民生存之现状。在这样一个以种族与性别为主要议题的故事当中,叶石涛依然显露出其国族叙事野心,他将潘银花作为原住民的种族身份与生理上作为女性的情欲身份重叠,赋予其原始而未经开发的阴性台湾的象征寓意,而潘银花与5位汉人男性相继发生情感纠葛与性爱关系,则象征着阳性的、男权的汉人社会与原始台湾之间开始产生实际联系——这其中既包括驻台历史悠久的福佬人,也包括光复后渡海来台的唐山兵。在这5段情欲关系中,叶石涛有意赋予潘银花某种程度的情欲自主权,使她同时扮演着“主动者”“被动者”等多种性角色,由此指向历史上台湾族群融合的复杂状况。

潘银花并不是任凭外来者宰割的弱者,她被塑造为具有包容与坚毅品格乃至家庭支配权力的“大地的女儿”,凭借财富的累积获得了对抗男权宰制的力量,这便构成了叶石涛对台湾主体的想象,以及对于台湾族群融合这一历史传统中权力秩序的思考。而反观文本中的5位汉人男性,他们或笨讷而懦弱,或暴虐而不负责任,作者有意使他们与女主人公拉开距离,正传达出对汉人政权的不信任乃至不屑态度。以原住民女性为本位,叶石涛试图达成本土台湾对外来者的在地审判,诸如潘银花因府城龚家只愿让她做二少爷的小妾而坚决地带着孩子离开,再如她对于为解决兽欲而对其施暴的唐山兵的反感转而同情,皆传递出与汉民族本位的主流视角的决裂态度,以及对“汉人规则”的不屑一顾。

综观全书,以原住民女性视角看待族群融合,其用意正如徐国明在《女性性欲的再现与批判》一文中所指出的:“叶石涛的‘多种族论述企图以台湾原住民族作为台湾/中国切割的诠释资本,自然而然地将原住民族纳编其内,并且,透过与之混种、混血达到确立台湾主体位置的目的。”⑩原住民潘银花正是叶石涛关于台湾文化独立于中华文化论述的一个支点,而对于施暴唐山兵毫不留情的丑化,则更显现出叶石涛对于官方意识形态的颠覆意图。然而,叶石涛企图以批判外来者(尤以国民党政权为突出)对台湾本土的暴力侵占作为建立“台湾意识”的基础,却也使得自身的汉人身份失去了根基,为此,他选择在时空设置上有意跳过汉人入台时期,掏空了本省人在入台初期对原住民同样施予的政治暴力,但无论如何,这仍然无法抹去台湾岛上汉民族血缘同一性与台湾文化从属于中华民族文化的必然性。

无论是《台湾男子简阿淘》抑或《西拉雅末裔潘银花》,在这些带有“新历史主义”色彩的文学作品当中,叶石涛试图通过重塑历史以定义台湾与祖国大陆的“内外”之分,进而渲染国民党政权的殖民色彩,表达对台湾人本土利益的关注,但正是对于现世政治矛盾的过度放大,使得他在追究历史的过程中犯下根本性错误,陷入自相矛盾的困局。

三、殖民性与现代性的失调:钟肇政的“台湾意识”建立路径

分析钟肇政的国族认同变迁,应着重关注其文学文本当中的日本想象问题,关注其对于殖民性与现代性二者主次关系的选择与呈现。

钟肇政作为日据时期台湾底层出身的中等知识分子,其殖民经验是两种社会身份的交融产物,杂乱的底层生活环境使得他自幼年便目睹深重的殖民压迫,对于畸形殖民关系下台湾人的沉重命运有着根源于血脉的体认;然而,在接受中等教育的过程中,军国化、皇民化的烙印却又严丝密缝地深入成为其知识背景的底色。长时间挣扎于两种相异的价值体系的拉扯中,无论是在解严前抑或解严后,钟肇政都习惯于通过表明对前殖民者的情感态度以获得对自身的身份认同,可以说,日本想象是钟肇政国族认同形成的一个重要支撑。

在其解严前作品中,钟肇政主要记录了日本殖民者施加于台湾民众的苦难,由此歌颂勇于反抗殖民暴力的台湾人形象;而在其解严后作品中,钟肇政却一反常态,通过渲染殖民现代性与“日本精神”,在刻意亲近前殖民者的基础上表达对反抗国民政府统治的台湾人的正面情感态度。两者虽皆旨在突出“台湾人”,但却逐渐陷入为了剥离台湾与祖国大陆的关系而忽视殖民本质,从而令本土立场失去根基的迷局。以下以钟肇政分别发表于解严前后的两部代表作品为分析对象,对比其国族认同的转变以及建立“台湾意识”的基本书写策略。

(一)《浊流三部曲》:台湾青年的“江山万里”

钟肇政在长篇小说创作上,有着强烈的史诗建构意图,从而多形成系列性的“大河小说”。《浊流三部曲》(以下简称“三部曲”)中的三部作品,即是以核心的主人公形象、特定的时空线索贯穿与组织而成的。三部曲作为光复后跨语作家群体在台湾史诗叙事中的第一次尝试,更作为具有浓厚自传色彩的作品,对于探究解严前钟肇政获得祖国认同的思想过程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

农村知识青年陆志龙是贯穿三部曲的核心人物,比照钟肇政的个人经验,可以发现,陆志龙在个体与国族命运的交织中逐渐由迷茫走向觉醒的阶段性过程,正是青年时期钟肇政的自我投射,承载着其对于风云变幻的时代环境下台湾知识青年应当何去何从的思索。在《日据时代的台湾新文学运动》一文中,钟肇政在谈及自己的两部三部曲时提出:“我们盼望我们中国人以后可能有什么样的远景,我便在作品中间接地、隐含地表现我的观点。”因而,陆志龙的成长之旅,亦是钟肇政基于“中国人”立场出发而刻画的民族心灵之旅。

在实现祖国认同的过程中,钟肇政笔下的陆志龙,经历了一个复杂而曲折的由皇民化教育产出的“日本国民”逐渐向萌生了汉民族意识与反殖民意识的“革命者”转变的过程。实际上,这也正投射出光复前后台湾知识青年较具代表性的国族认同变迁路径。而对大量在台日人形象的塑造,则恰好用以衬托陆志龙在殖民环境下走向暴权对立面的思想成长历程,因而,祖国想象与日本想象始终以一体两面的形式共存着。

在首部《浊流》中,陆志龙刚刚中学毕业,随即进入家乡的公学校担任一名助教。在本书中,钟肇政塑造了许多本性单纯善良的日本人形象,再加上工作环境的相对简单,使得主人公起先对于殖民矛盾并没有太深刻的体会,仍然处于“既認为自己是台湾人,也认为自己是个日本人”的认同模糊期。陆志龙对于殖民暴力的本质产生初步认识并转向“中国人”认同的转折点,则是在他目睹了以学生“罗斯福”家为代表的大多数台湾底层民众的艰辛处境,并受到好友叶振刚的“台湾回归中国”言论启发之后。这种由外部刺激促成的自省,使得主人公当下既认定日本人与台湾人的关系“只不过是主人与奴隶,或者说根本是敌对的”,但也仍然“不晓得有什么事实足以促使我把日本人当仇敌来看待”,由此可见其对日人情感态度之摆荡与思想转变的偶然性。

在第二部《江山万里》中,从彰化青年师范学校毕业之后,陆志龙与他的台人同学们被一同召集入伍,组成了驻扎在大甲的学徒兵部队。由于所处环境的急剧改变,殖民暴力与殖民关系终于剥去所有温情的外壳,而显露出其最为丑陋的面貌。在光复前夕这一宏观故事背景之下,陆志龙被席卷到这一场世界性的反殖民战争当中,并成为一名象征着殖民方身份的“皇军”,然而,这亦恰恰成为了台人“祖国意识”苏醒的最关键时刻,在部队这样一个人口密集组织里,日人与台人地位的极度不平等,频繁爆发的对台人暴凌事件,都让包裹在部队内部冲突之下的深层次的民族矛盾被渐渐推积至爆发点。这一次,陆志龙实现了从懵懂的“觉醒者”向思想坚决的爱国抗日斗士的转变。在部队中对殖民暴力的切身体验,以及身边伙伴们以实际行动进行反抗予他的精神鼓舞,皆成为了促成思想转变的契机。

可以发现,在钟肇政笔下,主人公对于殖民者的情感转向是渐进性的,这一方面是因为主人公自身认识的局限,一方面亦是因为殖民活动外在上的复杂性与模糊性,但正是过程的曲折,才更显现出作者对于汉民族认同之神圣性的体认。钟肇政将台湾的“江山万里”承载于台湾青年的思想成长之中,承载于他们不断达成的与殖民者决裂的路径之上。由此一路径获得祖国认同,构成其解严前国族叙事的基本模式。

(二)《怒涛》:“日本精神”的复活

在绵延半个世纪的日本殖民中,殖民者带给台湾的影响是多方面的,除了殖民暴力以外,还有随着世界近代转型大潮涌入的各类工业文明形态,在物质与精神层面上,台湾社会皆不可避免地向近代资本主义文明靠拢。这种由外来殖民者输入的现代性,迅速打破了台湾以土地与族群为枢纽的传统生活形态。这些与殖民主义并行的现代性因素,凭借着强权工具,使得“殖民者=文明进步=现代”的殖民者逻辑在不知不觉中被灌输给被殖民者,部分台湾人不仅认为日人所带来的新型社会制度与物质形式比汉人时期更为先进,甚至相信殖民者所渲染的人种优劣言论,认为自己“是台湾人,支那人的后裔,张科罗小子,黄口小儿……”。

此外,跨语作家一代作为日据中期生人,在构建社会认同最为重要的青年求学时期,他们所耳濡目染的,是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愈演愈烈的皇民化运动。此时,军国主义全方位渗入青年教化,法西斯主义框架下强调“服从”与“忠诚”的“日本精神”亦在不知不觉中,成为部分接受过军事教育的台湾知识分子自我规范的“标准”。光复前夕,群体性的祖国回归认同暂时地覆盖了皇民化在精神文化领域遗留下的毒瘤顽疾,却并不能将其对台湾青年的精神影响完全消除。即使在战后,皇民化仍然与殖民现代性共同发挥着殖民者留予台湾的延时影响。

在钟肇政解严后的文学文本中,便渗透着十分密集的来自前殖民者的影响,因而,分析其台湾本土立场,仍然应从其对前殖民者情感态度的变化着手。

《怒涛》作为钟肇政解严后国族叙事作品的代表,以双线交叉叙事的形式,塑造了双男主形象——一位是从农林学校毕业后成为一名巡山员的农村知识青年陆志駺,另一位则是从东京帝大回到台湾继续学业、成长于富裕医生家庭的高级知识分子陆志麟。这一对堂兄弟看似人生轨迹相差甚远,却由于光复后重聚于家乡,共同面对着光复初期风云变幻的社会形势,从而产生了千丝万缕的瓜葛牵连。钟肇政的写作意图,在于通过陆志駺、陆志麟及陆家同龄人的投射,刻画一代台湾知识青年在反抗国民政府暴力统治当中的不同姿态与走向,歌颂为“保卫台湾”而前赴后继的“革命者们”。光复初期,国民政府缺乏策略与远见的强权统治,以及腐败泛滥、物价飞涨的社会乱象,的确让战前极度渴望回归祖国的台湾人再次感受到人权沦丧、民不聊生的苦痛,因而,台湾青年的“反叛”本应当表达为一次指向国民政府错误管辖机制、基于民族内部矛盾的变革需求,然而,在70年代以来持本土论立场的文学创作中,尤其在钟肇政的国族叙事中,这种官民内部矛盾皆被置换为“台湾人”与“长山人”之间族群的对立,祖国认同在省籍的对峙当中已然荡然无存。

因而,《怒涛》中,在钟肇政所渲染的看似充满了反暴反专制精神的、宣扬民主与平等的“正义”立场的背后,实际上隐藏着一种刻意推翻汉民族框架的错误民族、历史逻辑,而搭建这一逻辑的书写策略则是对于前殖民者的刻意亲近。

首先,“日本精神”此一殖民主义精神产物在《怒涛》中几乎取得了反转式的正面寓意。譬如林场同事林俊雄常常称赞陆志駺是有“日本精神”的人,此处的“日本精神”被赋予了“凡事一丝不苟、规规矩矩、守正不阿”等正面含义,是相对于林场里其他作风不正的同事而言的,也是相对于“不守秩序”的“长山人”而言的。面对同伴对“日本精神”的向往,陆志駺虽意识到“什么为天皇陛下献身,为建立大东亚新秩序而努力,都确实是美丽的谎言”,但他也认为“日本精神本身并不坏”,以这位农村知识青年有限的日本殖民经验来看,“战时,这种精神被利用上了。强调武士道、大和魂,就是死,就是特攻队,让纯洁的青年从容赴死。其实,死是高贵的,一个人如果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事不能做,不能完成?!”借林俊雄与陆志駺之口,钟肇政传达出对“日本精神”合理性的肯定,而这种合理性,往往建立在与“长山人”的对比之上,并被作为标榜日人、台人优越于“长山人”的表征。

“日本精神”作为日本发动非正义殖民战争期间用以指挥军队、发动国民的一种精神控制工具,本质上仍然是殖民的、非人道的;当它被运用在战时台湾皇民化运动中时,实际上是一种寻求敌后战场支持的愚民策略。但在钟肇政笔下,“日本精神”却以全新面貌“复活”,在刻意忽略其殖民本质后显现出某种可取性。钟肇政对于“日本精神”的再阐述在文本中几乎无处不在,当陆志駺跟随堂哥陆志钧参加围攻国军基地行动时,文本对于“日本精神”的推崇几乎达到了最高点,行动者们高唱日本军歌出发,陆志駺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台湾军”。此处日本军歌意象的出现,作为“日本精神”的一种具象化,让作者的亲日意图更趋明显。钟肇政尝试将军国主义的遗留物内化为本土精神的象征以宣扬台湾人立场,却反而屈从于本质为民族压迫的前殖民文化,使得其台湾立场丧失了民族性根基。

除却“日本精神”,钟肇政亦将对于国民政府统治初期社会失序的不满,投射为对前殖民者输入的社会文明教化的留恋。在钟肇政笔下,日据时代的官吏抑或百姓,皆有着强烈的规则意识,这正是不讲秩序、没有文化教养的长山人所无法比拟的。钟肇政通过召唤社会教化领域的殖民现代性,反复强调了日人政权相对于长山政权的优越性。然而,钟肇政所刻意遗忘的,是井井有条的殖民地秩序假象下,殖民者以此達成的对台湾本土物质资源与精神民族性的无情掠夺。他在缅怀殖民现代性的同时,也让本土文明发展的独立性一同付诸东流。

相较于叶石涛的精英知识分子视野,钟肇政笔下的台湾文学空间充满了对社会底层的注目与关怀。然而,对于前殖民者错误的亲近实际上正消磨了其所标榜的人文关怀,他遗忘了底层社会所承受的正是最为沉重的殖民压迫,反而将殖民主义的精神象征嫁接到穷苦大众身上。因而,与叶石涛相似地,钟肇政同样在解严前后的文学文本中,显现出一种自相矛盾的逻辑悖论。

四、日本人-中国人-台湾人:跨语作家的认同转向源流分析

叶石涛与钟肇政在解严前后的国族认同转向,皆遵循着日本人-中国人-台湾人的变迁路径,实际上,这也正是大部分日据中期生人在光复与解严这两大台湾历史节点上所必然面临着的国族认同摆荡与撕裂。以叶、钟二人的文本为中心进一步分析此一变迁路径,可以发现,其前半段所刻画的从“日本人”向“中国人”的认同转变几乎是突进的、狂热的、集体性的,这一方面真实反映了日据末期由民族矛盾与阶级矛盾的高度尖锐化所促成的群体性的反殖爱国热潮,以及随着光复席卷而来的祖国意识对于本岛人意识形态狂飙式的冲击;另一方面,从现实写作环境考量,亦极有可能是囿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白色恐怖”的余温,正如同陈芳明曾评价叶石涛60年代复出之后的创作:“毕竟戒严的年代,每一个个别的主体都曾遭到扭曲或压制。许多知识分子不敢面对已经受到丑化或窄化的文化传统。叶石涛便是最佳的例子。”种种因素促成了在“白色恐怖”之后、解严前夕的此一过渡阶段,叶石涛与钟肇政的文学文本中充满了激昂浪漫的爱国主义情调与鲜明的反殖反暴民族立场。

相较于解严前充满爱国英雄主义的浪漫笔触,二人在解严后所刻画的从“中国人”向“台湾人”的认同转变则充满了沉重的现实批判意味,这一国族立场的转变过程是渐进的、曲折的,并最终完成由个体到集体的同步化,达成“台湾人”的意识共同体。至于为何跨语作家于解严后普遍地打碎了祖国认同、建构台湾本土论作为其国族立场,最直接的原因自然是解严所带来的社会舆论环境自由化,使得作家们在自我表达上得以脱离威权时代的阴影。时代环境的改变推动着文学浪潮的转向,解严后跨语作家国族叙事作品的重大转型主要有两方面的思想资源,首先,基于跨语作家特殊的代际身份与教育背景,可以说,前殖民者的精神影响始终潜伏于其心灵世界中,虽然叶、钟二人在建构“台湾意识”时采取了截然不同的书写策略,但始终绕不开对殖民性与前殖民者的讨论;此外,肇始于国民政府的“二二八事件”与五十年代的“白色恐怖”,则是触发跨语作家乃至同时代生人在国族认同上发生转变的重要导火索。实际上,活跃在解严后文坛的大部分本土论者,皆以此作为立论的出发点,批判国民政府的专制统治并借此推翻祖国认同。

时代环境促使跨语作家在国族认同转向上遵循着同一轨迹,而不同作家的个体生活经验,则导致了他们在此一共同趋势下所采取的书写策略的差异。诚如上文所分析,首先,叶石涛作为日式高等教育下精英知识分子的代表,具有较大的历史叙述野心,他广泛地纳入族群、性别等社会议题,带着“新历史主义”的文学解构意识,试图构建属于台湾人的历史版图。其解严后的文学文本,恰恰映射出精英知识分子企图占据历史道德高地、夺取历史诠释权,以排斥外来政权的方式达成本土性论述的“守内排外”的局限性。其次,叶石涛于光复前曾师从西川满,担任《文艺台湾》的编辑,而从历史维度中挖掘台湾文化主体性,正是西川满所留予叶石涛的文学影响。叶石涛在运用这一文化逻辑进行主体性论述的同时,却恰恰忽视了其殖民主义与分离主义的本质。最后,叶石涛于1951年至1954年因“叛国”罪被捕入狱,这一段关于“白色恐怖”的负面体验,无疑给予了他猛力抨击国民党政权的直接动力,实际上,以个人被捕经历为原型的创作,亦占据了其解严后文学书写的一大部分。

钟肇政方面,首先,其个人出身背景导向了他较为扎实的关怀底层的写作趣味,在《怒涛》中,作为中下层知识分子代表的陆志駺与陆志钧,便被赋予了超越于精英阶层陆志麟的“进步性”,传达了钟肇政对于精英阶层政治保守性的不满态度。其次,日据末段的钟肇政曾被征召为一名皇军军人,军队的皇民化教育直接且粗暴,对于“日本精神”的灌输亦达到了外界所无法比拟的强度。反映在作品中,陆志钧、陆志駺等钟肇政在《怒涛》中所树立的“英雄”人物,恰恰都有着日本军队经验,也呈现出皇军军人畸形的自负感。最后,观察钟肇政自光复以来的书写轨迹,可以发现,其与台湾文学的发展脉络是大致吻合的,在“白色恐怖”气氛最为紧张的50年代,他也曾投身“反共文学”创作,成为一名战斗文艺作家。钟肇政总是基于时代环境的变迁而相应地改变其文学创作的内容与风格,与其将之解释为环境对个人的压迫,不如理解为其个性中存在顺从于环境的一面,小知识分子安身立命的需求使得其始终难以逃离时代洪流的席卷,因而文学创作中前后矛盾的思想状况便时有发生。

对比叶石涛与钟肇政建构“台湾意识”的书写策略,无论是前者的将殖民性与外来性错误地等同,抑或后者的刻意亲近现代性而忽视殖民性,虽然二者在对于殖民关系的解读上采取了不同的写作态度,但却同样被束缚在狭隘的本土论视野中,存在着为本土而本土的方向性偏差。他们在意图建构台湾主体性的同时,却推开了支撑主体性存在的更为广大的民族立场。二人的国族认同转向皆体现了后殖民环境下前殖民者始终难以消磨的精神文化渗透,这正符合后殖民理论体系中萨义德等人关于“精神文化殖民”的论述,也恰如陈映真在《西川满与台湾文学》中所言:“当殖民者离去,这些精神的歪扭依然顽强、长时期滞留下来。”

从叶石涛与钟肇政解严前后的文学创作中,后人得以瞥见跨语一代作家在重大历史节点上如何为时代洪流与个体经验所裹挟而做出相应的文学选择,这自然体现出台湾现当代历史的复杂性加诸于个体之上的精神重压,但在这其中,本土论作家建构“台湾意识”过程中的逻辑链条失序,以及弥漫在岛内文坛中再次达到集体性狂欢的“文学台独”态势,这种种现象背后指向的对现实政治权力的争夺野心,值得每一位台湾文学关注者的深思。

① 余昭玟主编:《从语言跨越到文学建构——跨语一代小说家研究论文集》,台南:台南市立图书馆2003年版,第1页。

②③ 叶石涛:《狱中记》,《叶石涛自选集》,台北:黎明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2年版,第37页;第16页。

④ 叶石涛:《叛国者》,《叶石涛全集2·小说卷2》,高雄:高雄市政府文化局2006年版,第236页。

⑤⑥ 叶石涛:《鹦鹉与竖琴》,《卡萨尔斯之琴》,台北:东大图书有限公司1981年版,第150頁。

⑦ 郭汉辰:《重建台湾殖民记忆——叶石涛小说特质探究》,台南:国立成功大学台湾文学系硕士论文2011年版,第24页。

⑧ 叶石涛:《夜袭》,《台湾男子简阿淘》,台北:草根出版事业有限公司1994年版,第10页。

⑨ 叶石涛:《红鞋子》,《台湾男子简阿淘》,台北:草根出版事业有限公司1994年版,第47页。

⑩ 徐国明:《女性性欲的再现与批判——析论叶石涛〈西拉雅末裔潘银花〉中的种族、性别与台湾意识》,台北:《国立台北教育大学语文集刊》2008年第14期。

钟肇政:《日据时代的台湾新文学运动》,丘为君、陈连顺主编:《中国现代文学的回顾》,台北:龙田出版社1979年版,第85页。

钟肇政:《浊流》,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6年版,第100页;第253页;第149页。

计璧瑞认为,殖民现代性有两个层面的意义,一是殖民者自认的现代性;二是被殖民者眼中的现代性。殖民者无疑遵循“殖民者=文明进步=现代”的逻辑,将自我视为文明进步的化身,完全无视殖民主义的非正义性;被殖民者则可能接受这一逻辑,毫无怀疑和选择地接受殖民现代性,也可能反思或批判这一逻辑。参见计璧瑞:《文学书写中的殖民现代性表征及其文化政治寓意》,《华文文学》2010年第3期。

钟肇政:《怒涛》,台北:草根出版事业有限公司1997年版,第99页;第100页;第363页。

陈芳明:《未完的文学工程》,《孤夜独书》,台北:麦田出版社2005年版,第32页。

陈映真:《西川满与台湾文学》,台北:《文学季刊》1984年第一卷第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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