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飞鸟的过落客栈
2019-07-04王志
王志
一
大四那年,我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青年旅舍找了份兼职。也就是在那里,我认识了青年旅社的老板——莉姐。
那段时间我过得很不好,快要毕业了,却没有找到人生的方向,于是每天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有一天无意中在网上看到一家青年旅舍招聘二掌柜,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便将地址记了下来,只是没有立刻去面试。
元旦前夕,我陪同学去采购联欢会的装饰品,碰到一家动漫周边店清仓甩卖,便买了一把斩月刀背在了身上。回学校的路上,我突然记起那家青年旅社的地址,便顺路去看看。
这家青年旅社的名字叫“过落”。它并没有开在闹市区或者景点附近,而是在老城区一个旧小区里,窝在一幢五层红砖房的顶楼,我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莉姐。莉姐个子不高,短发,长得也不算漂亮。她那天穿了一条淡蓝色的长裙,满脸疑惑地看着背着一把一米多长道具刀的我,将我迎了进去。等我说明来意后,莉姐笑了:“你还是第一个来应聘的男生呢,先试试吧。反正我这里生意也没那么好,事情也不多。嗯,以后就叫你‘小刀吧。”
那之后,只要没课,我就在莉姐的店里帮忙。店里的事情确实不多,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扫卫生、清洗床单被罩,偶尔陪莉姐去菜市场买点菜。不过,我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却是去小区外迎接订了房的客人,因为他们往往找不到旅店的位置。其余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店里看书听歌,喝莉姐的现磨咖啡。
有一天下午,我和莉姐在阳台晒太阳,我问莉姐:“开这家旅店挣钱吗?”其实,问这个问题之前我就知道了答案。旅店是用一套三室一厅的老民房改建的,一间小房间用来做仓库,一间是男生宿舍,一间是女生宿舍,各有三张上下铺的床,也就是一共只有十二张床铺——这已经是过落的最大接待能力了。客厅是公共活动空间,莉姐的书桌也在那里,她晚上就睡在书桌旁的折叠床上。我到这里快一个月了,总共接待过不到二十位客人。
莉姐轻声说:“不挣钱啊。不过房子是自己的,也不用太在意盈利的问题。”“那你开这个店图什么呢?”我追问,其实这才是我最想问的。莉姐笑了笑:“小刀,这个世界上比钱重要的事情可多了。”
二
一天下午,我忽然收到莉姐的信息:“床铺全部订完,速来帮忙!”路上我还疑惑,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居然客满。在我将最后一个新疆来的女孩的行李搬上楼之后,我才知道,大家都是来参加音乐节的,因为第二天市郊的落日公园里会举行一场大牌云集的音乐节。
晚上,来自五湖四海的男男女女热闹地讨论音乐节的阵容以及彼此最喜欢的歌手或乐队,有个男生拿出把吉他,带着大伙唱起了歌。莉姐问我:“小刀要去吗?我有票。”我不喜欢那种嘈杂的地方,便回绝:“不去了,我留在家里看店吧。”莉姐却说:“一起去吧,音乐节很有意思的,正好我要去摆地摊,你去了也能帮帮忙。”莉姐这么一说,我就没法拒绝了,就当是工作安排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赶到客栈。莉姐正往一辆吉普车上搬当天摆地摊的东西,旁边有一个高大的男人在帮忙。莉姐看我来了,便介绍:“小刀,这是K,今天他和我们一起去。”K宠溺地一笑,对莉姐说:“小刀?又是你起的名字吧?”看着他俩有说有笑,我感觉他们的关系不简单,但莉姐并没有介绍K是她的男朋友。
到了音乐节现场后,莉姐并没有让我帮她摆摊,而是说:“去玩吧,你看,到处都是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我也不想在那里做“电灯泡”,便和店里的客人一起去看演出了。莉姐说的没错,音乐节太有意思了,现场的氛围让人忍不住一起摇晃、挥舞。这次音乐节也打開了我的新世界,让我爱上了李志、二手玫瑰、痛苦的信仰这样的歌手和独立乐队。
演出的间隙,我回到莉姐的摊位前,那里围着不少人,走近才发现是K在唱歌。K抱着吉他,右手上还夹着一根没熄灭的香烟,莉姐就坐在他身边,满脸幸福的笑容,像个小迷妹。“如果我吻你你就微笑我就吻你,小莉啊谁人能像我这样对你,我多想吻上你个把钟头,到了南方就离你太远,想到这个我的心儿就碎了……”后来我才知道,这首歌叫《小莉》。
日子如水般流走,那次音乐节后我留了K的联系方式,他热心地向我推荐了很多乐队和好听的歌。K并没有更多地出现在过落客栈,但我可以确定,他和莉姐确实是一对情侣。我很高兴,因为我喜欢莉姐,也喜欢K。
我可能错了。
不久后的一天,莉姐说出去有点事,我便一个人看店。天黑之后莉姐回来了,看样子喝了不少酒,一进门就蜷在沙发里,不说话,只是哭。我掏出手机给K打电话,K的手机却一直关机。我找出一条毛毯给莉姐披上,坐在旁边也不敢走开,直到她哭声渐息,变成均匀的呼吸声。
三
至于那天发生了什么,根据后来事情的发展,我大体上拼凑了出来:莉姐和K大学时曾是情侣,毕业后K去留学,并许诺回来后娶她,最后却和一个“白富美”结了婚,莉姐伤心之余回老家将自己嫁掉。只不过,不久她就后悔并迅速离婚。再后来,她又回到了这座城市,兜兜转转与K旧情重燃。K出钱帮莉姐买下了这套房子,开了过落客栈。
虽然是旧情人,事实上莉姐现在就是K的“情妇”而已。K又向莉姐许下诺言,等自己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后就离婚和她在一起,可像所有俗套的剧情一样,三年过了又三年仍是无果。直到前几日,莉姐因父亲生病找K摊牌,结果不欢而散。
我最后一次见莉姐还是在过落客栈那天,我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满地狼藉,莉姐坐在地上,脸上有一个明显的红手印,K坐在桌旁抽烟。我连忙退出门外,不想那么尴尬。我人在门外,却能清晰地听到门内的对话。
K一遍遍解释:“事情弄成现在这样,是我对不起你!”“她刚才说的你也听见了,她不会和我离婚的。我现在也还离不开她,离开了她家,我什么也不是……”“你后面怎么打算的?有些忙,我还是可以帮的。”沉默许久,莉姐轻声说:“你走吧,再不走就难看了。”K掐灭了烟,叹了口气走出房门。看见我,他苦笑了一下,说:“照顾一下她。”
我走进去,清扫完地上破碎的杯子,把桌椅板凳放回原位,莉姐就坐在那,默默地看着我。“你知道这间客栈为什么叫过落吗?”莉姐的声音很小,小到我都怀疑是在自言自语,“有些人就像没有脚的鸟一样,从出生开始就得飞翔,至死方休。但我希望当他飞过这里时,可以落下来……”
我第二天再去时,客栈已经大门紧锁。旅店停业,莉姐还是回老家了。也是,这座城市对于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地方了。
转眼我也毕业了,挣扎了许久还是听从家人的意见回到家乡小城。我和莉姐偶尔短信联系下,也仅限于问候和节日祝福。有一天,我在公交站台的广告牌上看到李志要来小城演出的消息,想起莉姐特别喜欢他的那首《梵高先生》,便掏出手机给她打了电话:“莉姐,李志要来我们小城演出,你要来看吗?一个小时的车程,很方便的。”
莉姐笑了笑说:“不了,我怀孕了,医生说我属于高龄产妇,得安心养胎。”我感觉有点尴尬:“额……那恭喜啊,你多注意身体啊。”她说:“你也一样哦。”一阵沉默后,我们默契地挂掉了电话。
李志演出那晚,当唱到《梵高先生》那首歌时,我打电话给莉姐,开了免提:“谁的父亲死了,请你告诉我如何悲伤,谁的爱人走了,请你告诉我如何遗忘,我们生来就是孤独,我们生来就是孤单……”
一曲唱罢,我再看手机,通话早已结束,却有一条莉姐的信息:“小刀,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