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与垃圾斗争上千年
2019-07-04宋海博陶短房候涛魏云峰
宋海博 陶短房 候涛 魏云峰
从7月1日起,上海正式开始实施垃圾分类,引起外界的各种议论。历史经验证明,作为人类文明的伴生物,垃圾处理是否得当,直接关系到人类乃至全球生物圈的健康。人类文明,就是在对垃圾越来越细致地处理中不断进步的。
那些遭遇“垃圾围城”的古代大都市
从人类文明的诞生开始,垃圾问题就如影随形。可以说,很多考古成果都是从史前文明的垃圾堆里翻出来的——通过这些垃圾,我们才得知当时人类主要吃什么、使用什么工具。
当人类结束迁徙生活开始定居后,如何应对生活垃圾更成为现实问题,在人口密度高的城市中体现得尤其明显。根据《韩非子》的记录,“殷之法,弃灰于道者断其手。”意思是商朝的城市居民如果将垃圾倾倒在街上,会受到断手的刑罚。可见当时乱扔垃圾的行为相当严重,不得不用如此严酷的处罚进行禁止。
在西方,垃圾处理同样是棘手问题。理论上讲,古罗马城拥有一套相当庞大的水上垃圾运输系统——大排水沟,但其实它并不能解决垃圾问题。大多数罗马城居民住在简陋的公寓里,他们产生的垃圾和粪便与公共排水系统相互隔离,于是垃圾和粪便只能堆积在街道上,隔一段时间由专人运走。为此,罗马居民不得不每天忍受恶臭。
古罗马的垃圾处理办法也很原始,罗马城郊有一些敞开的大坑,尸体、粪便和各种废弃物都被不加处理地丢弃在大坑里。整个罗马城不但臭气熏天,而且经常暴发瘟疫。考古学家在意大利那不勒斯附近的古城赫库兰尼姆也曾挖掘出这样的“超级垃圾大坑”,它长约70米,宽约1米,有2至3米深,塞满2000多年前罗马居民丢弃的各种垃圾和粪便。
不过相比欧洲的中世纪时期,罗马时代的垃圾处理系统还算“运转良好”。穿行在欧洲中世纪城市街道,要担心屎从天降,每天都有大量粪便和垃圾被随意扔到街上,一听到有人喊“楼下小心”时,就需要立即避开,以免被砸中。中世纪城市的街道没有铺路石,满地都是由人便、腐水、垃圾、马粪、猪屎、鸡鸭鹅粪以及尘土组合成的烂泥浆。大多数街区既没有公共厕所,也没有大便槽,行人随意到处方便。由于排水系统的问题,污水滞留,遇到雨天就会形成马路断行,平时最繁华的街道变成污水坑。例如中世纪时期,作为冬季主要食物来源,巴黎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着猪。于是猪牛马和家禽在城中肆意排泄,这是城里主要的“臭味生产线”。
当时欧洲城市的垃圾堆积情况有多糟糕呢?根据历史记载,1400年,巴黎城门外的垃圾堆得如此之高,以至于城市防御都受到干扰。垃圾遍地带来的糟糕卫生环境,使得中世纪的欧洲频发大规模传染病,黑死病、天花、霍乱、麻风病、百日咳轮番上阵,仅1346年至1353年期间,黑死病肆虐就造成欧洲数百万人死亡(图①)。
堆积的城市垃圾带来的危害不止于此。根据15世纪60年代纽伦堡城市建筑师图赫尔的记录,由于粪便污水沿着露天水沟随意排放,最终渗入地表导致该地区地下水严重污染,多口水井被迫放弃。其中一口井里清理出的人畜粪便居然达300桶之多。这些污染水源导致的传染病,更是当时德国城市的常见情况。此外,大量腐败垃圾长期堆积还会产生沼气,考古发现,中美洲玛雅人的垃圾堆就有燃烧过的痕迹。
随着时代的发展,医学界模糊地意识到,城市垃圾与疫病频发有关。1539年,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颁布了两道敕令,禁止市民在街道倾倒垃圾。1580年,成千上万的巴黎市民被传染病夺去生命。经过诊断,医学院确认是下水道及垃圾存放和处理不当造成疫病发作。1666年,在法国亚眠爆发的黑死病起因之一也被确认是垃圾产生的恶臭气体所致。当时市政厅下令清除“产生和传播有害气体的烂泥和垃圾”。
即便如此,这些政策并没有认真得到落实。1700年,英国伦敦已经是一个拥有57万人口的欧洲超级大都市,但城市的垃圾清理系统依然糟糕。道路两边的明渠或者马路两边的街沟中,塞满了灰烬、动物尸体,甚至粪便。糟糕的排污系统将街道变得肮脏不堪、臭气熏天。▲
垃圾分类最早出现在法国
公共垃圾箱的出现,为现代城市的清洁工作带来极大的改善。但少有人知的是,世界最早的公共垃圾箱与垃圾分类,竟然是同步出现在1884年的法国巴黎。而率先提出这两项发明的法国人,则“不幸”地将自己的名字永远与垃圾箱联系在一起。
1750年,卢梭在离开巴黎时讲了一句告别语:“永别了,泥泞的城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巴黎被称为“烂泥城市”。
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垃圾堆放点遍布巴黎郊区,臭气随风侵袭城市。法国大革命的前夕,作家皮埃尔·肖韦曾写道:“在主要街区,腐臭的垃圾使鲜花凋谢,使美女面色苍白无光。”
1884年,新上任的法国上塞纳省(当时首都巴黎也属于该省)省长欧仁·布拜耳目睹巴黎市容的脏乱差后实在忍无可忍,下令在街道两旁设立公共垃圾箱,室内出租屋必须为每个租户提供至少3个分类垃圾箱,分别盛装纸张布料、玻璃陶瓷废料和生活垃圾(图②)。“为了捍卫市容,我向所有的户主下令:必须要为租客提供三个40-120升的盒子分类盛装生活垃圾。一个用来装易腐烂的废物;一个用来装纸和破布;还有一个装的是玻璃、陶瓷和牡蛎壳。”
尽管此时的垃圾处理相对而
言还算简单,但大部分巴黎人并不理解其中的意义,对这个决定非常不赞同,并产生了一系列矛盾:房屋业主趁机增加新的收费项目,门卫有了更多的额外任务,就连拾荒者们也因为垃圾被分类整理后面临生存威胁而抗议……媒体更是冷嘲热讽,1884年法国《费加罗报》将公共垃圾箱称为“布拜耳的箱子”,久而久之,公共垃圾箱的法语名字就变成了“布拜耳(poubelle)”。
尽管布拜耳的垃圾分类构想因配套不完善未能全部实现,但他的确是公共垃圾箱和垃圾分类的首创者。他顶住外界压力将这项政策一直坚持了下去。1892年和1894年,他又成功处置了霍乱疫情和房屋的下水道问题,还说服房东们支付废水处理的成本。这一系列举措极大改善了巴黎的卫生状况。二战后,这些举措得到大规模推广,各大城市普遍使用垃圾箱,并由市政府定期处理垃圾。
1992年,法国国民议会正式通过并实施《垃圾分类法》,规定每个住宅单位都应设立分类垃圾箱。在欧洲,法国是公认垃圾分类效果较好的国家,2007年的统计数据显示,法国每年回收和处理垃圾近300万吨,回收率达61%,远高于欧盟平均的55%。▲
日本的变化始于“垃圾战争”
提及垃圾分类的经验,很多人都会想到在这个方面做得最好的日本。但为何日本民众愿意接受垃圾分类带来的麻烦呢?除了日本政府多年持续的宣传教育外,日本的垃圾分类本身还始于一场民众积极参与的“垃圾战争”。
日本的垃圾处理立法起步很早。鉴于1877年的肠道传染病大流行与垃圾处理不当有很大关系,1879年日本制定《市街地扫除规则及厕所构造和粪便处理规则》。这是日本历史上第一部关于垃圾处理的法律。1900年又公布了《污物扫除法》,将地方政府处理垃圾的义务以法律形式固定下来,这也是今日日本地方政府处理垃圾职责的源头。
不过,将垃圾进行分类处理,却要等到半个多世纪以后了。垃圾分类更是源自政府处理垃圾时与市民产生的矛盾。
20世纪60年代后期,日本经济进入高度成长期,随之而来的大量垃圾成为令人头痛的大问题。20世纪70年代初,日本各地陷入“垃圾危机”。东京都的杉并区为阻止都政府和议会在本区内修建垃圾处理场,与都政府展开一场持续4年之久的“垃圾战争”(图③)。2017年,杉并区为纪念这一斗争,在原垃圾处理场的遗址上,还兴建了一座“东京垃圾战争历史纪念馆”。
东京如此,地方上就更不用说了。在紧邻东京的静冈县,有一座小城叫作沼津,人口不过二三十万。20世纪70年代初,沼津使用的垃圾处理方式和其他地方一样,无非是填埋和焚烧。垃圾填埋场中的垃圾不仅散发出冲天的恶臭,还引来老鼠、乌鸦等动物,使得居民们苦不堪言。1973年10月,忍无可忍的沼津市民们掀起反对垃圾填埋场的运动,阻止垃圾运输车辆进入沼津市的金冈区垃圾填埋场。史称“沼津500日垃圾战争”。
为解决这一问题,沼津市政府与市民组织达成协议,以“垃圾的完全焚烧”和“分散掩埋”为条件,换得垃圾填埋场的重开。但现有的焚烧设施无法达到“完全焚烧”的要求,兴建新的焚烧设施势在必行。然而新的垃圾焚烧场计划,又遭到焚烧场选址附近的居民反对。既要处理好垃圾,又不能兴建新的处理设备,而且反对活动声势不断扩大,当地政府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这时,沼津市的垃圾清扫工人们站了出来。他们表示:“垃圾的事情,没有比我们更清楚的了,我们要站在解决垃圾危机的第一线,让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看看我们的力量。”一直以来,沼津市的垃圾都是简单地分成可燃和不可燃两类。可燃垃圾运去烧掉,不可燃垃圾运去填埋。清扫工人们和市民志愿者们一道对垃圾构成调查后发现,在不可燃垃圾中,60%以上都是可以作为资源利用的瓶子、罐子等。大家一致认为:这是一种浪费。
据此,从1974年开始,以沼津市的西条地区为示范区,开始对资源型垃圾进行收集和分类,在减少垃圾填埋量的同时,也能回收资源。很快,这套做法扩大到整个沼津市。1975年4月,沼津在可燃和不可燃垃圾之外,又增加一项全新的资源垃圾。如今,日语中的“回收”一词正是由沼津人所创造的。
从沼津开始,垃圾分类方法很快被推广到整个日本。垃圾分类的方法、回收的方式早已不像当初那样简单,各地方根据实际情况,推出了自己的分类法和回收法。同时日本从细节入手,对垃圾分类进行长期宣传,相关教育从幼儿园就开始了。但无论怎样,小城沼津在垃圾处理上的先驱地位是毋庸置疑的。尽管垃圾分类加重了市民的负担,有人起初存在抵制情绪,但是清扫工人们用自己的努力工作、真挚说明,最终赢得理解,使得所谓“沼津方式”获得成功。▲